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


    在枯枝遍布的米倉山中,黃忠率領的三千兵一如既往的在翻山越嶺,在向北奔襲。


    因為冬春交接之時的幹燥,這支急行軍中,已經有兵士的皮膚開始潰爛起來,瘙癢無比,更有兵士的皮膚徹底的幹裂開來,一個個兵士,那一張張溝壑縱橫的麵頰,讓人看著隻覺得可怖!


    然而這些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們身上所帶的幹糧已經不多。


    其實這也不算什麽…


    最、最、最艱難的是,他們需要在這沒有山道的米倉山中,開辟出一條道路…他們不僅要自己急行,更要為身後的大軍指引。


    可是…


    巴山的山頭一座連著一座,米倉山的山頭亦是連著山外山。


    明明…按照那些俘虜向導講的,不過是十幾裏的路,可實際上,每一裏都宛若隔著一道道天塹。


    即便是黃忠的這些老兵,這些經曆過荊南山脈中曆練身經百戰的精銳…


    此刻…也已經是累的筋疲力竭,當初遙望著米倉山豪言“小小米倉山”的口氣與昂揚鬥誌,儼然…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啊…”


    又一個兵士跌倒了,就跌倒在黃忠的眼前…黃忠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抱住。


    這兵士年齡不大,儼然…是老兵的兒子或弟弟,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麵色煞白如紙,仿佛…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兄弟,小兄弟…”黃忠扶起他,連忙向他唿喊。


    可…哪裏有什麽迴應。


    這年輕的兵士宛若什麽也聽不到,又宛若人在前麵奔襲,魂兒在後麵追襲…魂魄終究是沒有追上人,跑丟了——


    “後勤總長?後勤總長呢?”


    黃忠大聲唿喊…


    這時,一名老兵氣喘籲籲的跑來,那老兵高聲迴應,“我是後勤總長,我…我是後勤總長…啊…”


    可這所謂的急行軍“後勤總長”還沒跑到黃忠的麵前,“啪嗒”一聲,這老兵竟也跌倒在地,鮮血從他的嘴中溢出,哪怕是鮮血…亦是幹涸的厲害。


    儼然,七日急行,兩日的山中穿行,在這陌生的山道間,沒日沒夜的疾奔…就算是後勤總長這樣的老兵,也扛不住了。


    “將軍…”嚴顏老當益壯,他快步跑來,雖也是七日的急行,可嚴顏…卻是看起來累,但並不喘…儼然,他的身子骨結實得很,還扛得住。


    “唿…”長長的籲出口氣,嚴顏朝著黃忠道:“將軍,這山路不好過啊,弟兄們急行了七日…都,都累的不成樣子了…是不是緩一緩,緩一緩…”


    ——『緩一緩麽?』


    ——『緩的起麽?』


    有那麽一瞬間,黃忠像是恍惚了,像是遲疑了,他想過要讓兵士們緩一緩,喘口氣。


    可隻是片刻,很快…他那迷惘的眼神又一次被堅定與篤定的神采所替代。


    他大手一揮,大聲咆哮道:“弟兄們,把水和吃的留給昏倒了的戰友…其餘人繼續向前…”


    “喏——”


    “喏——”


    這支荊南軍仿佛骨子裏嵌著的是軍令如山…


    他們大聲的迴應,義無反顧!


    “將軍…已經跑死人了!弟兄們一定要休息一下子!否則…翻不過這山,怕是也要累…累死在這裏了!”


    嚴顏的表情無比的複雜,帶著彷徨、無奈、擔憂、絕望…


    他用手去觸碰那後勤總長的鼻息,這哪裏是昏迷,這分明是已經死了…已經累死了。


    有那麽一刻,他真的看不懂了…他不理解,是什麽支撐著這支荊南軍如此這般的急行,至少…在他看來,蜀軍…不會有任何一人,有如此絕悟。


    嚴顏又哪裏知道,黃忠手下的這支荊南軍…曾經也是赫赫威風的存在,是關公戰長沙時…長沙一支的主角。


    甚至…他們在山巒中討伐群盜的日子!


