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夏和公冶梓苡也不是差錢的人,雖是臨時落腳,找的客棧卻也不差。


    到了客棧,在客棧一個被包下的小獨院內,寧郃再見到師娘,在院中茶桌旁老實落座,主動接過茶具,熟練沏起茶來。


    “郃兒,你怎麽會無故被調離狼騎?”


    顏夏沒有問及今日後續,寧郃雖然平時疏懶隨意,還有些不著調,但這種事她還是相信寧郃可以處理妥善的,這點兒了解她還是有的。


    反而對寧郃被調離之事,她一直不知原委,公冶梓苡也說不出個究竟。


    雖然這其實也是她期望的結果,可卻也擔心孩子在外受了委屈。


    “……濟北劉家那個走過場的白癡,平素沒人搭理他,以為自己了不得了,我烈字營付出近乎全滅的代價,才把暗子在律朝弄迴來的絕密帶迴,王八蛋居然敢當眾說我們是廢物,直接讓我卸了半拉膀子,抽了十個嘴巴,大概是傻了,治不好了。”


    當著師娘的麵,寧郃沒有再將此事一筆帶過,前後原委一一道出,心中憤懣也不再掩飾,讓得顏夏滿眼都是心疼和自責。


    以她的眼力和經驗,自然早看出寧郃已入中品,卻不想是在那種情況下破境,身上的傷、心裏的痛,又豈會少了。


    而她這個師娘,三年沒有音訊不說,再次見麵便是今日那番態度,實是不該。


    心疼和自責之餘,心中也怒意湧動,不過一郡望族,隻在朝中有了些攀附罷了,便敢辱她家弟子,真當她老的提不動刀了,沒有人望了不成!


    至於那人傻沒傻,能不能治好,那與她無關。


    “您別為這點小事兒煩心,我現在這不挺好的麽。”


    見師娘眼中神色,心中情緒宣泄了一下的寧郃,忙整理了情緒,反而勸慰道。


    “總說音奴傻,你才最傻。”顏夏胡擼胡擼寧郃的頭,“是師娘不好,在你師父走後,便一心放在破境上品上,對你們少有關切嗬護,讓你們都受苦了。”


    “您別這麽說,我們都長大了麽,不能在您身邊盡孝已是不是,哪能再讓您替我們勞神。”


    寧郃笑著搖頭,而後轉話再道:“您不知道,璟明現在神氣嘍,已經是鎮北第三軍左前軍郎將了,還跟大將軍的孫女定了親,婚期就在明年,您要是能去,他一定開心壞了。”


    秦煜字璟明,‘明明’是寧郃單獨對他的‘愛稱’。


    秦煜比他和公冶梓苡大些,從小就穩重知禮,雖然都被放養,但沒像他倆一樣野蠻生長,仍是謙謙君子,也是最被師娘喜歡的孩子。


    他本以為說些秦煜的好事,師娘會開心的,卻不料:


    “有什麽好的,越是居於高位,就在那灘渾水裏陷得越深。”


    顏夏搖頭歎氣,再道:“但煜兒出身武陽侯府,本也脫離不得,多些自保之力和強援扶持,總是好的。反而是你,寧可辭官不做,也切不可再迴邊軍,老實當個縣尉,不惹人眼,悠閑度日,娶個三妻四妾,盡早開枝散葉,多傳些香火才是正事。”


    “嘿嘿,郃兒謹記。”


    寧郃知道師娘因為當年師父被人暗害從朝中擠出,此後半生鬱鬱之事,一直心有怨憤。


    出身江湖的她,當年更是一嫉惡如仇的大俠女,最不喜蠅營狗苟之事。


    若非大溱有功名官身之類的,才可三妻四妾,多娶幾房媳婦兒,怕是師娘現在都會勸他連這縣尉都趕緊別當了。


    而且他以前不聽話,先斬後奏不去府學讀書,而是偷偷去了鎮北軍,就已經讓師娘大動肝火了。


    可以說師娘三年沒見人影,就有他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內,現在哪敢再多叭叭,自是痛快順從應下。


    顏夏一指點在寧郃額上,輕歎道:“你呀,不用應付我,你少時你師父便說過,你雖莽中有細,卻愛逞孤勇,長大了若心中無牽無掛,必惹大禍。我是管不了你了,隻盼你早些有個家室,能牽住你的心神,讓你也有份顧忌。”


    “能管住的,郃兒哪敢不聽師娘的話呀。”寧郃連連討好賣乖。


    “管的住,也不管嘍。”顏夏卻是搖搖頭,“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次迴杏山,就是想最後再看一眼,卻沒想被音奴碰巧尋到,來了這裏。也罷,便不再迴去了,你同煜兒說一聲,我和你師父給他留的成婚禮物,被我放在觀旁,你們幼時練武的樹下,還有你們的,也都在那,讓他派人取出來,也代為保管你們那份,等你和音奴也成家時,再去找他討,我就不迴北地了。”


