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關家軍軍營,轅門之外。


    薄薄的晨曦中,刀斧手正在磨刀,鋼刀映著慘白的冬日,顯得分外的鋒利與森然。


    關銀屏與關索在轅門處赤紅著雙眼嘶聲呐喊,周圍的一幹關家兵士中,已經有膽小的捂住了眼睛。


    周倉忍不住就要衝上台去,可看到了此間監斬的人乃是“關羽”時,他深深的“唉”的一聲歎出口氣,還是退了下去。


    此刻,在轅門處跪著,等待著被斬首的有四人,分別是長公子關平,二公子關興,副將王甫,副將趙累。


    就在方才,他們煽動軍中嘩變,闖入關羽暈厥的軍帳,可意外的是,驚喜的是,關羽沒有暈厥,更沒有死。


    而隨著關羽的那一句,“好啊,你們…你們一個個的都好得很哪——”


    這一刻,關平、關興、王甫、趙累才意識到他們犯了大錯。


    才意識到,或許…不,不用或許,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們的父親,他們的將軍關羽根本就是在與關雲旗合作演戲,演了一場迷惑敵軍的大戲。


    可悲的是,他們四個唐突了,破壞了這場戲碼,讓關羽詐暈、詐死的消息徹底暴漏。


    當然,這會造成怎樣的影響,他們不知道…


    但,他們一定是闖禍了!


    之後,關羽直接喊來了執法官,他的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你來說,違抗軍令,目無統領,以下犯上,煽動嘩變?該當何罪?”


    關羽雖愛兵如子,但關家軍素來軍紀嚴明,執法官不敢胡言亂語,隻能如實道:“理應轅門斬首,以儆效尤!”


    而麵對這樣的聲音,關羽大手一揮,“那就轅門斬了吧——”


    於是,此刻…關平、關興、王甫、趙累悉數被反綁著雙手,每人的身後站立著一位刀斧手,鋼刀映著日影,高高揚起,無數關家軍的兵士都赤紅著眼看著他們。


    從軍紀上,他們的確犯了不容赦免的罪責,特別是“以下犯上,煽動嘩變”這一條。


    嚴格的說,都是要株連家小的。


    倒是關家軍的軍紀中有一條——從不株連,一人犯事,一人當!


    “你們還有什麽話要說?”關羽那冷漠的聲音傳出,他的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哪怕這粒沙子是他的兒子,是他最信任的副將。


    關家軍之所以戰無不勝,就是靠的軍紀嚴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當然,這一次,關羽沒想真的殺掉關平、關興、王甫、趙累…


    關羽是有意送一份“恩義”給關麟,這樣…倘若日後,他關羽真有個什麽閃失,關家軍中就不會有人違抗那個臭小子!


    懲罰的是眼前的四個人。


    可關羽心頭念著的還是四子關麟哪!


    “孩兒闖禍,無話可說…”關興咬著牙。“父親要殺要刮,孩兒不會皺一下眉頭。”


    關平卻沉默不語,他知道父親不是鬧著玩的,他也知道…他罰下的是不容赦免的重罪。


    甚至有那麽一刻。


    他迴想起,二弟關興就要闖入軍帳時,四弟語重心長的那番話:“隻怕我真的讓開這道門,諸位進入賬內…擔不起這份後果!”


    果然,他們正在承受的不就是這份“擔不起”的後果麽?


    ——『悔不該不聽四弟的那番話!』


    想到這兒,關平的腦袋壓得更低…神情更是悲痛。


    倒是關羽,他環望著周遭,卻沒有看到關麟,不由得暗道:『雲旗那小子呢?他的兩位兄長都要被問斬了?他還不來求個情麽?』


    看不到關麟,登時關羽有些騎虎難下的感覺。


    當然,他提前交代過這些刀斧手,哪怕不交代,這些刀斧手也不可能真的砍下去的。


    這四刀下去,關家軍豈不是折了一半的副將?


    這等損失,刀斧手如何擔待的起?


    故而,按照關羽的計劃,如果關麟不出現,那他會裝作暈厥,然後順理成章的停止這場行刑。


    隻是…


    ——『這臭小子,真不來麽?』


    關羽無奈的撫額,旋即還是下令。


    “行刑——”


    隨著這樣一聲,四名刀斧手彼此互視,交換了下眼神,同時往嘴裏灌了一壺酒,然後將酒從口中吐出,噴灑在這鋼刀上。


    關羽都做好了裝暈的準備,這一刻,他感覺心很累,他更感覺,他看不懂關麟這小子!


