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快報,已經送至淮南軍事要塞的合肥。


    原本這裏,所有文武,還在為陳兵江淮的江東戰船、兵馬議論。


    於他們而言,這已經是當下最要緊、最迫切的事情。


    此間除了張遼外的第二號人物中護軍督軍薛悌急的是焦頭爛額,煩躁不安。


    ——這是…如鯁在喉啊!


    即便知道關麟已經離開江東,可這些江東兵突然就蠢蠢欲動,就橫兵江畔…


    你若說,他們直接些…


    大軍壓境,來攻合肥也就罷了,憑著張文遠將軍的神武與對江東群小的威懾,也未必就沒有一戰之力。


    可…可,這些江東鼠輩隻是橫兵江畔,卻沒有做出半點進攻的跡象,這就有點兒…不讓人好好睡覺的味道了。


    薛悌可謂是…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話說迴來,這位中護軍督軍薛悌,也是當年威震逍遙津的一大功臣。


    那時候,針對江東孫權傾舉國之兵來犯這件事兒,曹操發來的最高指示是:


    ——張遼和李典出戰,樂進與薛悌守城!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曹操特地安排薛悌為“督軍”…


    什麽意思呢?


    張、樂、李,知道你們三人不合,於是曹操就明擺著薛悌督軍。


    誰若是暗中使絆子,那…薛悌一番稟報之下,少不得有人將被秋後算賬。


    至於,曹操為何選派薛悌為“督軍”,而非李典、樂進、張遼這樣的名將!


    隻有一個原因——信任。


    薛悌是曹操心目中,為數不多能夠完全信任的手下!


    說起來,這位薛悌…可是曾經,曹操伐徐州,呂布偷兗州時…差點就葬送了大魏基業的人,他與荀彧、程昱聯合堅守鄄城縣、範縣、東阿縣,這才給了曹操翻盤的機會!


    而平定北方後,曹操又任命其為長史、中領軍、泰山太守…


    出征漢中時,特地調他往合肥,參加逍遙津一戰,可謂是委以重任,可謂是十足的信任。


    當然,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現在合肥沒那麽多名將了,能叫得出名字的惟獨張遼張文遠一人!


    於此同時,東吳卻被荊州給覆滅,兼之…這裏執掌話語權的是關麟那詭計頻出、陰人不吐骨頭的家夥。


    故而…薛悌可謂是整天整日提著十二分精神,生怕…人在家裏坐,禍從天上來!


    反倒是張遼…在聽得關麟離開江東後,一下子就放輕鬆了不少。


    與薛悌對江東軍的陳兵列船緊張、驚惶相反,張遼就一句。


    ——『一群鼠輩!沒有那關麟,任憑他們鬧騰?能鬧騰出什麽花樣?』


    這…


    眼瞅著,張遼將軍這是有些懈怠呀!


    薛悌隻能變著花樣,想方設法的去提醒張遼,不能大意,更不能步了江東覆滅之後塵。


    可…


    怎麽勸呢?


    如何勸呢?


    要不要準備一下呢?


    要不要讓三軍將士嚴陣以待呢?


    一係列的問題浮現在薛悌的腦門,他不禁糾結起來。


    可是…當這一封來自洛陽城的急報傳來,一切的胡思亂想都到此為止。


    因為:


    出大事兒了!


    這是…這是要變天了!


    薛悌忙手持著這份沉甸甸…幾乎足以將他壓垮的急報,當即就往張遼府邸而去。


    一邊疾馳…一邊不住的歎息。


    “洛陽城都沒了?那…那淮南?還守得住麽?”


    當即…他迅速拿出輿圖,這是一封赤壁之戰後,曹魏這邊繪製的戰略縱身圖,一條曲線將整個天下一分為二,西邊是江陵與南郡,中間是江夏的安陸郡,再往東是麻城,是商城,是廬江、是六安,乃至於最東端則是合肥。


    這是…曹操定下的戰略防範圖,卻也是曹操心中的底線。


    可現在…


    江陵那邊破開了一個口子,長驅直入,連帶著整個襄陽、新野、許昌落入敵手,原本戰略圖中那“對鉤”似的曲線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條可怖的下劃線。


    這標誌著西線戰場已經全部瓦解、崩潰…


    若是東線…合肥再有個閃失,那…那…


    “洛陽城丟了…那…那這戰略縱身的防線還…還存在麽?”


