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隨著定軍山上蜀軍鳴金收兵的聲響,整整幾個時辰的徘徊與掙紮,最終,蜀軍依舊沒有下山。


    倒是整個定軍山上,到處都鋪滿了那煌煌挺立的“漢”字大旗。


    這些旌旗迎風飄揚,就宛若黑暗中的燈火,給被打散了的蜀軍指引歸還的道路。


    事實上,就算曹操不惜一切代價的拋出將近二十萬兵馬,又是提前設伏,但十餘萬蜀軍…這依舊不是短時間能被徹底殲滅的。


    再加上大巴山十二連峰何其浩蕩,那些潰敗了的、被衝散了的蜀軍,多數逃竄入山林間,幾支小股隊伍匯合到一起,隱匿的同時也在思索歸去的路。


    當然,這依舊無法阻止那正麵戰場,那魏軍東寨、南寨外圍修羅場一般的景象。


    眼看著天色漸昏,蜀軍敗的也差不多了,逃得也差不多了,整個戰場竟突然間一改白日的森然肅殺,變得靜謐、平和…


    此間,最遺憾、最失望的當屬曹操。


    “可惜了…”


    賈詡眼珠子一定,“多半是那劉玄德此行帶來的軍師——法正法孝直!”


    “文和,你無需恭維於我…”


    為此,不惜放走了不少小股蜀軍。


    這帳篷內,因為李藐屏息凝神的緣故,這裏唯有馬謖那急促的喘息聲。


    整個大軍莫名其妙的停止了下山馳援,反倒是因為夏侯淵布置了大量的弓弩手與埋伏,就是為了等劉備衝將下來,一舉擊潰。


    “不對!”


    賈詡的一番話使得曹操心情不錯,他頗為鄭重的捋過胡須,然後搖頭道:“可惜這一番將計就計,沒能取下那劉玄德的首級,否則…荊州與益州勢必分為兩派,逐個擊破,對於大魏而言就不難了!嗬嗬,可惜…孤這次是算準了那關四,卻又算錯了劉玄德。”


    李藐這才鬆了口氣,他也輕輕的籲出口氣,然後示意馬謖把聲音放低一些,“我能騙你?可你兄長的信箋,他親手撰寫的文字也能騙你麽?”


    說罷,他便轉身,繼而邁著龍驤虎步,當先而走——


    說到這兒,曹操像是恍然想到了什麽。


    這個…


    他大手一揮。“走了,不看了——”


    自然,因為身份,也因為擔心年輕人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李藐不可能把關麟全盤的計劃悉數告訴他。


    的確可惜,原本眼看著蜀軍冒著箭矢,眼看著那劉備就要衝動之下做出最愚蠢的舉動。


    曹操頗有些意興闌珊的望著那對麵定軍山的半山腰處。


    事實上,劉備才是他曹操與大魏的目標啊——


    他又搖了搖頭,眼眸再度轉向那定軍山的山脊之上,“吾故知玄德不辦有此,必為人所教也…”


    打心裏嘀咕這一句起,李藐已經有些看不上馬謖。


    “可…”因為激動,馬謖的聲音再度抬高,卻因為被李藐那冷峻的寒芒所視,聲音立刻壓低了不少,“你告訴我,說是那關麟的計劃是將計就計,可現在…明明將計就計的是那曹賊,如今整個局麵……陷入被動的是…是蜀軍,是漢軍,是劉皇叔啊!”


    馬謖與李藐走在最後,待得到了營帳,馬謖馬不停蹄的直接闖入了李藐的帳篷。


    他用幾乎是怒不可遏的聲調朝李藐大喊道。


    那被焚燒的寨子不遠處,又建起了嶄新的寨子,上麵的“魏”字大旗在火把的映襯下,亮的威儀棣棣。


    這種感覺,究是頗為豁達的曹操,也難免一陣神色黯默。


    聽到法正這個名字,曹操的虎目微微的凝起,“有恩必報,有仇必償,孤知道這個人,相傳,劉玄德素來對他是言聽計從,此前他有病在身,也是那關麟不惜遍訪杏林,尋得名醫張仲景救下他性命…若真是他阻攔住了瘋狂的劉玄德,那孤…真該再恨那關麟一次了!”


