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一個校尉匆匆的衝進了大帳。


    “東營出現了大量的蜀軍,浩浩蕩蕩,遮天蔽日…已經縱火焚燒了外圍的鹿角,即將朝郭淮將軍所在營盤攻去,賊軍勢大,郭淮將軍緊急求援——”


    這個聲音剛剛落下。


    “報…”


    又是一道拉長尾音的聲調,幾乎同時,另外一名校尉連滾帶爬的闖入此間南營大帳,“夏侯將軍,不好了…這次蜀軍急攻東寨,出動了包括張飛、馬超、趙雲等諸多名將,出動了的兵勇…粗略去看,超過十萬人,整個定軍山東山腳浩浩蕩蕩…敵人數都數不過來,岌岌可危,岌岌可危啊…”


    隻這兩道急報,一下子就讓夏侯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後背冷汗都要留下來了。


    是啊,疆域不是大魏的倚仗,但這些故吏能臣,隻要他們在一日,大魏就還能挺立一日!


    心念於此,索性,賈詡不再遲疑,他沒有直接迴答夏侯淵的疑問,而是重複著張既的話反問:“張先生所言有理,將軍若盡出此間六萬精銳,那蜀軍若出兵來襲,一把火燒了這南營外圍的鹿角,那時…將軍手上隻有五千人,又要如之奈何?”


    這已經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這是狂風暴雨將至…不,是狂風暴雨已經來了。


    基於此,郭淮駐守的東寨滿打滿算也就三、四萬人,且戰意遠說不上高亢,讓他主動出擊在大火中與數倍於己的蜀軍搏殺,那無疑於送死!


    “那也不能出擊…”郭淮力排眾議,他憤怒的揚起手,帶著怒意咆哮似的問那兵士,“怎麽?是外圍的寨牆都被燒塌了?敵人要攻進來了是麽?”


    兵士的數量?


    這是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


    說到這兒,法正頓了一下,他像是想的更遠,“比起這南營,我反倒更擔心…長安那邊!”


    唿…唿…


    馬超的話提醒了張飛。


    按照現如今漢中戰場的兵力對比,今夜…無論夏侯淵是不是馳援東營,蜀軍憑著優勢兵力都足以將戰局向前推進一步,繞過陽平關,挺進漢中,然後在漢中那群山環繞下的平原與魏軍一決雌雄。


    劉備放下手中的“千裏望”當先開口,“如果按照《雲別傳》中的記載,現如今夏侯淵該派主力兵馬往東寨,南寨隻剩下兵士五千…可現在…”


    “你速調三萬中軍也去馳援!”說到這兒,夏侯淵帶著些謹慎口吻的補充道:“以防敵軍埋伏,你與吾兒保持些許距離…隨時將東寨的情形傳報迴來。”


    要知道,上一次的慘敗過後,夏侯淵所有的兵馬也不過隻剩下了十萬人。


    “至於這十幾萬兵,夏侯淵又要守漢中、也要守陽平關,還要兼顧金牛道、陳倉道,故而身邊的兵馬並不多,這也是《雲別傳》中提及的,我們可以利用的那夏侯淵的弱點,大範圍調度他們的兵馬,然後一擊克敵!”


    張飛一雙豹眼睜大,在夜色中閃爍著淩厲的光芒,他的聲調加重,大聲嚷嚷著,“猛火油在哪?”


    夏侯淵當即吩咐道:“著令你二人各率一萬五千先鋒軍馳援東營,待得趕至東營處,告訴那郭淮,切勿遲疑,主動出擊…鹿角、護欄、城防需得保全…以阻敵軍下山之擊!”


    夏侯淵,命,休矣——


    “怎生又…又毫無通傳?”


    “大…大哥你不是在長安麽?怎麽突然…突然來…來到這裏了?”


    轟…


    “終究,孤來的不算晚!”


    “吾弟妙才啊…孤若不來,你怕是要白白死在這定軍山了——”


    看著魏軍東寨火光衝天,火勢蔓延,也看著魏軍南寨泰然自若,按兵不動。


    張飛皺了皺眉,不由得喃喃道:“咋迴事兒啊?聽聞這郭淮也不失為一名猛將,可這魏軍…怎生就變成那縮頭烏龜了?”


