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北江府,穎原郡。


    穎原郡地處北江府腹地,為北江府九大平原富郡之一,也是連接北上樞紐寧口縣與雁北關之間的必經之地。


    北江府五大氏族之一的崔氏,就坐落於穎原郡地界。


    穎原崔氏是千年世族,族眾三十餘萬,遍布穎原郡各地,且除大溱一朝外,家族中名將高官,曆代皆有,層出不窮,曾為天下十三大望族之一,煊赫無邊的高門顯貴。


    隻是其早年本分屬寧國,隨後也一直隻為寧王附屬,即便大溱國祚已數百年過去,也並未再真正涉入大溱朝局。


    於整座天下而言,曾經的十三大望族之一的穎原崔氏,早已沒落,不複往昔崢嶸。


    但在北江府,穎原崔氏卻仍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對京中,及府、郡衙門上層,高官要職等,穎原崔氏而今確無插足,但大半個北江府內,各郡縣多少都是有些崔氏子弟,或是門下學生,在下層官職中,牢牢占據了一隅之地。


    單看起來可能並不起眼,但這些人所能掌握和了解到的消息,以及他們所能發揮出來的能量,真要都匯攏一處,也是極為龐大和高效的。


    而且他們在上層隻是並無實權、實職在手,一門之中還是有一公二候七子的爵位承襲至今,未曾斷絕的。


    雖然這個公爵,並非國公,隻是個縣公,卻也是從二品品秩,且也曾親獲大溱太祖禦賜世襲罔替之權。


    相比當初確實屬於沒落了,但卻並非是真的倒了架子。


    而秦煜的祖母,現今武陽侯的母親,便是穎原崔氏出身,且是而今穎原崔氏家主的親姑姑。


    兩家本就同為寧王府臣數百年,交情本就不淺,再加之偶有聯姻,常為姻親,關係也是更加緊密親近。


    此番離了雁北關後,秦煜便是請師娘將他帶來了崔氏族地,想借居一段時日。


    一來是自身傷勢,屬實經不起長途車馬勞頓,需要修養一下,二來也是有求於穎原崔氏,想借助崔氏的力量,來找到那支越城掠境的律軍精騎的行蹤。


    自他們離開雁北關已經二十多天,可除卻開始幾日,那數千律軍精騎的行蹤便是消失了個幹淨。


    沒有襲城,沒有搶糧,沒有掠民,整個邊關之後,與以往兩軍交戰時相比,詭異的平靜安寧。


    事兒雖然是好事,總歸讓百姓們有了更充足的時間去收割糧食,也不耽誤日常生活,不必太過提心吊膽,也少了很多家破人亡的慘狀發生。


    但這支消失的精騎,卻也更加讓人如鯁在喉。


    畢竟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敵暗我明,不知敵人一支精銳強軍的去處,總歸是讓人夜不成寐。


    隻是可惜,即便顏夏已經是通過清霄閣糾結了不少北方大大小小的暗道勢力,撒網尋找,卻也仍舊是並無所獲。


    “璟明啊,你所言之事,伯父定會命人探查仔細,你且耐心等等。”


    穎原崔氏族地所在,在穎原郡城外南七十裏,傍著一座綿延的小山而建,山外左右良田無數,臨山處的莊園,更是比之尋常縣城不差,隻是沒有城牆築起。


    那一片片連綿錯落的房屋住宅,和亭台樓閣,遠望過去,不僅不顯雜亂,反而大有相得益彰之感,盡顯田園風雅。


    正中一條大路從官道分出,一路牌坊層層,極盡恢宏。


    就隻是而今的秦煜,蒼白的臉上,又多了不少的尷尬之色,被穎原崔氏家主崔濟安,給堵在了第一個牌坊外。


    言語親熱,麵帶慈愛,請求的事兒也二話不說,就答應給你辦。


    但是呢,不管咋滴,就是不給你進門。


    這別說是世交、姻親,就是尋常淡交也做不出來的事兒,眼下卻又真真切切的,極其不合禮數的,出現在了秦煜身上。


    “唉。你也別怨伯父不給你進門,將你拒之門外。隻是武陽侯還在京中,這幾日你若在我家中,怕是武陽侯性命危矣啊。”


    左右也沒有外人,崔濟安隨後便是低聲與秦煜道出原委來。


    但秦煜不僅未覺明了,反而愈發困惑的看了過去。


    崔濟安沒有再解釋,反而反問了一句,“璟明,武陽侯一脈,而今算是從王,還是從帝?”


    秦煜聞言,輕歎一聲,也不再多言語,隻是一禮拜下,反身往馬車走去。


    隨後便見馬車迴返往北,駛向穎原郡城方向。


    “大哥,真有必要如此麽?”


