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軍山下,魏軍南營,外圍的鹿角已經升騰起薄薄的火焰。


    而在那烏黑的濃煙中…


    “殺——”


    “衝上去——”


    “救火——”


    五千魏軍兵士洶湧的殺出,夏侯淵則是一馬當先,衝在最前。


    誠如《雲別傳》中記載的,夏侯淵是一個勤儉節約的人,他勢必會舍不得那些鹿角,故而果斷出寨迎敵,搶救鹿角。


    “嗬嗬…”夏侯淵淺笑出聲,“大耳賊,你還嫩著呢…”


    原本居高臨下的蜀軍,這時候…卻是身處底部,任憑魏軍居高臨下的衝擊。


    打從心底裏,夏侯淵是看不起嚴顏這等老將的。


    當那《雲別傳》中黃忠陣斬夏侯淵的文字成為現實,且活生生的通過眼前的畫麵呈現。


    可現在…


    隨著夏侯淵的出現…越來越多魏軍的騎兵湧了出來,整個定軍山東山腳,紅色的蜀軍頃刻間被黃色、藍色裝束的魏軍悉數包圍。


    “這諾大的軍寨就沒有水缸麽?”


    …


    轟隆隆——


    當然,這種時候,黃忠也顧不得那麽多。


    南寨內火焰再度衝天而去。


    這是他第一次戰勝那曹操,他如何會不高興呢?


    “孝直、叔至(陳到),時候差不多了,我們也當下山趕至那南寨處,如今論功行賞雖有些為時尚早,但…漢中近在眼前,奪取如探囊取物,也是時候讓將士們都高興一些…”


    “轟——”


    因為占據著地勢,又因為事先埋伏的緣故,數不清的火矢朝那南寨中射落,數不盡的騎兵步兵悉數將黃忠與衝將下去的蜀軍團團包圍。


    嚴顏手持大刀,長長的白髯迎風飛揚,釋放出一種滿滿的“老當益壯”的既視感。


    “劉玄德——”


    ——大捷,大捷!


    “好啊…好啊…”


    夏侯淵氣急,令旗揮舞,“殺——”


    “殺——”


    “糟了——”


    “轟…”


    為了確保魏軍沒有援軍,法正特地密布在漢中,在秦嶺山道,在陽平關,在陳倉道無數眼線。


    …


    “白地將軍夏侯淵,受死——”


    黃忠當機立斷的吩咐。


    很緩慢,很緩慢的迴退。


    卻在這時…


    劉備與法正都很激動。


    或者說,他算準了,夏侯淵的槍沒有黃忠的刀快。


    身旁的副將焦急的在大喊著什麽,夏侯淵看了他一眼,又木然轉過頭去,看著如潮水般湧來的蜀軍。


    嚴顏一聲怒嘯…


    詐——


    “夏侯淵”睜開了眼,身邊隻剩下幾個親衛,前方的戰場上堆滿了屍體,肉眼可見的蜀軍正在有條不紊的前進。


    一道清脆的聲音自魏軍南寨末尾處嘹亮的喊出。


    一道聲音從對麵的山坡上傳出,是許多兵士齊聲的呐喊,像是在替他們的主公傳話。


    反觀夏侯淵這邊…


    言及於此,他一揮手,“迎上去…”


    隨著這念想的浮出,夏侯淵後背冷汗直流…心頭已是後怕不已。


    騎兵轉瞬衝到,白耗精兵卻已是列成五層線陣,麵對唿嘯而來的騎兵衝陣,他們沒有一點兒退縮之意,在還有五步遠的時候,長槍分層刺出,猶如怒放的煙花,將陣前的敵人連人帶馬紛紛刺下。


    就像是…他預判到了什麽,也在算計著什麽。


    那兵士在笑,顯然,他自以為…他主人…不,不是他的主人,而是他們這個“組織”交辦給這個任務,他完成的極其出色。


    “將軍,這怎麽辦?”


    一時間,無數魏軍如潮水一般的向黃忠湧來,聲浪震天動地,響徹雲霄——


    他無比驚悚的望著眼前這個數量的魏軍,他驚訝的吟道:“不應該啊,漢中…魏軍不過十萬人,多數已經調往東寨,這…這南寨?從哪裏找出十萬人呢?”


    是啊…


    “怎麽會?”


    “水——”


    “來得好,來的好啊…”


    而喊出這一聲劉玄德的正是曹操。


    卻終究慢了一步。


    “不對,這水缸中怎麽沒水…”


    “是白耗兵?”夏侯淵喃喃自語…


    “報…將軍,進入南寨的弟兄們…被大火阻攔,退…退不出來…”


    黃忠看到過夏侯淵的畫像,與眼前之人一般無二,卻從未聽過他的聲音,倒是驚疑,知命之年,五旬漢子?怎生聲音如此清脆?宛若那二、三十歲的年輕人?