    言及此處…薛悌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一時間…後背冷汗淋漓。


    …


    征東將軍府。


    張遼罕見的冷著臉,目光陰沉,不置一詞。


    洛陽失陷,魏王遁走關中的消息已經傳出…整個合肥城的副將、謀臣悉數聚集到這將軍府中,每一個人都是臉色鐵青,卻無一人敢發出絲毫聲音。


    薛悌見人都到齊了,不禁艱難的開口說道:“洛陽天下之中,是龍脈所在,是諸方情報匯聚所在…可如今這一敗,整個大魏在中原的局勢就徹底的崩了!終究…那些忠漢之臣還是有所行動,關家父子,一文一武…這般謀算,這般馳援,可謂是恰到好處…”


    “再加上整個大魏好不容易仿製、訓練出的飛球軍團一夜間被焚燒殆盡…如此這般,從今天起,中原之地…我大魏的行動將悉數暴漏於那關家父子的眼皮子之下,這…這…”


    說著,薛悌歎了口氣…囁嚅著繼續說道:“這一敗…大魏是一敗塗地啊…”


    張遼雙眼猛地一瞪,精銳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巡視了一圈,下一刻,手便攢成拳頭,猛地砸向桌案,厲聲道:“如此裏應外合,必定是那關四的謀算,是他,滅東吳的是他,破洛陽的也是他,可惡…可惡——”


    “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薛悌凝眉。


    “這倒是…”張遼的目光冷凝,他恨恨的說,“當務之急,洛陽淪陷,天子落入關羽之手,大王遠遁關中,憑著他的性子,決不會咽下這口氣,中原的大戰在所難免,失去的洛陽我大魏也勢必要攻迴來,如今…我們淮南這邊不能坐視不理啊…”


    “理?怎麽理?”薛悌凝眉,“且不說,很快洛陽城易主的消息就會傳遍三軍,到時候三軍士氣會如何?三軍將士的戰意又會如何?單單…那…那江邊橫著的江東的水師戰船?我們馳援中原…馳援的動麽?淮南若是失守了,那…那整個徐州、兗州、青州可就都暴露在那關家父子的兵戈之下了!”


    這…


    這是薛悌第一次將張遼駁到啞口,這一刻…張遼的嘴巴長的碩大,可…可,他就是肚子裏萬般多的話語,這一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薛悌說的是事實…士氣與戰意的問題,江東那邊陳江的兵馬問題…


    這些,他張遼根本是無言以對啊!


    “不好——”


    就在這時,薛悌恍然覺察到什麽。


    “怎麽?”張遼連忙問。


    薛悌卻一下子更緊張了,他牙齒緊咬,儼然…他想到了一件糟糕的事情,很糟糕的事情。


    他正想開口講出。


    “報…”卻見得一名傳訊官匆匆忙忙的闖入這將軍府的正堂,“張將軍,不好了…就在剛剛,江東…江東所有的戰船齊動,他們兵分三路,一路從建鄴城,一路從廬江,一路從濡須口直接沿江而上,兵鋒直…直指向淮南哪!”


    咕咚——


    薛悌下意識的咽下一口吐沫,果然…果然…


    他原本想的就是…就是他想到了,那些江東戰船橫江的原因,他們是在等,等…洛陽城陷落的消息傳迴,等魏軍士氣大潰,等的就是現在這一刻呀!


    ——糟糕的情報你真的很糟糕!


    “哎呀…”薛悌雙手一拍,急的是垂頭喪氣直跺腳。


    張遼的眼眸卻是冷凝,他沒有說話,而是踏步走出這正堂,走到院落中。


    “將軍?你這是…”有副將詢問張遼。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洛陽丟就丟了,那是大王的事兒,可這淮南…是我張文遠駐守的,這裏不能亂!”