    秦煜走後,崔濟安四弟,崔斐近前一步,有些不是滋味的問道。


    崔濟安瞪了一眼過去,“挺大個人了,還不如璟明一個孩子懂事。無論情願與否,武陽侯一脈已遷往京中,都是不爭之實,再與我等牽扯甚密,盡管互有姻親,也必落讒言攻訐。尤其是我等將為之事,更是必為今上那位,眼中利刺,值此時,怎可與他再有親近之舉顯露。”


    言罷,崔濟安眼中也有些不忍的看向北行的馬車。


    他們倒是不會與諸多人一樣,對武陽侯一脈遷往京中之舉,報以敵視和不屑。


    當初那些京中旨意下來,在王府沒有真的與朝中撕破臉皮的情況下,放到誰頭上,也不可能不去將之接過。


    他們不過是幸運一些,家族龐大,不是那麽輕易能連根遷走,才沒有被波及而已。


    說是從王還是從帝,其實隻是在提醒秦煜,武陽侯府而今的處境罷了。


    泰和帝留父放子,初衷本就算不得良善。


    畢竟當今武陽侯也仍是年富力強,且是沙場老將,真若將其放迴鎮北軍,作用遠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秦煜可以比擬的。


    可泰和帝還是這麽做了,將武陽侯夫婦和武陽侯世子,全都留在了京中,隻將秦煜這個次子放出,而且是扔在鎮北軍之中。


    秦煜的處境,遠不止是能不能融入鎮北軍那麽簡單。


    立場的選擇沒那麽好做,中庸更也沒那麽易為。


    秦煜本就是兩難中求存的境遇,可別再跟他們攪和了。


    “走吧,迴了。”言罷之後,崔濟安也不再多看多留,坐轎迴返。


    隻給崔斐留下句,“璟明說的那事,你盡快匯攏一下,把咱們知道的那些情況,給他送去。有些事咱們做不得,也來不及再去做,就留給他吧,弄好了,也算一份晉身之資。”


    “知道了,我這就去辦。”崔斐點點頭,痛快應了下來。


    是夜,崔家族地,許多人忙忙碌碌,不見半點兒閑歇。


    崔斐也是帶著自家幾個孩子,一齊奮筆疾書,親自將秦煜所請之事的消息,一點一點詳細匯攏歸納起來。


    次日一早,在穎原郡城中一個客棧住下的秦煜,便是收到了一個崔氏家仆送來的臘封信件,鼓鼓囊囊的。


    打開之後,詳細看去,秦煜本就蒼白的麵色,愈加的鐵青難看。


    “煜哥,你怎麽了這是?”


    秦煜的未婚妻蒙翎,本照例一早起來,打算給他換藥,可一進門就看見秦煜這副神情,不由關切道。


    說著便向秦煜手中看去。


    二人雖然還未成婚,但也是感情甚篤,秦煜素來也並不瞞她什麽事,是以她也未想太多。


    可這次秦煜卻直接反手把信紙扣了過去,並未給她看。


    他家這位蒙大小姐,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主兒,也就在他麵前,有了而今這諸多溫柔。


    真若讓她知曉了信中內容,必然不會隱忍半點兒。


    當然,他不用照鏡子,也可以知道自己此刻臉色有多難看,自也不可能說出自己沒事的話來。


    隻是搖了搖頭,“翎兒,現在先別問我,過幾日我再告訴你。”


    蒙翎蹙起眉頭,卻終是並未發作,片刻後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無言中,蒙翎給秦煜換罷傷藥,兩人便結算了房錢,乘上馬車,快速駛離穎原郡城,向東南而去。


    同日晌午,寧王世子子瑨,領萬餘精騎,飛馬趕至穎原郡地界,近夜來到崔氏族地所在。


    子瑨一行,倒是沒有被拒之門外,反而被崔濟安親自迎入主脈大堂中,府衛將士也得盛情款待,在此稍緩疲乏,洗盡風塵。


    一夜賓主盡歡,不必多說。


    待到次日,子瑨一行快馬繼續北上疾行。


    隻是子瑨也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走後,穎原崔氏,也是集結了五萬家族青壯,皆披甲帶刀,隨後向北行去。


    又十日後,寧王三弟,子戚,領五萬大軍亦行徑穎原郡,停駐崔氏族地附近。


    次日離開時,所帶車馬逾五千之數,凡崔氏田產所收糧產,被帶上了足足七成,一並押運北上。


    同時,再有三萬穎原青壯應崔氏號召,整編成軍,並入寧王府大軍之中。


    相似的一幕,也在北江府福原郡發生,福原郡望林氏,也匯起三萬青壯,整備成軍,往拒北關行去。


    如此種種消息,也被行台匯總,快速傳往京中。


    及此刻,秦煜也趕至北寧府境內,來到了行台所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且下瓊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枉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枉度並收藏且下瓊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