賀莊裏長郭六、賀奉、周信都來了。


    郭六原是不想來,可看到姚鎮,想起此人兇狠的手段,郭傑等人的慘狀,不敢拒絕。


    顧正臣簡單認識了下賀奉、周信,目光看向郭六,此人與郭家老太爺郭典容貌有幾分相似,隻不過手中並無拐杖,人更顯老態。


    “郭六,聽聞昨日衙役擾了你的菊花宴,實屬本官馭下不嚴。”


    顧正臣含笑拱手。


    郭六臉色難看,這件事已經讓郭家成了賀莊的笑柄,縣衙官差不給顏麵,不顧場合,大打出手,強行帶人,擺明了新任知縣不給郭家麵子!


    賀奉、周信對視一眼,昨日聽聞郭六的菊花宴被砸,郭傑等人當場被抓走,確認三五遍才敢信,不成想這才過了一晚,縣太爺就到了這裏,還公然提到了這件事。


    看著郭六老臉憋屈,賀奉、周信兩人心中暗爽,丫的,你也有今日……


    郭六抬了抬手,哼了句:“馭下不言,那就管嚴點。若是縣太爺不管好,嗬嗬……”


    顧正臣眼神微微一眯:“聽這個意思,你打算幫本官管管?”


    郭六冷冷地看向姚鎮:“草民如何能管,隻不過,這天有不測風雲,人走個夜路都能摔死。誰知道福禍,哪個先到。”


    姚鎮難以置信,自己堂堂沐府護衛,竟被一個裏長給威脅了?


    “福禍無常,這一點郭裏長說的是。”


    顧正臣微微點頭,側身指向是溝壑裏的石頭墳:“此處是孫一口的墳,你們身為裏長,應該清楚吧?”


    郭六、賀奉、周信三人點頭。


    按照大明律令,地界內出了命案,裏長必須第一時間報給官府,配合官府做好調查,不可隱瞞,不可拖延。


    且不論孫一口怎麽死的,畢竟人死在了賀莊地界,這事裏長不可能不知情。


    顧正臣正色道:“七月時,孫娘為孫一口托夢,夜裏掘墳,結果錯挖了郭梁家的祖墳,被逮入縣衙,這事你們也應清楚。”


    三人繼續點頭。


    顧正臣沉聲:“本案因此墳而起,當由此調查。現命人搬石開墳,收斂骸骨,送至智水入土安葬,你等可有異議?”


    賀奉、周信連忙說:“並無異議。”


    顧正臣看向麵色不定的郭六:“怎麽,郭裏長有話說?”


    郭六看了一眼石頭墳,開口道:“縣太爺想要遷墳,誰敢反對。隻不過,此時並無道士和尚做法事,若貿然開墳,致使怨氣橫生,生出鬼魅之事,驚了附近百姓,該當如何?”


    顧正臣看了一眼孫娘,又看了看石頭墳,凝眸道:“孫一口是不慎跌落,摔下之後為山崩所壓而死。說到底,是自己不小心,怎麽到了郭裏長口中還有了怨氣,莫不是這裏麵隱藏著冤情?”


    郭六眉頭微動,老臉耷拉著:“草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畢竟這裏陰森,又是窪地,氣聚而不散,若無法事,難安人心啊。”


    周信想了想,勸道:“縣太爺,要不請幾個人過來趟?”


    顧正臣看了看天色,等做完法事,雖是陰晦,畢竟是下午天,真去請人做法事,忙完必然是傍晚了。


    遷墳通常在白天,晚上不動土。


    這也就意味著,今天遷不了墳!


    顧正臣看向郭六,此人想要拖延時間,不管如何,都不能按他說的做。


    “法事就不必做了,本官為孫一口遷墳,專門請來金陵天界寺長老如玘的佛珠,有如此法器在,萬千戾氣,也將歸於寧靜。”


    說著,顧正臣將手伸入袖子之中,取出一串流光溢彩的琉璃佛珠,對郭六說:“如玘長老的法器,足夠了吧?”


    郭六深吸一口氣。


    天界寺?


    那可算得上是大明第一寺,裏麵高僧雲集,而最出名的莫過於住持宗泐與長老如玘。而如玘長老不久前到過句容崇明寺,郭家之人也去請過,隻不過如玘匆匆離開了句容。


    這顧正臣緣何會有如玘長老的佛珠?


    周信、賀奉、孫品、孫程驚訝於顧正臣的手段,天界寺高僧的佛珠,這他娘的誰敢不服,真要出了點鬼魅之事,那就是打臉佛門,這種帽子誰敢亂扣?


    別說賀莊的小廟,就是崇明寺的智在和尚親自到了這裏,也不敢說自己的道行比得過長老如玘的佛珠!


    有如此法寶在,不輸一場大型法事啊。


    沒有人懷疑佛珠的真偽,這件事事關天界寺,事關如玘,顧正臣絕不敢公然造次。


    顧正臣將佛珠交給孫娘手持,孫娘接過佛珠,心頭滿是感激,如此佛門高僧之物,縣太爺說拿就拿出來了,還是為了超度自己死去的丈夫。


    “遷墳吧。”


    顧正臣甩動袖子,下了命令。


    智水的青壯下了溝壑,開始將石頭搬開,上麵多是小石頭,並不難搬,下麵石頭頗大,需要二三人合力方可。


    顧正臣看向東麵道路,見去傳孫五兩、孫浩的兩名青壯迴來,並不見孫五兩、孫浩兩人蹤跡,不由得微微皺眉。


    “稟告縣太爺,孫五兩、孫浩兩人昨日帶妻子兒女去了娘家,尚未歸來。”