    這時,那本是修羅場的魏軍南寨正在清理戰場上的屍橫。


    可臥底魏營多年的經驗,讓他第一時間沒有迴應馬謖,反倒是去檢查窗子、門子,去細細的聽這附近的唿吸聲。


    李藐沒想到這種敏感的時刻,馬謖竟然敢冒險支身來見他。


    唿…唿——


    李藐不由得眼眸一凝,心頭暗歎:


    “這已經是一場大捷了…”曹操身旁的賈詡感慨道:“老臣自視這幾十年來,見證了無數場精妙的布局,無數次詭譎的算計,可惟獨大王這一次的將計就計…讓老臣有一種目眩神迷之感,是往昔所經曆過一切的謀算都無法比擬的,那關麟是精於謀算,善於揣摩人心,可終究還是年輕啊,薑還是老的辣,他比之大王還是弱了一截!”


    可最終…


    “李漢南,我懷疑你是在騙我——”


    果然…


    莫名其妙的停住了。


    說到這兒,曹操的神色更添凝重。


    魏軍歸營的人群中。


    煮熟的鴨子飛了——


    更沒想到,他竟是不顧一切的喊出這麽一句。


    它們仿佛在宣告,那久違的大魏,又迴來了!


    …


    唔…


    ——『這馬幼常的腦子看起來不怎麽靈光啊!果不其然,是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公子哥!』


    也正因為如此,馬謖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


    誠然,馬謖不是明事理的人,但他對蜀漢的忠心卻是可鑒日月的,看著蜀軍陷入如此被動,這些還都是他造成的…


    這讓他心如刀絞!


    “你知道什麽?”


    李藐卻用最平靜的口吻迴應馬謖。


    呈幾何時,他還是個噴子,是個逢人就罵的狂士,可現在,身上的使命多了,身上的擔子重了,再也不會像年輕時那般沉不住氣了。


    倒是看現在的馬謖,有幾分他曾經的影子。


    嗬嗬…


    心頭苦笑一聲,李藐接著說,“好好做好你本份的事兒,其它的交給雲旗公子…”


    啊…


    顯然,李藐的話不能讓馬謖信服,馬謖張開嘴,還想再問。


    可迴應他的是李藐的重重搖頭,“這種關頭,你不該出現在這兒,老老實實待在你的軍帳裏,足夠你將來戴罪立功,反倒是,若因為你的疏忽致使局麵失控,那你才無言去麵對你們襄陽馬氏的門楣,這些話,你記清楚了!”


    這…馬謖不由得凝著眉,他退了一步,似是要離開,可終究心頭的萬般疑問,不問出個所以然來,他心裏不踏實。


    就在出門前,他立刻轉身,連忙補上一問:“李先生,我問了那麽多,我隻求你告訴我一句,現在的局勢…整個巴山,所有的蜀軍死的死,散的散,魏軍很快就會開始清剿,這…這般局勢還不算失控麽?”


    “不算!”李藐惜字如金的迴答,他沒有多說一個字。


    事實上,別管馬謖的話語有多緊迫,別管現在的局勢有多危如累卵。


    他李藐習慣了。


    是啊,縱觀這兩年…在關麟那小子身上,發生過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故事?發生在他身上,旦夕間扭轉時局的故事還少麽?


    不少了!


    至少,他李藐對關麟充滿信心,隨時隨地充滿信心。


    “我…我知道了!”


    仿佛,從李藐那篤信的眼芒中,馬謖看出了什麽,他拱手,“晚輩先行告退,若無要事,晚輩不會再來拜訪,會刻意與前輩保持距離…”


    說到到這兒,馬謖莊重的拱手,然後行出了此間軍帳。


    李藐卻尤是謹慎的去觀察窗子外、門子外…


    發現這種局勢下,沒有人留意他們這裏後,這才釋然般的喘出口氣。


    “唿——”


    他輕唿一聲,繼而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感慨道:“不聰明,但至少不傻…”


    “倒是…委實與雲旗的才學差遠了!”


    “就他,還嫉妒雲旗,嗬,他也配?”


    …


    …


    司隸,洛陽城。


    關麟合上一卷木簡,心事重重的歎了口氣。


    算算日子,漢中那定軍山的大戰已經一觸即發了吧?


    那麽?現在的局勢又當如何?


    大伯應該敗退了一陣吧?


    原本的對峙與相持戰,改為了殲滅戰吧?