    隨著這一番鏗鏘聲音的落下,張遼伸手,“來人,備好戰馬,取我月牙戟來…”


    說到這兒,他不忘朝著身後一幹副將大聲命令,“半個時辰後,各部集結,有貽誤軍紀者——力斬!”


    擲地有聲的話語打破了這夜的寧靜。


    也再一次將合肥,將淮南…籠罩於一片濃密烏雲下的血腥殺戮之中!


    …


    …


    “敗了?真的敗了——”


    當身處長安的曹真收到了曹操兵敗的消息時,他的雙瞳爆出,幾乎不敢相信所聽到的是真的。


    說起來,他是與夏侯淵的長子夏侯衡來此征集關中士兵,籌集糧草。


    這是夏侯淵的未雨綢繆,是要在漢中與劉備的主力蜀軍決一死戰。


    可…剛到這裏,就聽得此間的太守,大魏的大理寺卿鍾繇將洛陽城的戰報傳來。


    “鍾寺卿…這…”曹真連忙問鍾繇,“此事可當真?洛陽城就…就這麽丟了?那漢皇帝也…也這麽丟了?”


    哪怕是再三看過戰報上的文字,逐字逐句的凝視過那戰報上的字眼,可曹真尤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相信,他還是不相信…


    反觀鍾繇,很顯然,他也是從不相信那個階段過來的,他能理解曹真。


    但…理解有卵用!


    這次丟的不是襄陽、許昌…而是洛陽,是天下之中的洛陽,是大魏曆時兩年才重建的洛陽,是所有世人心目中最繁華的都城,亦是龍脈所在!


    毫不誇張的說…


    局勢已經不可逆轉了,攻守之勢異也!


    當然,感慨、抱怨、憤怒都沒有卵用。


    鍾繇隻能沉下心情,淡淡的迴應曹真:“大王就快抵達這長安城了?這種時候,這種事兒…老夫可能開玩笑麽?老夫還有心情跟你取笑麽?”


    看著鍾繇如此嚴肅的表情…


    曹真能感受到,他的沮喪與頹然,也能感受到…局勢的危如累卵與迫在眉睫。


    “那…那怎麽辦?”曹真急忙問道,語氣有些迫切。


    夏侯衡年齡大一些,也更沉穩一下,他恭敬的問鍾繇,“昔日袁紹勢大時,鍾老便支身赴此司隸,聯合關中諸侯阻擊袁紹從並州南下的兵馬…可謂是匹馬定司隸,一人定乾坤…都說家有一寶,如有一老,這種時候…我等當該如何做?還望鍾老指點哪!”


    這…聽著夏侯衡的話,鍾繇那深沉著的眉毛有一絲些許的鬆動,他“唉”的一聲歎出口氣,然後說。


    “當務之急,你們在武都、天水募集的西涼兵就先不要送往漢中了,你們也留下,此外派快馬將洛陽的戰報秘密傳給賈先生與夏侯將軍,除此之外,封鎖…司隸往漢中的一切官道,千萬不能走漏半點消息到漢中那邊!”


    亡羊補牢…


    鍾繇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區別於洛陽通往淮南…四通八達有無數條路,關中通往漢中隻有一條路,當務之急…是不要讓洛陽潰敗的消息影響到漢中戰場。


    “這…”


    曹真吧唧了下嘴巴,然後問:“鍾老,你說阻絕通往漢中的官道,不能走漏半點消息到漢中,這些我能理解?可為何要讓新募集來的西涼兵馬也按兵不動呢?這種時候,不更應該往漢中加兵,釜底抽薪…隻要能擊潰了劉備,那關羽就是再強,那關麟就是再陰險,也不過是無根浮萍,我等何懼啊?”


    唿…


    鍾繇唿出口氣,心頭感慨…年輕人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他沉吟了片刻,然後細細給曹真、夏侯衡分析起局勢來,“現如今,中原的博弈…已經以大魏的全線潰敗而告終…誠然,若是漢中能勝利,那於現如今的大魏無異於注入了一計強心猛藥,可洛陽已失,我們卻不能放任不管…大王在關中,難不成,司隸周遭的兗州、豫州、徐州就統統都放了?”