    這份“恩義”就擺在這兒,他為何就堅持不要呢?


    就在鋼刀舉起之際…幾支淩厲的鳴鏑淩空飛來,紛紛擊中了刀斧手的鋼刀,關麟則帶著士武、張星彩衝進了這轅門刑場。


    看到關麟,關羽心頭還暗喜:『這臭小子,總算還有點良心!』


    圍觀的關銀屏、關索、周倉則是心中暗道:


    ——『如果是雲旗求情的話,父親會…會收迴成命的?對吧?』


    思慮間,關麟已經踏步走到了四人身前,他大聲喊道。


    “刀下留人!”


    關羽故意做出冷凝的目光,“關家軍軍紀嚴明,有功必賞,有罪必罰,縱是關某的兒子、副將也是一樣?雲旗,你有何話可說?”


    此言一出…


    所有人目光齊刷刷的望向關麟,他們想要知道,這位關四公子到底要怎麽去勸他的父親收迴成命。


    千唿萬喚,關麟終於開口了,且一開口就有幾分與老爹關羽針鋒相對的味道。


    “爹,你是不是搞錯了?”關麟指著關羽道:“如今關家軍的統領,父親已經傳給孩兒了,爹?你有什麽資格斬他們?”


    呃…這…


    關麟的話瞬間讓關羽胸腔中的血都在往上湧。


    這臭小子沒變哪…


    他一如既往的能讓他關羽一瞬間急火攻心,怒不可遏。


    ——『這臭小子的發揮還真是穩定啊!』


    關羽的臉色已經變了,變得帶著怒氣,帶著冷凝…


    隻是,關麟才不管那些,他直接讓士武亮出包裹中的物件,是“漢壽亭侯印”,是“蕩寇將軍印”,是“襄陽太守印”…


    而這些,都是關羽迷離之際,托夫人胡金定交到關麟手上,讓他統領關家軍時使用,也證明他就是關家軍絕對的統領。


    不曾想,這個時候卻被關麟拿出。


    “爹…”關麟的話還在繼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迴來的,老爹把這些交到我手上,那孩兒如今還是這關家軍的統領,包括老爹在內,都要聽孩兒的!所以,孩兒的這些兄長、副將,父親不能殺,也殺不了!”


    “你…”關羽伸出右臂,指著關麟…他感覺左臂的傷口正隱隱作痛,他突然有一種想要拔刀的感覺。


    哪曾想,這時…關麟的聲音再度脫口,“關羽聽令——”


    這…


    關羽一怔,還沒反應過來。


    關麟接著說,“關家軍軍紀怎麽說來著?以下犯上,目無統領?該當何罪來著?爹…你也要不遵軍令麽?”


    這下,關羽也是醉了,他隻能拱手,做出一副“下位將軍”向“上位將軍”聽令時的模樣。


    關麟的聲音還在繼續:“關羽聽令,即刻著令你帶關家軍北上樊城,著令關平、關興為左前鋒,令王甫、趙累為右前鋒,無需攻城,隻需確保樊城無法支援襄陽,便算你們一大功,有過者可將功補過,無過者…”


    說到“無過者”自然指代的就是關羽了,關麟“吧唧”了下嘴巴,他意識到,好像,他也沒啥能賞賜老爹的,於是隨口道:“無過者就無過者吧…爾等即刻出征,不可停留!”


    這算是發號施令——


    兒子向爹發號鐵一般的軍令!


    又或者說,是以關家軍統領的身份向關羽發號施令!


    這事兒若是換作別人,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關家軍中,竟然有人能命令關羽!


    可若是考慮到發號施令的是關麟,是這個遠近聞名的逆子,是這個屢屢與父親針鋒相對,還屢屢占據上風的兒子,那…就沒事兒了!


    關麟吩咐過後,直接就走了,揮一揮衣袖,一片雲彩都沒留下來。


    反觀關羽,他被驚愕在原處,他臉都綠了,可他為了維護他立下的關家軍的“軍紀”,他隻能吩咐,“沒聽到統領的話麽?取我青龍刀、赤兔馬來,即刻北上樊城——”


    說到這兒,關羽又望向剛剛鬆綁的關平、關興、王甫、趙累,“爾等還愣著作甚?沒聽到雲旗的話?不想將功補過麽?”