    一時間,有關漢中一戰,一係列的疑問湧上心頭,關麟的心事愈發繁雜。


    其實,這些疑問…他已經找到了答案。


    唯獨有一條讓他擔憂的是,大伯劉備千萬不能在這等局麵下衝動,不能喪失了理智…


    考慮到,曆史上的漢中一戰…大優的局麵之下,大伯劉備都能不顧一切的親冒箭矢向前衝鋒,若不是好基友法正攔住,保不齊直接就嘎在那兒了,這麽想…大伯劉備還真有可能衝動。


    畢竟是忍了太多年了!


    戰勝曹操的機會就在眼前,不癲狂、不瘋狂、不歇斯底裏那就怪了。


    不過…


    似乎是因為聯想到法正的緣故,關麟的心情又恢複了幾許,至少,在情報傳來之前,他得穩住神兒。


    客座處跪坐著的陸遜見關麟如此神色,張口道:“往昔,雲旗很少能坐在屋裏一整天,可這幾天卻都是如此,但若說是閉門讀書精進也不盡然,雲旗你手中的木簡可是拿反了的!想來,雲旗的思緒不在這洛陽城,而在蜀中吧!”


    隨著陸遜的話,關麟歎了口氣,“哪裏都不太平,先從洛陽說起吧,逆魏三路合圍洛陽,那三路如今都行進到哪裏了?”


    提到情報,陸遜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如數家珍一般,“關中的那支軍團已經過了武關,至多半個月就能兵臨洛陽城下,北境曹彰率領的十萬驍騎已經趕至黃河北岸,正在築造船支,隨時準備渡河抵達河內,至於張遼帶來的那支徐州、淮南的魏軍,就在今早有消息傳來,已經抵達陳留…下一步,多半要直擊虎牢關!”


    聽到這個,關麟頓了一下,然後喃喃的重複:“關中、北境、徐州…”


    言及此處,他又說,“我大哥傅士仁、江東的甘寧、淩統將軍,南陽的侯音、臧霸將軍,江夏的廖化將軍,還有朱靈、朱術父子,他們應該已經各自布防,扼斷險要了…”


    關麟說的是洛陽戰場,可陸遜能聽出來他的心不在焉。


    索性,陸遜轉移話題,“還是說蜀中吧?怎生雲旗對洛陽胸有成竹,卻對蜀中如此擔憂!”


    “其實我不應該擔憂!”關麟順著陸遜的話說道:“定軍山,我大伯身邊有法正,足夠攔住他一切的頭腦發昏,定軍山外又有阿鬥與諸葛恪,他們那三千賨人,也當能起到決定性的因素,這些…都足夠為我們拖延時間!其實,比起這定軍山,這漢中,我最擔心的其實是益州的南中…我擔心這個時候,那些家夥會搗亂!”


    “你說的是南蠻?”


    陸遜連忙問道。


    被關麟這麽一提醒,他發現…南蠻的確是他們所有人都忽視的地方。


    憑著陸遜對南中的了解,事實上,南中蠻族對蜀中的態度始終並不友好,且不說自打劉備占據益州後,南中從未繳納稅賦、錢糧,也不說諸葛孔明舉整個蜀中之力推行的攤丁入畝,南蠻概不奉行也就罷了,竟敢公然指責、詆毀,甚至還大舉派兵於南中的邊界,就是防止南中的田畝外溢。


    此前,為了對付曹魏,諸葛亮對南中的態度是以維穩為主。


    如今被關麟這麽一提,陸遜覺得…趁火打劫,這些南蠻子,還真有可能做得出來——


    唿…


    隻聽得關麟一聲粗重的長歎。


    他的神色更加凝重。


    之所以會想到南蠻作亂,是因為在曆史原本的軌跡中,諸葛亮六出祁山也會聯絡北境的鮮卑胡虜,聯合攻曹!


    遠交近攻,自古以來就是兵家的手段之一,所以…曹操的話?他又豈會放過去聯絡南蠻的機會?


    特別還是在這個要緊的檔口。


    這個時候,為了攻下漢中,蜀中是男子當戰,女子當運,毫不誇張的說,蜀中已是無兵可用!


    而這恰恰是…關麟最擔心的。


    如果說定軍山的局勢不利,那是關麟的意料之中,是取得決勝的必然。


    那麽…南中的叛亂,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隱患與未知因素。


    等等…


    突然間,關麟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能幫他解決南蠻之亂的人!


    心念於此,關麟迅速起身,他的眼睛也徒然睜大,他像是下意識的沉吟一聲:“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南蠻的話,如果是他…那就有譜了!”