    黃忠威震荊南的時候,關羽還沒斬顏良、誅文醜呢!


    “哪怕隻晚一刻鍾,讓夏侯淵和他的八千兵渡過了沔水,我軍無法半渡而擊,那山地作戰…以寡敵眾,咱們就都生死未仆了…到時候…這些倒下的英烈們?不就都白死了麽?”


    說到這兒,黃忠昂起頭,語氣堅定。


    “接著跑,明日之前,翻過這山——”


    這…


    嚴顏還有些遲疑,黃忠卻已然再度發聲,隻不過…他是話鋒一轉,“之前安排的在後方,漢水南岸那些緩慢行進的兵士…讓他們亮起炊煙,我跑的急,沒太留意,他們是否照做了…”


    “我特地觀察了,他們都照做了…”嚴顏迴道,“按時點燃起炊煙,以此迷惑魏軍,讓他們錯判我們的位置!”


    聽到肯定的迴答,黃忠重重的頷首。


    “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黃忠拍了拍嚴顏的肩膀,“老骨頭挺硬實啊?還跑的動麽?”


    被黃忠這麽一激,仿佛…所有的懈怠與徘徊、猶豫一下子都不見了。


    嚴顏一拍胸脯,“我還能跑下來三座米倉山…”


    “吹牛!”黃忠一捋胡須。


    嚴顏不服氣,“那咱比比?”


    黃忠眸光一閃。“比就比——”


    …


    …


    一汪沔水將漢中平原的平地與起伏的群山給隔開。


    夏侯霸指著眼前的沔水,朝他的父親夏侯淵說道:“爹…孩兒問過向導了,山道難行,要渡過這沔水,翻到米倉山的山頭,舉高臨下,少說也得十日!”


    聽過兒子的話…


    夏侯淵大手一擺,“我們需要十日,那黃忠就需要二十日,嗬嗬,且讓將士們今夜休整,明日渡沔水,登米倉山…”


    啊…


    聽到父親的吩咐,夏侯霸一驚,他連忙問:“爹…如此…那豈不是耽擱了半日?”


    唿…


    站在那浩蕩的沔水,巍峨的群山麵前,夏侯淵都有些微微的忌憚…他最後仰望了眼那高不可攀的山巒,然後感慨道:“翻這山不是鬧著玩的,讓兵士們冒險翻山,那是拿將士們的命再賭…再加上,爹的神速營擅長平地疾馳,不善翻越山巒,故而…翻山之前,必須得養精蓄銳!今日休息好了,明日攀爬也一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亦不誤砍柴工!”


    說到這兒,夏侯淵直接走開了…


    倒是留下急不可耐,恨不得即刻就翻越這山巒的“急性子”夏侯霸待在原地。


    而夏侯淵這麽說,長子夏侯衡聽出了些許意思。


    他笑著朝夏侯霸說道:“二弟,莫慌…急行歸急行,但也要分對手,以往的對手均是西境叛亂,平叛刻不容緩,多一刻便多出許多危險與變數,故而咱爹風馳電掣,從未停歇,可這次…”


    說到這兒,夏侯衡也抬眼望向這山,“咱爹說的對啊,渡過沔水,翻到這米倉山的山頭,咱們都需要十日,麵對這米倉山,咱爹都要望而生畏,黃忠…嗬嗬,他一把老骨頭,二十日以內不可能翻過來的!便是緩一緩,多保存些將士也是情理之中!這些都是精兵,也都是跟著咱爹的老兵啊,咱爹這人…沒啥缺點,真要論起來,就兩個…一個是太過節省,年輕時窮慣了…另一個便是太過重情重義!”


    聽著大哥這麽說,“唿”的一聲,夏侯霸又一次深深的籲出口氣,他隱隱有什麽不詳的預感,但具體是什麽…也說不上來。


    不由得,夏侯霸也抬起頭遙望著群山,遙望著浩瀚的沔水,他自己寬慰自己。


    ——『爹與大哥說的或許也對,沔水尚且如此,那黃忠要渡過的還是漢水,這山…這水?他一把老骨頭,拿什麽過得來?』


    就在這時…


    “報…”一條軍令傳來,是一名傳訊兵,他一手握著飛鴿,一邊急匆匆的趕來,看到夏侯霸與夏侯衡,當即單膝跪地。


    “稟兩位少將軍,飛鴿傳來消息,在漢水南岸發現了蜀軍的炊煙,看炊煙的密度,是三千人的灶台…遙遙去看,立起的是黃字的軍旗!”