    這話脫口,關平、關興、王甫、趙累齊齊拱手,“謹遵將軍之命…”


    “爾等無需尊關某之令,爾等該尊奉的是關雲旗之令。”關羽大手一揮,“他說的沒錯,如今關家軍的統領是他,能發號施令的也唯有他——”


    說著話,赤兔馬已經牽來,關羽翻身上了赤兔馬。


    關平、關興、王甫、趙累彼此互視,還是王甫忍不住張口:“雲旗公子此舉不止是救我們,更是要幫關公在樊城丟了的麵子找迴來呀!”


    “我豈會不知四弟的心思。”關平淡淡的道:“可他這嘴巴,說起話來,是真的不好聽,可偏偏,父親每次最後還是會聽!”


    話音剛落。


    “報…”一名斥候匆匆趕來急報:“江夏軍秘密進擊襄樊,襄陽城外魏軍龐德大營被萬箭射穿,三萬五千魏軍悉數殞命,無一生還!”


    “報…”又一名斥候趕來稟報:“傅士仁將軍與糜芳將軍已經開始對襄陽城的進攻…攻城戰已然打響!”


    說起來,這兩名斥候不是這麽巧剛剛來的,他們早就把消息稟報給了關麟。


    而關麟特地讓他們在這個時候,於軍營中再稟報一次…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老爹關羽沒白白的詐死,現在的襄樊局勢——一觸即發,且穩操勝券!


    果然…


    隨著這兩名斥候的話。


    所有關家軍的兵將彼此互視,一個個眼眸中滿懷驚愕之意。


    不過很快,他們的目光變得炯炯有神,一個個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趁勢進攻…


    關家軍在襄樊戰場失去的,這一次定要奪迴來!


    關羽也聽到了這兩條,他大聲道:“都還愣著幹嘛?再不去?關家軍這次就徹底被人比下去了,都給本將軍提起精神來,急行軍,過荊江,圍樊城——”


    …


    …


    巴蜀,成都的城門洞開,駿馬奔馳卷起動地塵埃,無數兵馬正在集結。


    劉備與諸葛亮、法正、馬謖、楊儀站在城頭,身旁的親兵守衛森嚴佇立,神色緊張。


    荊州傳來了那關羽命懸一線的情報,還是在成都引起了軒然大波。


    劉備的神色慌張,他緊握著雙拳,“孔明,這邊成都就有勞你看護,我與二弟桃園結義,視同生死,他出事兒,我必須去趟荊州!”


    劉備的話音剛落…


    城樓下,方才從荊州迴來不久的張飛,已經朝著城樓上的劉備嚷嚷道:“大哥?咱們何時動身哪?”


    劉備居高臨下,語氣卻是期期艾艾,他朝著張飛道:“三弟莫慌,兵馬正在集結,料想一個時辰足以集結完畢!”


    “唉呀…”張飛長歎一聲,“依俺說,就咱倆趕過去得了,還帶什麽兵?那龐德毒箭射二哥,俺誓要捅那龐德一百個透明窟窿…否則難解俺心頭之恨!”


    劉備著急,張飛更著急…


    他是從荊州迴來的,因為並無要事,故而一路並未急行,緩緩的走,一邊走一邊看關麟給他的那一卷卷《鬥戰神·張飛本傳》。


    也正是因此足足一個多月才趕迴了成都。


    可剛迴來就聽到兩件事兒,一個是北邊巴郡不太平,夏侯淵派副將張合在巴郡外到處遷徒百姓;


    另外一件事兒則是二哥關羽中了那龐德的毒箭,命懸一線,奄奄一息!


    當即,張飛就恨不得跑到荊州江陵去了…


    如今就等著大哥的兵馬集結了,他不止是要去看二哥,更是要為二哥報仇雪恨!


    “主公…”諸葛亮淡淡的分析道:“根據情報,荊州那邊,雖雲長關家軍進攻樊城時遭逢一場大敗,但前有江夏戰場的幾番大捷,現在的局勢還不至於危如累卵,所慮唯獨雲長的病情,故而,臣覺得主公帶兵馬馳援倒不是最急,最急的當是先派遣一員能文能武的大將,當先趕去荊州主持大局!”