    “哈哈哈哈哈——”


    …


    黃忠低聲吟道…


    副將連忙詢問黃忠。


    就在這時…


    那為首之人,卻不是夏侯淵?還能有誰。


    法正興奮的對劉備說道。


    夏侯淵草草一算,這等規模的陣勢,怕是少不了十萬大軍的蜀軍。


    看著那山下陷入焦灼的戰場,半山腰的法正看向黃忠。


    “殺呀…”


    劉備騎在馬上,不由得雙瞳瞪大,那一對招風的大耳朵竟是下意識的發顫,像是有什麽預感鋪麵而來。


    “我可不是賣主求榮的畜生,不過,嗬嗬,夏侯將軍若不死?那大魏的軍權…如何能從宗室手中奪去?”


    而此刻的戰場…


    “將軍…”黃忠身旁,一名兵士在檢查夏侯淵的首級時,驚愕的發現了什麽。


    ——『遭暗算了麽?』


    “果然…”夏侯淵喉頭滾動,臉色陰沉,死死的盯著人仰馬翻之處。


    “夏侯淵”翻身下馬之際,額頭上的頭鍪落下,整個頭發披散開來,也將他麵頰上的麵罩一並甩落,那兵士不由得一驚。


    “轟隆隆——”


    夏侯淵手下的騎兵唿嘯著朝蜀軍衝去,可嚴顏身旁那無數盾牌之後,突然出現了數排的長槍兵,這些長槍兵悉數身披鐵甲,頭盔兩側垂下兩條白色綬帶,手中長槍尺寸也不同尋常,足足一丈八左右,槍頭一尺有餘,奪目刺眼,一看即知…是上好的镔鐵鍛造而成。


    “咚咚咚——”


    “夏侯淵”大怒,右手镔鐵長槍直刺而出,哪曾想…那名親衛卻是一動不動,儼然,他有所倚仗。


    “夏侯淵”認出了這名親衛,是魏軍無疑,可為何…


    “傳我軍令,列陣…列陣迎敵…”


    果然…


    將近十萬蜀軍居高臨下的衝鋒,儼然,不是區區五千魏軍可以抵擋。


    一時間鼓聲震天——


    卻見得他身旁的魏軍戰士悉數上前,當然,這種時候,不會有人在意到,一貫衝鋒在前、身先士卒的夏侯淵卻是在勒馬迴退。


    ——『大魏屬於宗室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這也是為何《雲別傳》中會將這位“神速”夏侯歸納為“白地將軍”,白地…說白了,就是白給,白給將軍!


    對上他們,普通的騎兵…沒有半點便宜可占。


    鋪天蓋地!


    隨著這一道聲音。


    ——『大哥的猜想與預判全對,這些蜀賊的目標從一開始起,就是我!好一招擒賊擒王。』


    “孝直?那秦嶺山道?那漢中,你不是密布了無數眼線麽?難道就沒有發現這支魏軍的援軍?”劉備也迴過神兒來,當即詢問法正。


    “咚咚咚——”


    就在黃忠帶著蜀軍清理戰場,占領那魏軍的南寨之時,突然間…從南寨中燃起了衝天的火焰。


    當即,就有白耗兵牽來了劉備的馬匹,劉備翻身上馬,不忘等法正也騎於馬上,兩人一道往那下山之路急行。


    鼓聲響起,整個山脊線上將近十萬蜀軍齊聲嘶吼。


    轟——


    “白地將軍夏侯淵,受死——”


    他心頭暗道:


    ——『他…他不是夏侯淵!』


    ——『那?』


    一時間,鼓聲如雷,聲浪震天,鋪天蓋地的蜀軍越過山脊線,直撲下來。


    他是這麽吩咐的…


    這時的他卻是沒有半分退卻的樣子,冷冷的看著緩慢逼近的蜀軍。


    可…驟然間,耳邊馬蹄聲驟響,黃忠已經殺至眼前。


    ——『那夏侯淵人呢?』


    這…這…


    蜀軍居高臨下,直衝下來,就像是最鋒銳的利刃一般將麵前的魏軍硬生生的撕開,然後迂迴分割,將魏軍圍的水泄不通…那蜀軍紅色的軍服,那煌煌大漢火德的顏色,正如一叢叢旺盛的烈火,瘋狂地吞噬著藍色軍服的魏軍。


    是啊,曹純、曹仁、夏侯淵…


    隨著曹操這一句…


    咚咚咚——


    有斥候迅速來稟報,“將軍不好了,我軍的後路被截斷…”


    …


    火焰越來越多,將幾乎整個南寨悉數引燃,那些尚未進入寨子裏的蜀軍還好,已經進入其中的,徹底被火焰阻攔住退路…被悉數困在其中。


    “黃老將軍,你建功的時候到了——”


    黃忠已是策馬陣前,揚起馬鞭,指著夏侯淵喊道:“足下可是那逆魏的白地將軍夏侯淵?死到臨頭,有何話說?”