    唔…


    三千人的灶台?黃字旌旗?


    無疑,這一條消息的傳來,讓夏侯霸心裏那顆懸著的石頭一下子安然落地。


    “哈哈哈哈哈…”夏侯衡爽然的笑了起來,“二弟,看…我說什麽來著,黃忠那老骨頭現在還沒渡過漢水,哈哈哈哈…等到他翻過米倉山,怕是十日以後了!”


    說到這兒,夏侯衡用力的一拍夏侯霸的肩膀。


    “好了,二弟…走,今晚烤肉吃!”


    …


    …


    漢水以南,劉備與法正的大軍正在這裏屯駐。


    中軍大帳中,一張輿圖展開,漢中位於這輿圖最當中的位置,他向南分別標注著金牛道、米倉道、荔道三條道路。


    說起來……道並未有官道,隻是一條泥濘的土道,甚至…截止目前為止並不暢通!


    相傳到唐玄宗時期,為了楊貴妃吃到新鮮的荔枝,才特地開拓了這條道路…更是更名為“荔枝道”!


    主幹道“金牛道”是自成都起,過德陽、綿陽、梓潼、武連、劍門、昭化、廣元、勉縣諸郡縣。


    最後這條米倉道則是翻越群山,至南江…從南江直抵漢中。


    輿圖以北則標注著另外五條道路,從白水江鎮過成縣、祁山至天水的祁山道;


    從褒城至寶雞的陳倉道;


    從漢中至眉縣的褒斜道,漢中至周至的儻駱道,還有就是赫赫有名從西鄉通往長安的“子午道”!


    此刻,劉備的眼眸從這一條條道路中閃過,眼神多彩、迷離。


    如今,這些阡陌縱橫的道路,每一條都深深的揪著他的心,讓他心馳神往,又身臨其境…


    “唉…”


    最終,伴隨著一聲長長的歎氣,劉備的眼眸還是凝於那米倉道上。


    反觀法正,仿佛…他從這條歎氣聲中體會到了“好基友”心中所想,法正淺淺的說,“隻要拿下漢中,整個這些北上的道路就全都暢通了,到時候…無論是走祁山道,還是褒斜道、儻駱道…整盤棋無疑就都活了!”


    聽得法正這麽講,劉備重重的頷首,他感慨道:“是啊,如果說襄樊戰場的勝利,是二弟把荊州這盤棋穩住了,那攻下江東,占據江東,則是雲旗徹底幫大漢…打通了三條北上的道路,徐州戰場、淮南戰場、宛許戰場…這宛若三把鋒銳的利刃哪!整個中原的局麵一下子全活了!這些都是仰賴雲旗的謀算,可是…”


    說到這兒,劉備頓了一下,他接著講,“他關雲旗做的越多,卻是顯得我們巴蜀一隅太過平庸…若是再不盤活這盤棋,且不論二弟父子將麵臨的壓力,單單…世人也要狠狠的去戳我劉備的脊梁骨了!”


    壓力…


    不止是外部逆魏帶來的壓力,劉備還要麵臨的是輿論的壓力,是能力的壓力,是荊州與江東大好戰局映襯下的壓力。


    也得虧劉備是個“仁德”為主的人,若是其它諸侯…


    或許會忌憚有人功高震主,會忌憚身處巴蜀,無法掌控荊州與江東,但劉備不同,他與關羽是過命的交情,關麟又是關羽的兒子,他隻會默默承受這份來自荊州與江東的壓力,卻絕不會忌憚於他們分毫。


    這也是…劉備敗了這麽多年,可手下的兵將鮮有離散,他的人格魅力是獨樹一幟的。


    “漢中,會攻下來的…”法正重重的沉吟道:“主公應該相信黃老將軍,更應該相信那關雲旗,至少如今為止,一切北伐漢中的境況都如《雲別傳》中所寫…分毫不差!”