    顧正臣瞥向郭六,見此人麵帶冷笑,便沒有追問,命智水村民下去幫忙遷墳。


    石頭墳扒開一半,果有一件舊衣。


    孫品接過之後,呈給顧正臣。


    顧正臣看了看,上麵有些黑色血漬,斑斑點點,多在胸前位置,不像是某處受傷,擦了血跡的樣子,命楊亮收好。


    手腳骨開始顯現出來,隻不過壓住頭與胸口的石頭著實有些大,十人廢了不少力才搬開來,再看下麵的骸骨,胸肋骨全斷了,頭骨雖說完好,但頭骨上也有了裂紋。


    孫娘走去,跪在一旁哭個不停。


    顧正臣看向仵作宋二:“驗屍官不在,就由本官暫代,去勘驗屍骨,查明情況,報來。”


    宋二答應一聲,走了下去。


    顧正臣、姚鎮等人也跟了過去。


    宋二看過頭骨,骸骨之後,仔細稟告:“縣尊,死者額頭骨處碎裂,似是遭過重擊,裂紋多達五處,應不是一次重擊造成。胸骨全部斷裂,應是重壓或外力所致。腿骨、手骨處並無石重壓,隻不過左腿骨也已斷裂……”


    顧正臣看著一堆白骨,問道:“頭骨多次被重擊,你認為是石頭砸的嗎?”


    宋二錯愕,看了看剛剛移開的大石頭,為難地說:“縣尊,從現場來看,大石壓在死著頭部與胸部,若是山崩滾石,如此重的石頭砸落,按理說——這骨頭應是徹底碎了才是,另外,一塊石頭,很難壓不住五道裂紋,也不排除時間久,重壓之下產生裂紋……”


    顧正臣走了過去,蹲下來查看滿是裂紋的頭骨,見側麵一道裂紋上竟有個手指大的小孔,不由地看向宋二:“這是?”


    宋二看了看,小心地說:“像是鈍器砸穿了所致。”


    顧正臣起身,看向屍骨下半身的破裳,問孫娘:“看這裳服,是孫一口的嗎?”


    孫娘上前查看,見裳腿膝蓋處有兩個補丁,補丁邊緣處還有兩個不仔細看無法發現的花樣圖案,便對顧正臣說:“是。”


    顧正臣將破裳拉開鋪直,然後看向一旁的屍骸,發現裳服明顯較長,再問:“孫一口有多高?”


    孫娘起身,連忙說:“比草民高出一頭,應有五尺六寸(以大明尺為準,非秦漢尺)。”


    顧正臣看向孫品、孫程等人。


    孫品連忙說:“縣太爺,我們與孫一口熟悉,雖未曾親測,大致也有五尺六寸,比孫娘高不少。”


    顧正臣看向宋二等人:“將骸骨抬至路邊,拚個完整。”


    宋二等人小心收斂,在路邊鋪了個草席,將骸骨小心拚在一起,拿來工尺測過,發現骸骨剛剛五尺。


    “縣太爺,這……”


    宋二有些迷茫。


    顧正臣看著骸骨,目光中透著冷厲:“五尺,足足少了六寸,此人如何都不可能是孫一口!”


    “啊?”


    孫娘驚呆了,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的骸骨。


    若它不是自己的丈夫孫一口,那是誰?自己的丈夫去哪裏了?


    顧正臣看向郭六,冷冷地說:“那麽多人親眼所見,卻還弄錯了,看來這其中必有玄機啊!不知是天黑看不真切,還是故意為之!”


    郭六側過身,冷著臉不說話。


    顧正臣嗬嗬笑了笑:“想要一手遮天,掩蓋真相,那至少需要用點心!別以為找個替死鬼,就真能將鬼給代替了!賀奉、周信,指認這是孫一口的人,賀莊有五人,其中郭傑已到縣衙,另外四人,明早送至縣衙,少一人,絕不寬恕!”


    “另外,智水的孫五兩、孫浩二人,應立即尋迴。無論人在何處,明日一早送至縣衙!孫裏長、孫老人,這件事交給你們!楊亮,你來協助!”


    眾人領命。


    顧正臣看著低窪的溝壑,緩緩抬頭,目光注視著武城山的蒼翠,轉身道:“將骸骨帶至縣衙,本官會發文書至各地,查找失蹤丁口,早日確定其身份。”


    姚鎮、宋二答應,將骸骨帶走。


    郭六看著離開的顧正臣,目光微微一冷,轉身麵對迎上來的仆人說:“給老太爺傳口信,就說顧知縣正在調查骸骨真身,並傳喚孫一口死時證人。”


    仆人答應,匆匆離去。


    顧正臣坐在馬車裏,看著腳下包起來的白骨,手指中翻動著一枚銅錢,幽幽地說:“如此說來,孫一口被失蹤了啊,兩起失蹤案,嗬,怕不止是兩起吧!這句容的坑,夠深!”


    【有讀者質疑書中之事,特意說明下,關於停罷科舉,戰報捷報,安置俘虜,折色棉布,非是筆者杜撰,皆是提於史料之中,包括時間也對得上,參考《明太祖實錄》、《明史》、《明通鑒》等。


    有影響的人物,如朝廷大員,佛門宗泐、如玘等等,也是出自當時時代,非是杜撰。


    曆史小說雖有虛構,但大的曆史史實不敢造次,並非驚雪胡編亂造,不過會借史料去加工,潤色與安排故事。


    感謝大家的支持,繼續努力,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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