    夏侯淵握緊拳頭,“砰”的一拳,他的拳頭怒砸在大帳中間的案幾上,整個案幾上的軍報、紙筆、墨硯橫飛而起。


    自“石元子”至“元山子”號稱“十二連峰,再東為當口寺孤峰,自西向東綿延十多裏,如遊龍戲珠,故有“十二連山一顆珠”之譽。


    轟隆隆——


    劉備不由得歎出口氣,“難道是哪裏出了紕漏?或者是我們的計劃被識破了?夏侯淵並沒有派人來支援!”


    頃刻間,一輪密集的火矢爆射而出…


    定軍山東側山腳,這處下山必經之路的扼要之所,對於郭淮與魏軍東寨而言,這裏已經極其艱難。


    定軍山便是主峰中最高的那座,從此地半山腰向山下俯瞰,山腳的境況一覽無遺。


    “迴稟主公,沒有…”


    就在夏侯淵深思之際。


    簡雍斬釘截鐵的迴道:“自打我操持情報以來,就從未聽說漢中增兵的消息…是不是孝直軍師多慮了。”


    “也不是…”


    隨著士兵的應答,這傳令兵已經馬不停蹄的去了。


    當然,這所有的大前提是蜀軍握著優勢兵力。


    也正是基於此,法正在漢中,在秦嶺布下了數不盡的密探,就是防止…魏軍私自將長安的兵馬引到這裏。


    這很明顯,這是那大耳賊的總攻,看起來,他們對奪下這東山腳,打通一條扼斷陽平關,直擊漢中的行動,是誌在必得。


    然而,奇怪的是,敵營中並未見一兵一卒去搶救鹿角,像是任憑這鹿角焚燒,所有魏軍的兵勇置若罔聞,不聞不問一般。


    他恨哪!


    恨那大耳賊神奇般的解決了糧食難題,恨…如今他的兵鋒之盛,如今…怕是不好打了!


    “都跟俺一樣,往那砸過去——”


    法正再度提起那千裏望,眼瞳凝於那山腳下的戰場。


    這一戰中,夏侯淵能倚仗、信任的兒子隻剩下這兩個小子了!


    事實上,如果按照曆史原本的軌跡,夏侯榮,這個少而有才,七歲而能寫文、讀經書,過目不忘的兒子,也正是在他十三歲時,與父在漢中,當父親夏侯淵被打敗時,奮而拔劍出戰,最終陣亡。


    “那就給本將軍守著!”郭淮展現出了硬漢的一麵,他厲聲吩咐道:“傳令,各守扼要,若發現有人擅自出城,就地格殺,無需稟報…”


    沒有了護欄、鹿角、堡壘,定軍山的南下山口…還怎麽守?用將士們的身軀硬抗麽?


    “主公,不妨…再等等!”


    這樣的堡壘,不懼刀槍劍戟,唯獨懼怕火攻。


    “聲東擊西,釜底抽薪,擒賊擒王——”


    殊不知,此刻…《雲別傳》中蜀軍的計劃正由曹操在魏軍南寨中軍大帳中娓娓講述。


    寨外,張飛那震天動地似的咆哮之聲再度響起,“燒,給俺燒,俺就不信,這群縮頭烏龜寧可被煮熟了,也要縮在殼裏!來呀,猛火油,火矢…砸過去,射…射——”


    “不…不…”


    瞬間整個魏軍東寨的寨牆被大火引燃,火焰衝天而起。


    夏侯淵還在遐想…


    “若是妙才的話,無論所剩是五千兵,還是五萬兵,他一定會率軍去救火,如此,可就中了那關四的圈套,吾弟妙才,命,休矣——”


    …


    一道深重的聲音傳出,是從帳門外傳來的,有人迅速掀開門簾,緊接著…一道霸氣、威猛,卻又無比熟悉的人影出現在眾人麵前。


    “喏——”


    可現在…


    一聲落下,隻見他雙臂用力,整個將猛火油的罐子往敵寨圍牆處砸去。


    法正眯著眼,他也將千裏望從眼前移開,卻是沉吟了片刻,方才接著說,“《雲別傳》是雲旗寫的,考慮到此前的《鬥戰神》,考慮到襄樊戰場,那伐吳戰場,至今為止…雲旗還從未出過紕漏,便是因為他這份過往的成績,我們也該再等等,再堅持一下。”


    賈詡本想搪塞一番,迴答一句諸如“可不好說”這類的,但終究因為張既的見識,讓他意識到,或許…局勢還不至於極致的糟糕。


    “射——”


    這…


    半山腰間,一處山坡上的劉備與法正不由得均露出了些許遲疑之色。


    若蜀軍組裝的真的是霹靂車,加上猛火油,那是足以燃燒整個堡壘的。


    有人遞上一個沉甸甸的陶罐,裏麵裝滿了猛火油。


    “這該死的大耳賊,蟄伏數日,竟不曾想…是養精蓄銳,在今日對東山腳發動急攻!”