    諸葛亮的話是從理智分析的…


    他也在意關羽的安危,可他更在意時局。


    倒是馬謖,聽到了這話,他驟然想到了什麽,連忙附和:“軍師所言極是,聽聞關將軍將關家軍悉數托付於其四子關麟,可這關麟素有惡名,其‘逆子’之行徑屢屢被聲討,為世人所不恥,江夏大捷固然證明其有一定的能耐,但卻終究難掩有才無德的事實。”


    “據說…其在荊州,每年宰殺耕牛過百,天怒人怨,反觀二將軍義薄雲天,所部兵馬更是軍紀嚴明,賞罰分明,如今由關麟這樣的人統領關家軍,難免不生事端,難免關家軍上下不服,…故而,下官也以為,避免生出嘩變,軍師所言極是,當迅速的派遣上將去接替此關麟主持荊州大局!”


    馬謖自負,他認為整個荊州小一輩的才俊,就屬他最牛逼。


    故而,當他聽到關麟火燒於禁大軍,一夜焚燼十萬曹兵時…


    他是嫉妒的。


    他會想方設法去在自己的心頭去揣摩,去證明…這小子沒有那麽厲害!


    而…一番調查,他發現…這小子在謀略上是真的有幾把刷子,沒辦法,馬謖隻能從德行上去尋找關麟的缺點。


    殺牛、吃牛!


    逆子,忤逆,不孝…這些都是巨大的黑點!


    隻不過…


    因為涉及的是關麟,因為此前關麟的那封答卷,特別是最後一封的“以人為本”、“攤丁入畝”,無論是劉備還是諸葛亮均是對其側目連連。


    馬謖的一番話脫口,諸葛亮一怔。


    劉備則是斜睨著眼睛,懷揣著特殊的眼芒,瞪了馬謖一眼。


    他仿佛直接把馬謖這個人過慮了一般,分毫不理睬他,淡淡的接著問諸葛亮。仟千仦哾


    “孔明,我知你意,那以你之見,若是雲長有個閃失,何人能鎮守荊州?”


    “我有兩個人選。”諸葛亮一如既往冷靜的分析,“其一是黃漢升,他曾在荊南多年,對荊州頗為熟悉,無論是武技還是弓馬、統率又均是上乘,由他統禦,雖不比雲長,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其二是子龍…”諸葛亮將他心目中的人選言出…


    其實,這個人不好選…


    荊州四戰之地,之於巴蜀,又相當於一個獨立的所在,關羽、張飛與劉備桃園結義,自是忠心耿耿,但張飛性情魯莽,重武輕文,未必能守住荊州!


    若是魏延、孟達的話,諸葛亮信不過…


    劉封的話,這又涉及到“世子之爭”,諸葛亮不敢讓劉封去…想來想去,隻有黃忠與趙雲,當然比起黃忠,趙雲更合適,也更得主公劉備的信任。


    諸葛亮的言外之意,是讓劉備選出合適的人選,若關羽真的有個閃失,也好在荊州部署,避免…沒有準備。


    “孔明之意,我已知悉…”劉備幽深的眼眸下,深深的歎了口氣。


    倒是一旁的法正,忽的“唔”的一聲,一手捂住了心口…一手捂住了嘴巴。


    劉備立刻察覺,關切的問:“孝直最近那莫名的症狀發作的更頻繁了!”


    “我無恙。”法正淡淡的道:“是今日風大了些,有些風寒罷了。”


    法正迅速的將那捂著血的手收迴背後,不讓他的好基友劉備擔心…“有孔明坐鎮益州,這裏穩如泰山,倒是主公此番赴荊州,我放心不下,還是與主公一道去吧…”


    “可你的病…”


    “我好的很呢,哈哈哈…”法正故意大笑,表現出一副無事的模樣,隻是他背後那手中藏著的吐出的血正滴滴的往下滑…


    諸葛亮看到這一幕,不由得閉上眼,心頭感慨:


    『多事之秋啊——』


    倒是一旁的楊儀,一名從荊州來的信使悄悄的行至他的身邊。


    用極輕極細的聲音道:“楊先生,借一步說話!”


    楊儀見這信使是一個熟人,是他在關羽手下任功曹時,就認識的一個同僚,他抬眼望了眼前方正憂心忡忡的劉備、諸葛亮,旋即還是跟著這信使走到一旁。


    卻見這信使將一封信箋遞給了他。


    信使的聲音極為小心意義,“此為關公親筆…關公有令,盡可能晚的將這信交到主公與諸葛軍師手中!”


    唔…楊先生連忙拆開信箋,而這不拆開還不要緊,一拆開之下,他委實嚇了一跳。


    看著上麵關羽的親筆字跡。


    他驚問道:“為何關公要把這信交給我?”


    …


    …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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