    “噢…我懂了!”夏侯衡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鍾老的意思是,隻要我們潼關…或者是武關陳兵夠多,那對洛陽、對許昌、對宛城便始終是個威脅,那關羽即便攻下洛陽,迫於我們這邊的威脅也不敢分兵妄動…可若是我們把兵都運到漢中,運到陽平關…那反而…關羽可以肆無忌憚的征伐四方!如此這般,大魏危矣!”


    夏侯衡的一番話,讓鍾繇顯露出了孺子可教般的讚許的眼芒。


    曹真卻再度張口,“那…那漢中的兵力就不夠了,夏侯將軍那邊隻有十餘萬人,而劉備出動的是二十多萬蜀軍哪…”


    “沒錯!”鍾繇作為老江湖,自是也考慮到這點,“可有古話雲,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清…”


    鍾繇露出了疲倦的眼神,“按我說的去做吧…這已經是唯一折中的法子,漢中戰場,將是大王必須渡過的一劫,這一劫…若是大魏贏了,老夫篤定,大魏還能像是往昔般璀璨、繁榮,可若是大魏輸了…那…怕是大魏將…”


    鍾繇本是想說,大魏將步袁氏之後塵。


    但這話,顯然不適合在這個時候說出口。


    曹真還想說什麽,卻被夏侯衡攔住,“按照鍾老吩咐的做吧…”


    說到這兒,他拱手朝向鍾繇,“鍾老,那我們先下去安排了…”


    “好!”


    隨著鍾繇的話。


    曹真與夏侯衡走出了這房間,隻剩下門外那低沉、厚重的“踏踏”的腳步聲。


    倒是鍾繇,在兩人走後…他的眼眸眯的更緊了,他從房間的一個秘閣中取出一封書信。


    上麵的字跡…是司馬仲達的字眼!


    他細細的把這封信又看了一遍,這才喃喃輕吟道:“司馬仲達,你這是在賭啊,賭夏侯淵若真的死了,大魏的兵權就該交由我們豫州聯盟的手裏了…你…你這是豪賭啊!”


    豫州聯盟…


    準確的說,應該是以潁川氏族為首的豫州聯盟!


    這個聯盟的代號就叫做——寒蟬!


    這個聯盟從誕生的第一天,就不可避免要麵臨與以曹氏、夏侯氏為首的譙沛武人爭奪大魏的軍權、政權!


    這些氏族發展到今,盤根錯節…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們可太懂了!


    他們不希望劉備贏,卻也決不能接受大魏倚仗這些武人,如此輕易的一統。


    “嗬嗬…嗬嗬…”


    鍾繇不由得淺笑出聲,似乎是在感慨,司馬防也真是好膽識啊,敢把“寒蟬”交到這麽一個有魄力,有野心的年輕人手裏。


    “嗬嗬…”


    又一次淺笑,鍾繇轉過身,他的手指夾住這書信,因為有雕版的存在,這書信的分量可不輕!


    而雕版中的圓孔透出了書信中最後一行的字眼。


    ——唯有漢中失陷,曹氏、夏侯氏無將可用;


    ——那時…屬於我們的時代才會來臨!


    這是司馬懿的手筆…


    這是鷹視狼顧司馬懿的野望!


    …


    …


    陽平關外,群山環繞,賈詡站在一座孤峰上。


    一支黑鴿飛來,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接過飛鴿,取下其腳上綁著的信箋。


    當信箋展開,一行震撼的大字躍然於賈詡的眼前,這使得賈詡的表情無比的驚恐與震撼。


    “爹?怎麽了?”一旁的兒子賈穆看父親表情不對,連忙問道…


    “快,準備馬車,現在就走,去長安——”


    “爹…這眼看著就要黃昏,現在若走,可是夜路…”賈穆撓撓頭,“又不是天塌下來了,不至於這麽急吧!”


    唿…


    伴隨著賈詡一聲粗重的唿氣,他閉著眼睛,像是從絕望中醒轉一般,他深吸一口氣,這才說,“你還真說對了——”


    “天…已經塌下來了,洛陽沒了,天子也…也沒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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