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郃雇傭的這艘海船,長有十二丈,寬三丈半,艏尖艉闊,兩頭略微上翹,但甲板整體尚算平直,在中後部位修有三層船樓,算是大溱海上商船的主流樣式,形製名為“福樓”。


    福樓船其實也算是兼具商用、作戰的樣式,並非僅止可以囤載運輸之用。


    當下麵對兩艘巨大戰船二話不說的攻擊過來,涉及所有人身家性命,新遠鏢局的人,也不再多有遲疑,鏢頭林節,也是在安排降帆之後,便一把將跑過來的寧郃薅住。


    “兄弟,這關頭了,老哥也不廢話,你的人得動起來了,要不咱們都得扔在這裏。”


    聽著林節急切的聲音,寧郃也是極為利落的點點頭,“我們大多數人,都不通水戰,你來安排。”


    林節也不客氣,應了一聲,便接著急忙對寧郃再道:“別的先不用你們,借我四十個人,我需要他們行船。”


    寧郃正想讓萬霩去安排,卻打眼看到那二十多個朔碩人的頭領史辵跑了過來,當即轉而對其道:“史辵,你帶兩個人,挑四十人出來,跟林鏢頭的人走,一切聽他們的。”


    “其他人怎麽辦?”史辵也是有點惶急。


    他們的一身本事,那都是在馬背上,現在扔在船上,還真有些抓瞎。


    “讓琶軻帶著你們的人,上甲板,跟我匯合。剩下的紇紇人,都讓劉曲,和章樅先帶著,先等等再出來。”


    寧郃不假思索道。


    而後一拍腦門,看向林節和萬霩,“這麽著行不行,還需要做什麽?”


    萬霩直接搖搖頭,雖然他也可以再做些安排和準備,但這畢竟是新遠鏢局的船,林節也已然有了一些布置,且更加了解船上的具體情況,他也就先不跟著摻和,免得有什麽地方意見相左,安排出了衝突。


    此下情勢緊急,不是爭奪、比較,誰的方法更好的時候,有人發令,去完成就行了。


    真你一言我一語的,最後隻能都浪費在爭講之中,什麽事都做不成。


    而林節也同樣搖搖頭,隻是再道:“咱們離著雖不足一裏,但也不近,現在熄燈降帆,敵船一時判斷不準咱們的位置,隻要他們不停,兩方很快就會接近,等他們近了,咱們再加速。他們船大,調頭慢,咱們先看看能不能甩脫他們。”


    林節他們幹的這個活計,就注定他們的第一選擇不會是主動接戰,甚至是反攻。


    且不說對麵的是正兒八經的大型戰船,來勢洶洶,就是體量相等的福樓船,他們也不會直接選擇接戰。


    即便近海處安西軍水師常往來遊巡,每年都有清剿海盜水匪之舉,但滄瀾海上,仍有大量海匪的存在,剿之不盡。


    廣闊汪洋之上,無論躲避隱匿,都大有去處。


    他們鏢局做的是長遠買賣。


    寧郃等人可能多少年都不出一次滄瀾海,但他們不行,真被人惦記上了,打過打不過,人力物力都必定耗費甚巨,並不劃算。


    當然,職業操守他們也還是有的,如果擺脫不開,對方就是死纏爛打,他們也不會一直避戰下去,更不會二話不說,就把寧郃等人撇下不管。


    其隨後也是擔心寧郃不理解,再生齟齬,解釋道:“如若擺脫不得,我會安排人帶寧兄弟搭乘小船先行離開,這一點請寧兄弟放心。”


    他們這些商船兩側都是掛載了兩艘艨艟的,船上所有人都帶著跑,是絕對不夠用,但送走寧郃這個雇主,問題還是不大的。


    艨艟小而靈活,這黑燈瞎火的,躲開對麵兩艘大戰船,把人送上離陽島,他有絕對的信心能夠做到。


    “咱就不能搞他們一下子?”


    寧郃卻是舔了舔嘴唇,看著兩艘大戰船,有些眼饞。


    但他也就問問,轉而便是再道:“我就一說,你們先安排著來。”


    林節點了點頭,不再跟他廢話,快速往船樓露台跑去。


    這節骨眼,又是兩塊大石,從對麵戰船上拋射砸落了過來。


    隻是對麵終究在行進之中,而且失了他們所在福樓船的具體位置,一塊大石,遠遠落在船後,砸入海中,另一塊大石,則啪的一下,將他們這艘福樓船的桅杆上端,砸的斷折了開來。


    “快躲!快躲!!”