    “報…將軍…”


    作為曹魏在西線的總指揮,他不可能不知曉,劉備手下特地訓練出這麽一支白耗親兵。


    就是預防…因為情報的緣故,導致功虧一簣。


    當然,這不是重點。


    緊隨而至的。


    “報將軍,不好了,四麵八方到處都是魏軍的…”


    可變故就出現在刹那之間…


    高興…


    “白地將軍夏侯淵,受死——”


    “轟隆隆——”


    重點是蜀軍中的將領認識夏侯淵是從畫像上,可他…是見過本人的。


    “來人可是魏將夏侯淵?”


    半山腰的劉備眼睜睜的看著那烏壓壓一大片,超過十萬的魏軍迅速的將此間包圍。


    “弟兄們,隨我殺——”


    心念於此,夏侯淵不禁心頭猛的打了一個寒顫。


    “不妙了——”


    夏侯淵笑的無比猖獗,“黃忠匹夫,方才你不是要與本將軍比試一番嘛?來呀,來呀——”


    夏侯淵也分毫不退卻,揮刀指向嚴顏:


    法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能本能的搖頭。


    事實上,魏軍的目的的確是將蜀軍引入這南寨,但,又不僅僅是南寨…隻要把蜀軍悉數引下山,目的就已經達成了。


    “夏侯淵”沉聲道:“誰死誰活可還不一定——”


    鋪天蓋地的聲音加上山穀間的迴聲,哪怕是此間山巒也不由得震蕩起來。


    …


    “拉滿弦,火矢,射,射——”


    劉備盡可能的壓製著內心中的興奮。


    黃忠手中大刀在空中挽出個刀花,刀鋒猛然蕩開夏侯淵的槍尖,沿著左側脖頸唿嘯砍來…


    隨著這一聲落下…


    ——“蜀將是無人了麽?竟派一老匹夫前來縱火,哈哈哈哈,你與那大耳賊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這才被他派遣到此間受死?啊,哈哈哈哈…”


    “這裏的水缸也沒水…”


    但…已經晚了。


    數百騎兵,竟無一人衝進陣中。


    黃忠卻是咬牙切齒,沉吟了片刻,他方才狠狠的吟道:“突圍,突圍…想辦法退迴定軍山上…”


    進攻的號角同時響起。


    這些老一輩的名將殞沒,曹洪被擒,夏侯惇瞎了雙眼?那麽…這時候的魏再向與漢、蜀爭霸?能倚仗誰?


    嗬嗬…


    這些魏軍偽裝的極其隱秘,頭上、身上都鋪滿了各種草料與葉子,此前…哪怕此間的戰局再是糜爛,他們也沒有冒出。


    法正也是一臉迷茫。


    當即傳令兵舉起令旗,原本四處縱火的蜀軍悉數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列出陣勢。


    “能誅黃忠者賞萬金,封千戶侯——”


    “哈哈…”此刻的黃忠已是騎在馬上,他手中的大刀正泛著凜冽的寒芒…“老夫早已如箭在弦,勢在必行——”


    “夏侯淵已死…奪去漢中將如同探囊取物…”


    “告訴那劉玄德,就說我曹操問他,別來無恙否?”


    然後他就消失在了這片戰場,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是僅僅過了一瞬,“夏侯淵”又揚刀立馬的出現,隻是…戰場上的廝殺聲已經雕零,歸於死寂。


    而這一切,更是讓夏侯淵目瞪口呆…


    伴隨著黃忠嘶吼的是山脊間那雷動的鼓響。


    夏侯淵隻覺得脖間一涼,眼前天旋地轉,然後…然後迅速的被黑暗吞沒!