    “師娘、、、”聞言寧郃急了,想要開口,卻被顏夏打斷,“我和你師父本都是西朝人,一輩子未再迴故土,現在在這邊基本心事已了,也該葉落歸根了。”


    說罷,顏夏又轉頭看向屋內,“音奴自此無依,你和煜兒做兄長的,要好好待她,別讓人欺負了去。反正你當個縣尉,也算清閑,就先帶著她,別讓她迴去麵對那些公冶家旁支的狼崽子了,也省得她遭人毒手暗算。待她也入中品,算有了自保之能,再任她心意,屆時天下也算皆可去得。”


    寧郃忙道:“師娘帶著唄,還有我,我也跟您去海西,給您開路清道,有個指使。”


    曾經年少,直想施展滿心抱負,恍然時,已經找不到師娘了。


    這次他本就有留下師娘,或是跟在身邊的打算,去往何地,反而是無所謂的事兒了。


    “不要。有你們倆在,還不夠我煩的。”顏夏果斷拒絕,再虛手按住要開口的寧郃,道:“好了,我的脾氣你知道的,而且我家在西朝武寧也是大族,不缺人伺候,不必掛懷。”


    寧郃無奈,師娘高來高去的,真打定主意了,他再勉強,怕是轉眼就自己走了,隻能應下,道:“那反正您去海西路過穎安,盤桓幾日,讓郃兒盡盡孝總可以吧?”


    “有這個心思就夠了。”顏夏仍是搖頭,見寧郃神色落寞,莞爾道:“這次我給你留下地址,想師娘了,給我寫信就好。”


    寧郃神色稍振,嗖的一下就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帶著紙筆迴來,直到師娘寫下地址,小心收起,才再踏實坐下。


    “還有一事。”顏夏再道:“那牧柏他日若得起複重用的話,且記遠離此人!”


    說著顏夏神色凜然,“當今那位雖無道,卻不昏傻,且最喜落子盤外,很多事很多人,看似無意無關,其實卻都是他刻意所為。若這牧柏他日得他重用,今日所言種種,便皆是算計,不要真當了他們爭鬥的棋子。”


    而後生怕寧郃聽不進去,再諄諄教道:“人是會變得,今日所見非明日之心,誰也捉摸不透一個人會有怎樣的變化,大事小事,人這一生經曆的多了,便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郃兒記住了。”寧郃認真應下。


    接著寧郃又陪著師娘,好好說了一陣家常,直至夜深,方才在客棧中又開了間房,就近住下,打算明日送送師娘。


    然而一覺醒來,顏夏已然帶著琴侍離開,隻留下寧郃和公冶梓苡麵麵相覷。


    “師娘走了?”


    “師父哪兒去了?”


    兩人異口同聲說道。


    而後寧郃被公冶梓苡薅住,“什麽叫走了,你又把師父氣走了!?”


    “我沒有,你別賴!”寧郃無奈把昨晚跟師娘的對話簡單複述一遍,然後就傻眼了。


    “嗚嗚,師父也不要我了。哇哇哇,師父!你為什麽也不要音奴了啊!嗚嗚嗚~”


    看著哭天喊地撕心裂肺的公冶梓苡,寧郃是手足無措,這丫頭犯渾撒野,他反手就能收拾了,可現在這樣兒,他卻不知道咋辦了,隻能幹看著。


    實在沒轍了,這貨蹦出句,“別哭了,娘們兒唧唧的,能不能爺們兒點兒啊。”


    惹得公冶梓苡化身大貓,上去就給他來了一頓拳腳。


    不過卻也有用,看他鼻青臉腫,脖子上都是劃痕,公冶梓苡不好意思的笑笑,而後故作傲嬌道:“以後就勉為其難,讓你跟著姑奶奶混了,給姑奶奶清街灑路,當個跟班吧。”


    “我跟你大爺!”寧郃沒好氣給個暴栗過去,道:“走啦,跟我去穎安,這次就算了,下次敢嘚瑟,一天揍你八遍。”


    “說過一萬遍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好嘛。你馬呢,我不想走路,這一路追你追的累死了,把馬給我騎唄。”


    公冶梓苡揉揉額頭,完全不在乎他那從來沒付諸實踐的威脅,坐在凳子上,不肯起來。


    “借牧先生了,一會兒給你套輛車,先跟我找人去。”寧郃把人薅起來,邊說邊往外推。


    “我自己走,去集市等你,不想見他。”


    雖然知道了牧柏不是殺父仇人,卻也起碼算個引子,她並不想再見到那人。


    “好嘞。”寧郃聽這話也是鬆口氣。


    他了解公冶梓苡,她若真肯跟去,反而才是沒有放下,大大咧咧不代表真傻,更不代表不會耍心眼子。


    “安了你的狼心吧,胳膊肘往外拐的大傻貓!”公冶梓苡哼了一聲,倔噠倔噠的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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