    一陣七嘴八舌的嘈嚷下,降了風帆的新遠鏢局水手,快速躲往兩旁。


    商船震晃了一下,大石緊隨其後砰的一聲,砸落在甲板上。


    好在是去勢被桅杆阻斷了不少,比直接拋砸在甲板上的力道,小了太多,隻將那一塊甲板的厚實木板砸的裂開,兩頭微微翹起了些,並沒有能洞穿下去。


    而不待寧郃為之慶幸多久。


    前腳琶軻帶著一眾朔碩人來到寧郃左近,後腳熟悉的破風聲就在耳邊接連響起。


    “頭兒!一會真能接戰的話,有機會你就先往左邊那艘船去。”


    琶軻和萬霩被寧郃一把按下去,一支長矛似的弩矢從他們倆頭頂劃過,砰然射入身後船樓一層房間內,不見了蹤影。


    一抬起頭來,萬霩便是緊忙對寧郃說道。


    他一直在觀察著對麵兩艘戰船,無論是更為精準的石砲,還是眼下這些床弩射來的弩矢,都是左側那艘戰船發出的。


    這說明那艘船上的敵人,要比另一艘船上的,精良很多。


    若是他們這波擺脫不過去,能有接舷戰的機會的話,那寧郃的武力,可就有了用武之地。


    即便他們這艘船廢了,隻要寧郃能上去那艘船,他都認為還有轉敗為安的機會。


    “好!”寧郃目放狼光,“我找機會弄他!”


    話音剛落,身形便是一個趔趄,他們這艘福樓船,也再次動了起來。


    底艙中,史辵帶著兩個人,跟新遠鏢局的一個水手,站在已經做成兩排的一堆人當中。


    後者喊一聲,史辵給翻譯一聲,兩排人前後不停的,蹬動起來。


    這些常來往滄瀾海的福樓船船身兩側,都有一排大槳,一般是近海時入碼頭停泊時使用的。


    但不是用手劃動,而是有踏板固定,直接用力往前蹬動,固定好了位置和方向的大槳,就可以讓船隻行動起來。


    當然,這些大槳槳葉也是可以調動位置和方向的。


    隻是那顯然就不是這些被拉來當苦力的紇紇人能擺弄明白的了。


    所幸也不需要他們做這麽細致的活,船上新遠鏢局的水手也沒閑著。


    他們在內,紇紇人在靠近船艙艙板一側,一個水手帶個紇紇人,前者操控著槳葉方向,後者玩兒命開蹬,搭配著來。


    尋常僅有這些水手,入個碼頭,泊個船,雖然慢些,但也足夠。


    可眼下爭命,要速度的時候,他們人手可就不夠用了。


    不然林節也不用跟寧郃借人。


    而在這些水手和紇紇人的配合下,他們這艘福樓船也猛然向前竄了出去。


    至於速度麽,其實算不得多快。


    隻是隨著福樓船動起來,前方兩艘大戰船的攻擊,也直接被晃到了身後去,倒也不顯得速度太慢。


    可僅僅下一刻,隨著雙方對行而起,那兩艘戰船也是改變了攻擊方式,在雙方都可以清晰看見對方的刹那,左側戰船瞬間降帆,橫等在前,而右側戰船則斜斜向著他們船隻衝來。


    猙獰的獸首撞角,給初次見識了下海戰的寧郃帶來的衝擊感,十分強烈。


    那怒海翻滔而至戰船,真如遠古巨獸一樣,兇威凜凜。


    好在是戰船撞過來的時機,還是晚了不少,沒能將這艘福樓船攔腰撞個正著。


    但兩艘戰船本就是彼此相隔不足百步遠距離,向他們夾攻行來的,而他們衝出的路徑,也是兩船之間的縫隙,是以對衝而過時,那戰船也沒跟他們有太遠的距離。


    一潮鹹腥的海水兜頭傾灑在福樓船船尾,把好些人澆成了落湯雞不說,足比他們高出丈許的戰船上,上百支箭矢也向著福樓船拋射下來。


    即便林節有所準備,多數箭矢都躲在了豎起的木幔、盾牌上,仍是有一些鏢師身中利箭,倒地哀嚎。


    這還沒完,足足七支粗大的弩矢,帶著絞索,砰砰射入福樓船尾板,將福樓船給直接薅住,並不斷通過絞盤,將之向戰船拉動。


    緊接著一片飛爪就被拋擲了過來。


    有的抓飛盾牌、木幔,有的直接將人抓落跌入海中,更多的還是抓在船身圍欄上。


    戰船上更是猛然躍出十數人,順著繃直的繩索,就滑落了過來。


    還有三五十人,撐起了竹竿,撐跳過來。


    此間零星箭矢,也是不停射落。


    “大霩,人都交給你,我去奪船!”


    寧郃喊了一嗓子,就是抽劍出鞘,腿也不飄了,人也不晃了,劍身勁氣連吐,殺開數名跳落到近前的海匪,展開身形,順著繩索就往戰船上奔去。


    而萬霩和琶軻也各自分工,動了起來。


    琶軻留在了遠離,一幫人聚在一起,拿著小圓盾,跟靠近過來的海匪殺在一處。


    萬霩則把尾艙裏的人都喊了出來,一半自己帶著人衝向船尾的海匪,去支援林節等鏢師,一半讓倆兄弟帶著,往甲板上衝去,跟零星落在前頭的海匪殺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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