    倒是他倒下的瞬間,那兵士原本慶幸…


    他們的目的便是將這十萬蜀軍給引入這南寨。


    這是夏侯淵最後一聲感歎,無比慶幸,卻又無比後怕的感慨。


    劉備頷首,興奮歸興奮,可整個計略的謀劃,使得他時時刻刻腦海中都念著那關麟的名字,“能取漢中,能從漢中北擊逆魏,能讓大漢再度燃起三興的希望,多虧了雲旗啊…”


    而最令夏侯淵驚訝的是,劉備竟然舍得派出這支白耗兵去執行這次的縱火行動。


    也直到這時,黃忠才意識到,他的猜想沒有錯,他們…他們已經悉數陷入埋伏了。


    言語中自是飽含著鄙夷與嘲諷。


    眼看…隻剩下幾步遠,猛地…他的右部肋骨處一涼,整個胳膊酸楚異常,低頭…卻看到右肋生生沒入了一根投槍。


    “哼…”夏侯淵怒喝一聲,縱馬衝出,雖然兵敗已成定局,但若能在這時候,陣斬賊將,將士們士氣高昂之下,未必不能扭轉乾坤!


    心念於此…“夏侯淵”俯下身軀,手中的兵器藏於側後,死死盯著快馬而來的黃忠。


    話音未落,夏侯淵的镔鐵長槍幾乎就要刺中這親衛,幾乎就要將這親衛穿胸而過。


    夏侯淵卻是勒緊韁繩,並未跟上,他冷冷的看著戰況,心裏麵想的卻是大王曹操定下的那將計就計的謀算。


    然而這還不是最恐怖的,伴隨著那巨石、巨弩的隆隆聲,白耗精兵的血色長槍卻是第一時間豎起,山脊線上出現了象征著大漢“火德”紅色兵服的蜀軍,猶如密密麻麻的火蟻…


    副將大吼一聲,帶領兵士們迎了上去。


    鬼知道這個數量的魏軍是從哪來的?


    這是他法正無論如何也預判不到的,更是關麟那《雲別傳》中也絕無記載的。


    魏軍是在使詐!


    可現在…


    他大刀揚起,“夏侯賊子,敢否與我一戰?”


    幾十年的戎馬生涯,隻刹那間,他便意識到如今的情景。


    事實上,從局勢上看,優勢在我…這已經是很穩的局。


    霹靂八牛弩射出巨大的弩矢與巨石,這些弩矢與巨石砸向魏軍的營盤。


    卻就在這時。


    這兵士本是魏軍中人,此前投誠於蜀軍,被黃忠帶在身邊引為向導。


    “老夫威震蜀川的時候,你這夏侯還不知在哪個婆娘懷裏吃奶——”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一驚。


    這個包圍圈正在迅速的收縮。


    這些白耗兵除了吸納最身強體壯的賨人、氐人之外,更多的是由身經百戰的老兵組成,是不遜於大魏昔日那支名聲赫赫的虎豹騎的兵種。


    就在這變故發生的一刻…


    ——『果然…』


    他甚至不由得遐想起來…


    法正看著這戰場…很明顯,因為突然殺出的魏軍,因為那男寨的大火,十萬蜀軍被生生隔開,在漫天的箭矢之下,已經露出了驚慌的情緒,原本高亢的士氣正在流失。


    原本正在放火的嚴顏,看到夏侯淵出營,揮手示意。


    “咚咚咚——”


    儼然,無論是劉備還是法正,都已經覺得穩了。


    就在這時…南寨的四周,烏泱泱的湧出一大片魏軍,足足有千餘,不…是萬餘,是大幾萬人之多。


    也正因為如此,他敏銳的察覺到…這夏侯淵有古怪!


    “將軍陣斬的不是夏侯淵,而是…而是…”


    可變故往往發生在一瞬之間。


    “哈哈哈哈…”一道聲音傳出,卻見得側翼…一支魏軍的騎兵殺來。


    作為白耗軍統領的陳到指著戰場道:“主公,白耗軍已經撤迴,黃忠將軍、嚴顏將軍則是帶蜀軍已然湧入那魏軍的南寨,奪下此寨,進可攻退可守,料想要不了多久,那夏侯匹夫被陣斬的消息傳到東寨,三將軍、子龍將軍、孟起將軍那邊也當能斬獲一場大勝啊!”


    ——『若非那馬謖講出《雲別傳》,若非大哥連夜奔襲而來,若如今的陣仗,我夏侯淵毫無準備,還一股腦的衝鋒上去,今日,怕真的就葬送在這裏了!』


    難道,他已經提前被敵人給收買了?


    “你…我殺了你這個…賣主求榮的畜生…”


    “嗚嗚嗚——”


    ——『這是?』


    “是啊…”法正點頭,“還是主公想的走到…”


    夏侯淵隻能橫起長槍…去格擋!


    數百傳令兵齊聲呐喊:“魏王問:劉玄德,你別來無恙否?劉玄德,你別來無恙否?”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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