    賈詡是第一個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他本想開口提醒,可終究…內心的徘徊猶豫,內心中那依舊沒有做出的決定。


    以至於…《雲別傳》中提到的南寨傾巢而出的援軍,更是連影子都沒有!


    負責此戰軍輜、軍糧供給,涼州刺史張既則是補充:“那大耳賊動用了十餘萬大軍,郭淮將軍那東寨才有多少人?這種時候,怎麽主動出擊?”


    ——『多慮麽?』


    這是夏侯淵的四子與五子。


    的確,今夜蜀軍看似大張旗鼓的向東寨發起總攻,可事實上,這是雷聲大雨點小,參與進攻的兵馬總共也就兩萬人,更多的兵馬則是在等待,等待…南營魏軍的調動,然後大軍突擊,以絕對的兵力釜底抽薪,擒賊擒王!


    這是…《雲別傳》中的記載,也是法正最擅長的謀略領域中大軍團的調度!


    …


    此時…


    夏侯淵立刻下令,“夏侯威、夏侯榮何在?”


    火焰在夜色中跳躍,鹿角在烈火中逐漸化為焦炭,那愈發濃鬱的火苗,將戰線一步步的向前推進,已經推至魏軍的堡壘。


    這一次的傳報讓夏侯淵的神色更添凝重。


    來人的輪廓越發清晰,那雖是年邁,卻依舊鏗鏘有力的步伐,讓人望而生畏。


    但,無疑,張既的這番話提醒了夏侯淵。


    大魏還是有能臣的——


    …


    “報…”


    夏侯威與夏侯榮當即拱手領命。


    “喏——”孫禮當即拱手,就要去點兵。


    一聲又一聲的喘氣,使得郭淮心情沉重異常,他隻能在心頭自我安慰。


    說到這兒,劉備尤不放心,他詢問身側的簡雍,“近來眼線傳來的消息中,可有關乎漢中增兵的?”


    張飛接過陶罐,冷笑一聲,命令道:“都看著我!”


    這時的曹操已經將手狠狠的按壓在夏侯淵的肩膀上,他的聲音帶著冷冽,帶著絕然,卻也帶著一分慶幸。


    法正眸光一閃…


    ——『這東寨如此重要,夏侯將軍…總…總不會置之不管吧!』


    賈詡的意思是?若鹿角被焚燒?他夏侯淵救還是不救?這南寨他守還是不守?


    無疑,賈詡的話,明顯…分量是要重於那張既的。


    “末將在。”


    “那是外圍的鹿角悉數被肅清了,敵人十餘萬大軍攻下來了不成?”


    他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事不關己的模樣。


    夏侯淵則是繼續吩咐,“孫禮將軍。”


    唿…


    這個時候,他們沒理由退卻,他們應該相信關麟,等…讓時間來證明一切——


    “根據細作傳來的消息,長安城的兵馬已經由曹真帶隊,共計十餘萬東出潼關,趕赴武關…”劉備提醒道:“這是曹操孤注一擲般的用兵,他還是太忌憚我二弟他們父子了,倒是如此一來,曹魏在關中幾乎無兵可調,漢中當隻有這十幾萬兵!”


    賈詡眯著眼,心頭淡淡的感慨道:『這大魏,總還是有明白人哪!』


    火焰瞬間竄起,照亮黃昏後的黑暗,也映紅了將士們的臉龐。


    倒是…隨著夏侯淵的吩咐,這一開口的功夫,南營就大規模調動六萬人去東營。


    這些,都使得他那原本張開的嘴巴,那所有想說的話,悉數又吞咽了迴去。


    若是蜀軍來攻,來燒他南寨的鹿角,他…他會怎麽做呢?