    誠如法正所言,《雲別傳》中對劉備如何冒險翻過米倉山,做了哪些事兒,策反了哪些人,什麽時間到哪裏?什麽時候擊退來犯之敵?什麽時間搶占定軍山?事無巨細的寫明…


    而現在的故事…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就看黃忠這一支能否翻越米倉山,開辟山道,讓大軍前行!


    唿…聽著法正的話,劉備又一次長籲口氣,他淡淡的說,“希望這《雲別傳》真的能如三弟那《鬥戰神》一般既精彩又算無遺策吧!”


    剛剛吟出這一句…


    “報…”趙雲匆匆的闖入軍帳,見到劉備,他拱手道:“主公,有兩條急件…”


    “可是黃漢升那裏的?”劉備一句話問的是迫不及待,眼眸亦是望眼欲穿。


    “其中一條是…”趙雲如實稟報,“後續鋪設山路的兵士沿著黃將軍的隊伍前行,卻發現了不少荊南兵勇…或是暈厥,或是累死在山道上…據一名兵士迴憶,翻過那米倉山頭時,黃將軍帶過去的三千兵士隻剩下了八百…其餘陸陸續續往迴退…”


    “啊…”


    隨著趙雲的話,劉備與法正異口同聲的驚唿。


    三千兵…翻越了米倉山,隻剩下了八百?


    這…這…


    一時間,劉備的眼神迷離,他有些不懂了,黃忠這是要幹什麽?三千兵…隻剩下八百?他這般疾馳,這般急行?目的是什麽?


    等等…


    劉備恍然察覺到了什麽,“他的任務不就是搶先登上米倉山麽?子龍,你方才說他…翻越米倉山?是什麽意思?”


    “似乎…”趙雲的語氣也變得磕絆,“黃老將軍的目的不是在山頭阻擊夏侯淵,而是…而是要下山,在沔水…半渡擊敵!”


    這…


    趙雲的話又一次讓劉備震驚到無法唿吸,劉備的雙瞳瞪大,他有一抹不知所措感…他茫然的環望向一側,望向法正…


    “孝直…”


    劉備一轉頭,法正就通曉他的意思般,他一邊抬手指向地圖中沔水的位置,一邊迴道:“主公,若黃老將軍此計得成…那對夏侯淵而言,無異於末日了——”


    “可…”劉備感覺他渾身都在顫抖,顫抖的厲害,“可…他是三日翻過米倉山?還要在沔水設伏…這…怎麽可能?”


    “主公都覺得不可能,那夏侯淵定然也會覺得不可能…”法正的語氣堅定,“如此…勝機才會出現,才會站在黃老將軍這邊…”


    法正的話幾乎是一字一頓…


    這也使得劉備倒吸一口涼氣,短暫的遲疑過後,他連忙吩咐,“子龍,不等了,你即刻帶三千人去接應黃老將軍…不論勝敗,黃漢升不能有事——”


    劉備這話說的堅決。


    趙雲心知幹係重大,連忙拱手,“喏…”


    說話間,他就轉身要點兵赴米倉山…


    可方才邁出一步,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他迅速的轉身,再度拱手,“主公,還又一封急件,是來自…荊州關雲旗處的!”


    “唔?”劉備一愣,“雲旗?”


    “雲旗說,近來…他在洛陽有大行動…”趙雲侃侃脫口,“不僅要摧毀整個逆魏的飛球軍團,更要將天子從洛陽城救出來…算過寄信的日子,他所謂的行動應該就在兩日後的正旦日!”


    這…


    如果說方才黃忠翻越米倉山,設伏沔水,半渡而擊的計劃已經讓劉備大驚,那麽…這一次,洛陽的大行動,摧毀整個逆魏的飛球軍團,將天子從洛陽城救出來,這些…就不止是“大驚”這麽簡單了…


    這是天雷滾滾般的驚怖之語啊——


    …


    …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國:關家逆子,龍佑荊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牛奶糖糖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牛奶糖糖糖並收藏三國:關家逆子,龍佑荊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