    說到這兒,關麟迅速的朝外走去。


    陸遜一臉驚訝,連忙問:“雲旗?你這是去哪?”


    迴應他的唯獨關麟那嘹亮的聲調:


    “荊州,荊州——”


    …


    …


    月色朦溟,定軍山腳,魏軍南寨中軍大帳依舊是燈火通明。


    曹操還坐在這裏,他的虎目閉起,身形有些隨意,倒是身前…張既正在向他稟報如今的定軍山戰場。


    其實準確的說,這已經不是單單定軍山的戰場,而是整個巴山山脈,是十二連峰一顆珠。


    “如今,我軍已經成功將蜀軍分散,劉備的大軍依舊駐紮在定軍山上,隻等我軍在陽平關的五萬人趕至另一側的下山口,便可效仿昔日圍困那馬謖一般,將整個定軍山封山封水,讓蜀軍自亂…”


    “至於馬超、張飛、黃忠、趙雲的兵馬,有兵士稟明,說是有在山脈林間發現…均是殘部,傷病極多,如今夏侯將軍已經親自帶隊,在山脈林間陣地式的搜索…”


    “除此之外,無論是三巴地區,還是梓潼、下辨城,均沒有發現任何蜀軍的援軍…甚至據細作傳報,就連成都那邊也是按兵不動…”


    說到這兒,張既頓了一下,因為曹操是閉著眼睛的,所以他把目光轉向賈詡。


    似乎是因為他有些地方不解,迫切的想要問個明白人,指點迷津。


    賈詡卻隻是重複出他的疑問,“這距離那大耳賊潰敗已經過了三日,料想此間的飛鴿已經傳報迴去了,若說是梓潼、三巴、下辨沒有行動,那還能歸結為此地已無兵馬,亦或者是此地太守還在觀望,可成都是諸葛亮統籌,他不該什麽動作也沒有啊!”


    誠如賈詡說的…


    劉備與整個蜀軍已經悉數被困在這巴山山脈。


    雖然說此前因為莫名的緣故,他們得到了一筆軍糧,足夠他們支撐更久,但…事實上,蜀軍已經潰散在整個山脈間,各自為戰,無法形成合力。


    這種時候,對於諸葛亮而言…難道不應該派兵馳援,即便是無兵可派,那也該征募男丁、訓練新兵,斷然不應該按兵不動。


    “諸葛亮的心思,老臣…猜不透,猜不透…”


    賈詡一邊搖頭,一邊輕輕吟道。


    就在這時,沉默許久的曹操突然張口,“哈哈…那諸葛亮的心思,文和猜不透,可孤卻心如明鏡一般!”


    啊…


    賈詡一愣,連忙望向曹操。


    這時,曹操的虎目瞪開,一抹冷冽的寒芒直射而出,就像是要將什麽給射穿,給射落…


    “文和、德容(張既),孤告訴你們,為何那諸葛亮按兵不動,因為他不敢動!他沒膽子動!”


    這…


    賈詡與張既彼此互視,均是疑惑不解,張既連忙問:“大王這是何意?”


    “哈哈哈哈哈…”曹操難得爽然的大笑了起來,“你們難道就沒發現,總是伴在孤身邊的程昱程仲德?他已經許久沒有出現了麽?”


    呃…


    張既接著問:“程先生難道不是在駐守長安麽?”


    “沒有!”曹操頗為豪邁的一擺手,“長安有鍾寺卿,無需他程仲德,倒是比起守長安,他做的是一件更重要十倍、百倍之事!”


    “還請大王指教——”


    這是賈詡與張既異口同聲,一齊開口的。


    “哈哈哈…”曹操再笑,笑聲中,他不忘說出了實言,“算算日子,他程仲德今日該是抵達那雲南,憑著他的本事,該是已經見到那南蠻王孟獲了吧?”


    啊…


    不等張既驚訝。


    曹操的聲音還在繼續,“大耳賊以為,他不出擊,孤就奈何不了他麽?嗬嗬,如今他的蜀中無兵無將,隻要仲德勸得那南蠻王出兵,他劉備又能如何?諸葛亮怕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倒是孤最好奇,前門虎未驅,後門又進狼,那遠在洛陽的關四又要如何應對?”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時間,曹操那豪邁、清爽的笑聲響徹整個魏軍大營!


    那個愛笑的曹操又迴來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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