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縣縣衙,後堂。


    知縣李義看著走來的顧正臣,笑著行禮:“顧知縣。”


    顧正臣迴禮:“縣尊就不要打趣我了,我現在還是顧舉人。”


    嚴彬端來茶水。


    顧正臣謝過之後,對品嚐的李義問:“我還能在滕縣停留多久?”


    李義放下茶碗,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們需要啟程前往金陵,按吏部公文要求,於九月一日前抵京,赴吏部登記領取官憑。”


    “還有誰?”


    顧正臣詢問。


    李義看了一眼嚴彬,嚴彬拿出一張紙,遞給顧正臣:“縣尊察舉嚴苛,非人才不舉。除你之外,還有兩人,你都知道。”


    “張世平,梁家俊?”


    顧正臣有些驚訝,看向李義。


    李義正色道:“張世平的事你應該聽說過吧,他是一個孝順之人,洪武二年冬夜,他父親張賢病在床,嚷嚷著要吃魚,可那一日家中偏偏沒魚了,張世平就跑到河裏臥冰求魚,整個人都凍傷了。”


    顧正臣嘴角微微一抽:“他就不知道帶個叉子鑿冰,或者是敲一敲漁販的門買一條迴去?縣尊,你確定這不是苦情戲營銷?”


    “何為苦情戲營銷?”


    李義有些疑惑。


    顧正臣搖了搖頭:“就因為這件事,你就察舉了他?”


    李義無奈:“如此孝順之人,又是生員出身,我若不察舉,一旦被禦史探知,會落得一個有才不舉,無能為朝廷輸貢人才之過。”


    顧正臣暗暗咬牙,娘的,自己見過張世平,不像是二傻子,這個家夥絕對是演戲,博取孝順的名聲。


    還臥冰求魚,就是把他赤條條丟冰麵上,也化不開冰麵。


    拿這種事糊弄人,還真有人信了。這是世風淳樸,還是腦袋裏長了榆木頭疙瘩……


    “那這梁家俊?”


    顧正臣看向另一個名字。


    梁家俊,梁逢陽的弟弟,梁恆的三子,顧正臣見過幾次麵,隻感覺梁家俊過於儒雅,不善言談。


    李義笑了笑:“梁家俊的學問底子好,被安排在了國子監,任博士助教。”


    “張世平什麽官職?”


    顧正臣詢問。


    李義敲了敲桌子,輕聲說:“他的運氣比你好,被吏部授予工部左侍郎。”


    “哦,這可是個大官。”


    顧正臣淡然一笑。


    李義見顧正臣沒有半點氣餒,問:“你就沒感覺到不公?”


    顧正臣將紙張遞還師爺,對李義說:“有何不公,現如今待在地方,未必是壞事。”


    李義挑動眉毛,有些驚訝地看著顧正臣:“你似乎知道朝廷不少事,梁家人告訴你的?”


    顧正臣微微搖頭。


    有些事,就梁家那點關係還打探不出來。


    李義深深看著顧正臣,也沒多問,起身從桌子上拿起一塊符契,走向顧正臣:“這個收好了,是你的堪合符契,沒有它,無法到吏部報道,可不敢丟了。”


    顧正臣接過看去。


    所謂的符契,僅小拇指長,鐵質,既不是老虎狀,也不是黃魚狀,簡簡單單,就一扁平的如腰牌的東西。


    符契上麵有一道道符文,符文左側沒有延展出去,如同被一刀切開,中間有兩個篆字:


    除官。


    這裏的除官,不是把官員給除掉、幹掉的意思,除官,即授予官職。


    這是一枚除授官員專用的堪合符契。


    明代官場,采取的是地域迴避製度,也就是說,你是山東的人,不能在山東當官,需要去其他省。當然,臨時委派,特殊需要,朝廷委派等除外。


    因為異地為官,加上古代沒聯網,人事檔案也不完備,沒這符契堪合製度,難免會出現幾個冒名頂替當官的。


    顧正臣收起勘合符契,問:“出發時,需要與梁家俊、張世平同行,還是?”


    李義含笑道:“你們願意同行,有個照料也是好事。若不願意結伴,大可獨行,隻是別耽誤了日期。”


    顧正臣點了點頭,行禮準備離開。


    李義起身送行:“忘記說了,你們臨出發之前還需要來一趟縣衙,洪武皇帝為了體諒官員到任困難,不忍官員借貸赴任,轉而傷民虐民,特設了道裏費。知府五十兩,知州三十五兩,知縣


    三十兩。”


    顧正臣知曉道裏費,這玩意存在過大明,曇花一現。


    此時,正是曇花開。


    三十兩,等自己到了京師,再到句容,恐怕也所剩無幾了。不過確實好過借貸……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顧正臣離開縣衙,前往梁家。


    梁恆正在聽戲,見顧正臣來了,便安排其坐在身旁,一邊看戲,一邊說:“自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我就覺得你不簡單,如今才多久,你就要成為一方知縣了。”


    顧正臣苦澀地說:“句容知縣,那就不是個好地方,稍微動靜大點,就可能惹人看過來,帶來麻煩。若沒點動靜,我就是在句容待個九年,怕也進不了朝堂。梁老可有什麽法子教我?”


    梁恆看了一眼顧正臣,緩緩說:“看來你小子還是憋了一股勁。你要記住,動靜大點沒關係,但這個動靜必須得好聽,不能刺人耳,讓人厭惡。”


    “如果一定有人認為不好聽,當如何?”


    顧正臣凝重地問。


    梁恆將一旁吃出的杏核拿了一枚,遞給顧正臣,意味深長地說:“皮肉早晚是要被吃掉的,能留下的種子,都硬。”


    顧正臣低頭看著手中的杏核,似懂非懂。


    “下個月和家俊一起赴京吧,他雖年長於你,可沒出過遠門,有你照顧我放心。”


    梁恆繼續看戲,端起茶碗。


    顧正臣笑著點頭:“隻要梁家願意出路費,和家俊一起出發自是沒問題……”


    “噗,你小子太貪了吧。”


    梁恆噴出一口茶水。


    顧正臣無奈地聳了聳肩:“梁老,拚車省錢啊……”


    梁恆臉頰上的肉有些抖動:“憑什麽省的都是你的錢,花的都是梁家的錢?”


    “憑我去過一趟京師,輕車熟路……”


    梁恆瞪大眼。


    沒錯,你是輕車熟路,上一次去京師趕考,遇到朝廷停罷科舉,迴來之後跳了湖,也不知道是不是閻王爺還錯了魂,從湖裏撈出來之後就性情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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