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尚未落山,船已停靠在拖梨溝碼頭。


    夜不航船,船客隻能選擇上岸休息或在船上過夜。這給出行的人帶來諸多不便,但也方便了沿運河的小城小鎮。


    因運河興盛的城不少,隻不過拖梨溝這裏物產不豐,周圍又無大城依托,加之不是戰略要地,根本沒發展起來,隻有沿河一條街有些人氣。


    “我有些困乏,先休憩會。”


    梁家俊有些許暈船,見停了船,便進了艙室中休息。顧正臣安排孫十八留下,帶著顧誠上了岸。


    “老爺,可買些熱乎的吃食?”


    顧誠指了指前麵的餛飩攤點。


    顧正臣微微點頭,笑著走了過去,抬手要了兩碗餛飩,待夥計端上來時問道:“這裏為何少見漕運船隻?”


    夥計彎著腰解釋:“客官老爺,拖梨溝到台莊這條河道多年無人疏浚,有些淤塞,隻能走些客船,走不得吃水深的漕船。前年秋雨水少,漕運船走這一條道擱淺,差點失期釀成大禍。現如今朝廷漕運船寧願多出點力,也不走這裏。”


    “好,多謝。”


    “客官慢用。”


    顧正臣暗暗歎息。


    此時的漕運船多是向北供應軍糧物資,多有軍士護衛。原想著借這些人解決響馬賊,現在看來是行不通了。


    顧誠看著有些憂慮的顧正臣,詢問:“老爺臉色有些不好,可是暈船了?”


    顧正臣微微搖頭,吃了一口混沌,抬頭看著安靜流淌的河水,輕聲說:“孫十八隨身帶的刀你放哪裏了?”


    “箱子裏啊,老爺為何如此一問?”


    顧誠有些奇怪。


    顧正臣端起碗:“你去看看,能不能買幾把短劍,老爺我想當李白。”


    半刻鍾後。


    顧正臣拿起眼前的菜刀,鬱悶地看向顧誠:“你確定李白走長安城佩戴的是菜刀?”


    顧誠無奈地說:“老爺,李白有沒有佩菜刀咱不知道,可這是鎮上最鋒利的東西了……”


    顧正臣看著菜刀中自己的影子,嗬嗬苦笑:“希望這是好一把的殺豬刀。”


    顧誠看了看船,那裏沒豬。


    迴到船上,進入艙室。


    顧正臣拿出兩把菜刀,遞給梁家俊,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你是書生,未必握得住菜刀。隻不過情況危險,我們不能不防。”


    梁家俊接過菜刀看了看,放到一旁:“你是說船上的響馬賊?”


    “你,你知道?”


    顧正臣很是驚訝。


    梁家俊微微一笑:“梁五斤說,船上有幾個紮手的人,我還尋思著怎麽告訴你,不成想你已經在準備了。”


    顧正臣苦澀地搖了搖頭,自己還是小看了大戶人家的管家,能派出來跟著梁家俊的,又怎麽可能是毫無見過世麵的人。


    這世上的能人多啊。


    顧正臣嚴肅地說:“響馬賊隻是為財,還是謀財害命,我們拿不準,若真被逼到絕境,老子寧是死,也要斷他一指!”


    梁家俊擺了擺手:“事情應該還沒嚴重到那個地步,他們終究是賊,我們是官。若害了我們,朝廷豈能放過他們?眼下對外戰事已停,響馬賊的日子不好過了,他們不會輕易招惹朝廷。依我看,他們不敢對我們怎樣。”


    顧正臣凝眸,對有些理想化的梁家俊說:“梁兄,他們是響馬賊,已經招惹朝廷了。”


    “不同。”


    “哪裏不同?”


    “你聽說過商人被搶,大戶被搶,百姓被搶,可曾聽聞過官員被搶?隻要不是搶的朝廷官員,朝廷就能徐徐圖之,慢慢處置,可一旦搶了朝廷命官,為了朝廷顏麵,大軍也將掃蕩而來,他們雖是賊,但不蠢。”


    梁家俊說完,便躺在床上閉上眼養神。


    顧正臣喉結微微動了動,枕著雙臂躺下:“你就沒擔心過船上的其他人,他們若是失去了財物,很可能就沒辦法活命。”


    梁家俊嘴角微動:“這些事,我們管不了,也管不得。要管,也是轉運使司,巡檢司,大都督府來管。休息吧,莫要節外生枝。”


    顧正臣閉上雙眼,心頭不是滋味。


    自己依仗著穿越者的驕傲,自以為什麽都看穿,什麽都能有個先手,可現實是,自己連眼前的書呆子都看走了眼!


    書呆子隻是他的表象,是他的掩護,他的內心很冷靜,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漠,他將情緒都內斂起來,除了看書之外一切都漫不經心,可他始終都在注意著周圍!


    穿越者的優勢,僅僅在於超前的經驗、見識與對曆史的認識,不在於人心,不在於權謀手段,不在於城府!


    留在滕縣,自己或還能鬥上幾個人,可走出滕縣,就自己這點道行,還是差太多了,連眼前的梁家俊都不如!


    所謂的穿越者都是萬能的,來到古人的世界就能把古人摁地上摩擦,一個權謀一個手段無往而不勝,這都是假的!


    麵對這些久經風雲,尤其是活過兩朝的人物,哪一個是易予之輩?


    看來,我錯了。


    顧正臣深深吸了一口氣。


    連一個梁家俊都能輕鬆洞察局勢,而自己卻如一個傻子,想著萬不得已時搏命。


    隻是,梁家俊的做派隻是自保之道,換言之,他的理念是,隻要我沒事,其他事我看不到,我也不管。


    這種思維估計與元末亂世的經曆有關。


    可當真讓這些響馬賊搶了船上的其他人,顧正臣總覺得是一種恥辱,就如同鬼子進村殺人,自己幹瞪眼看著什麽都不做。


    渾渾噩噩,睡至天明。


    顧正臣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看著已經起來看書的梁家俊,笑道:“梁兄今日看的是《中庸》。”


    梁家俊平和地翻過一頁,說:“喜怒衰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即內心不要受任何情緒的影響,保持中和狀態,才是至道。顧弟,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吧?”


    顧正臣起身,握了握拳頭又鬆開,平和地說:“《中庸》有雲,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也就是說,真正的誠,就是選擇至善,且堅定不渝地實行它。梁兄,我的解釋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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