    說到這裏時,他又看了眼東邊山腳,火勢越來越大,戰況愈發的激烈,可南邊山腳…便猶如蟄伏的猛獸,一動不動,像是睡熟了一般。


    伴隨著夏侯淵那磕磕絆絆的聲音。


    隨著張既這麽一聲提醒。


    說起來,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自打漢中一戰打響,夏侯淵的長子夏侯衡、次子夏侯霸、三子夏侯稱已經悉數被俘,考慮到六子夏侯惠、七子夏侯和尚且年幼…


    巴山山脈,其脈自高廟子入平地,隆起秀峰十二座。


    刨除駐守漢中、陽平關、東寨的兵馬,他這南寨原本也隻有六萬五千人。


    副將,散騎常侍孫禮已經忍不住提議道:“蜀軍已燒鹿角,又在組裝霹靂車,這是要用火石燒了東寨,這種時候,不能拒寨而守,當主動出擊!”


    “父帥…”


    法正的意思,劉備懂。


    “嗬嗬,孤來替妙才迴答——”


    十餘萬——


    到時候…


    馬超直接了當的迴道:“看起來,咱們打的還不夠疼啊…”


    他的膽識過人,眼界更是過人!


    果然,隨著張既的旨意,夏侯淵的神色中多出了幾許遲疑的味道,他轉過頭望向賈詡,“文和覺得呢?”


    倒是張既立刻提出質疑,“夏侯將軍,這不對啊,兩位公子調遣三萬先鋒軍,孫禮將軍又出動三萬中軍,那…那南營的駐防可就隻剩下五千兵了…若…倘若這個時候那蜀軍來攻南寨?我等…我等又如之奈何?”


    還有校尉倉惶入帳:“東側山巒中段…依舊不斷的有賊兵出沒,似是…似是正在組裝攻城器械…那器械像是霹靂十牛弩,遙遙可見…那霹靂十牛弩旁有猛火油等物。”


    “將軍…將軍…”


    “拉滿弦——”


    這也讓夏侯淵短暫的遲疑。


    “唉…”


    要知道,為了阻止蜀軍下山,夏侯淵在東、南兩個下山口安營紮寨…這裏的寨子可不是尋常的寨子,而是堡壘。


    有兵士迅速的稟報郭淮,“大火,大火已經點燃到了寨牆…若…若再不出擊,待得寨牆被燒垮,蜀軍怕是…怕是就要直接殺進來了。”


    “喏…喏——”


    像是篤定,像是對於他所說的話無比篤定,深信不疑。


    而這來人那雄渾的聲調還在繼續,聲音放緩,卻更添深重。


    倒是郭淮,別看他表麵上鎮定無比,可內心中卻也是波濤洶湧。


    張飛、馬超、趙雲——


    一聲令下,當即數不盡的“猛火油”罐子就砸向了敵寨,張飛再度嘶吼:“火矢,射——”


    其實,東寨內,早就亂作一團…


    當即,夏侯威、夏侯榮站出一步。


    事實上,因為此前對蜀軍糧草的錯誤估判,上一次與蜀軍的博弈中,夏侯淵不禁損失了張合這位主將,損失了夏侯衡、夏侯稱兩個兒子,更是損失了超過三萬的兵卒,損失了那原本就不算高昂的士氣。


    白給是白給了點兒,卻也算是一門英烈。


    隨著趙雲的一聲大喝,又是一輪火矢,連綿不斷的朝那些軍寨前的鹿角射去。


    這倒好,一番調兵遣將,南營隻有五千人了…


    若是放在平時,單單這六個字,就足以給說出這番話的人定下一個“擾亂軍心”的罪名,即刻拉出轅門問斬。


    …


    張飛看著燃燒的鹿角,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他大喝一聲:“子龍,繼續燒,這些鹿角化為灰燼,咱們衝將進去,這魏軍營盤?誰人還能擋?”


    “蜀軍若來燒這南寨外圍的鹿角——”


    他也希望這是多慮,那麽,既如此…


    魏軍南營安靜的可怕!


    除了寥寥闖入其中大帳報送消息的斥候外,這裏太平靜了。


    是啊,張既…這個曹魏名臣,這些年協助鍾繇執掌關中內外事物,在彪悍的雍涼之地平宋建,定臨洮,取狄道,安郡民,遷徙氐人,被拜為涼州刺史。


    這虎目冷凝的老者…正是曹操。


    可…若是這一番話是由曹操說出時,那…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曹操那沙啞的語氣傳出,“蜀軍一定會這麽做,他們此戰的目的絕不是東營,而是你——夏侯妙才啊!”


    曹操這一句極致的內斂,卻又極致的篤定與堅信——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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