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安陸城以北…通往雞鳴山的官道上。


    “踏踏踏”的腳步,急促且齊整。


    明亮的鎧甲閃爍著奪目的光澤,參差的斧鉞鉤叉…直插天空,泛著冷冽的寒光…


    貼地的馬蹄發出沉重的“隆隆”巨響。


    陸遜的兵馬正在疾馳,前方再有二十裏就是雞鳴山,那裏是曹魏的藏糧之所,也是曹魏整個進攻江夏大軍的心髒。


    一場大戰也從這裏開始,奏響了它的篇章。


    “急行軍——”


    “快,快——”


    陸遜的聲音不斷的在陸家軍中響徹…


    所有陸家軍的兵士都無比清楚,這一戰意味著什麽?


    同樣的,無數眼睛正凝視著這支橫插入“雞鳴山”的兵馬…可哪怕如此,這些眼睛,亦被陸家軍整齊地軍容給驚的目瞪口呆。


    無數的斥候,正將此間的情形迅速的稟報給他們的主人。


    …


    伴隨著安陸城上空響起的“鍾”鳴聲…


    如今的安陸城遮雲蔽日,無數甲士聽著那城外震動的腳步聲,望著黑雲壓城般烏雲密布的天穹,越發的感受到那氣氛的冷峻。


    處處仿佛都映襯著一句話——山雨欲來風滿樓!


    此刻,安陸城衙署門外的守衛,一個個更是精神抖擻,森然佇立,可哪怕是他們,也時不時的會往衙署中偷偷的望去。


    他們知道,此間的議論,將決定接下來的軍事行動,而這份軍事行動極有可能決定安陸城,乃至於江夏的歸屬!


    “——報,陸遜與兩萬五千餘陸家軍如今距離雞鳴山,僅僅二十裏了…”


    有斥候報送過來的這功夫,估計實際距離,還要更縮短一些。


    此間衙署內,關麟坐在正中太守的位置上,貼身護衛士武就守在他身側。


    魯肅、諸葛瑾、駱統跪坐在一側。


    關平、廖化、張星彩、諸葛恪、麋路、糜陽、朱靈、朱術則跪坐在另一側。


    是孫劉聯盟,亦是涇渭分明。


    蔣幹本是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可這一次,關麟特許他參與,他坐在最末席。


    “都說說吧——”


    關麟眯著眼,顯得從容且鎮定,“如今的局勢下,那於禁會如何打?我軍當如何打?”


    眾人彼此互視,目光紛紛投到了朱靈的身上。


    要知道,原本而言,這奇襲雞鳴山的計劃便是他提出來的…


    該怎麽打?無疑,他更有發言權!


    “朱將軍,大家可對你的建議望眼欲穿哪…”


    關麟補上一句。


    朱靈也不謙虛了,伴隨著“咳咳”的聲響,他緩緩起身,拱手道:“末將以為,如今雞鳴山糧倉的重要性,一如官渡之戰時的烏巢糧倉,江夏整個戰局的關鍵,還是在這些糧草上,一旦糧草被焚毀,那曹魏兵馬再多,將士再能打,卻也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觸即潰!”


    “故而我篤定那於禁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勢必會支援雞鳴山,而按照於禁原本的安營,璧山大營、衡山大營均與雞鳴山間的道路徹底打通,勢必會馳援而上…”


    說到這兒,朱靈已經站在了衙署內高高掛起的輿圖前。


    他分別用手指劃過兩條路線,這是於禁汝南軍與衡山大營南陽軍支援雞鳴山的路線。


    這是兩條山穀間的小道…卻也是最便捷的道路!


    緊接著,朱靈由從這兩條路線之間橫出一指,將之連接安陸城。


    “雞鳴山守軍不過五千,陸遜與陸家軍兩萬五千人,焚燒其中糧草難度不大…故而當務之急是掐斷敵軍的支援!依我之見,隻需派兩支軍隊,分別在衡山軍營、璧山軍營通往雞鳴山的路途中予以阻劫…能成功設伏最好,哪怕是不行,也無須徹底攔阻敵軍,隻要能稍稍拖延時間,待得雞鳴山大火一起,這仗就穩操勝券了!”


    朱靈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據…


    切身處地的從如今的局勢去分析。


    諸葛恪連忙道:“朱靈將軍從曹魏來,深諳曹軍之軟肋,如此阻攔敵軍,確保雞鳴山糧草焚燒,可謂釜底抽薪!恪也覺得如此用兵,萬無一失。”


    廖化也拱手,“末將請命帶兵去阻攔…”


    關平則是提醒道:“於禁被那曹操稱作‘勝過古代名將’,汝南軍又素來以治軍嚴整著稱,於禁本人更是行軍謹慎,依我之見,阻截衡山軍營可以按部就班的埋伏,可對付於禁,最好故布疑陣…讓他不敢冒然前行。”


    關平的話引得魯肅的頷首,“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平公子此番言語,深諳用兵之道,虛實之道!”


    隨著朱靈、廖化、關平、魯肅的一番話,其餘堂上之將諸如張星彩、諸葛恪,均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磨刀霍霍,又或者說是年輕氣盛、立功心切!


    現在,該說的都說了,就差關麟做最後的決定與部署了。


    隻見關麟經過了一個短暫的沉吟,他緩緩起身,走到那輿圖前,他凝視了眼這高高掛起的輿圖。


    目光變得堅定,語氣也變得嚴肅,變得一絲不苟,他指著曹軍衡山大營:


    “大哥、廖化將軍、朱靈將軍!”


    “末將在——”


    “著令你們分別帶八千江夏兵,四千關家軍,還有一千朱靈將軍的親兵,去阻攔衡山大營支援雞鳴山的南陽兵!”


    “諾!”


    廖化與關平、朱靈領命後,即刻退下去點兵,現在是在與時間賽跑,比的是能不能趕上?能不能成功阻截住這支兵馬!


    誰也不敢耽擱!


    倒是朱靈,臨行前…他意味深長的又望向了兒子朱術一眼…


    隻是,這一道目光很快,一閃而逝。


    “諸葛元遜!”


    “下官在——”


    “著令你帶兩千兵在於禁汝南軍通往雞鳴山的山穀中故布疑陣,揚起飛沙,塵煙漫天,牽製敵軍!讓其不明所以,不敢真的去冒然支援雞鳴山!”


    “諾——”


    諸葛恪也領命,當即退下點兵…


    吩咐完這些…


    關麟閉上了嘴巴,有些要結束了這次調兵遣將的味道,張星彩一怔,驚問道:


    “完了?”


    關麟頷首,“完了,都去準備吧!其餘諸將…嚴陣以待,隨時等候本太守的吩咐。”


    聽到這兒,張星彩難免有點兒意興闌珊的味道。


    她來這邊是打仗的,是統兵的,不是來當吉祥物的…可每次統兵,都沒她的事兒…


    可公堂上,她又不好意思公然頂撞關麟,隻能露出那委屈兮兮的大眼睛。


    她感覺,她的“小丈八蛇矛”都饑渴難耐了。


    而隨著部署的完成,一眾文武,紛紛退下去準備。


    唯獨坐在另一側首席位置的魯肅,他站起來,緩緩行至關麟的身旁,提醒道:“雲旗如此布置,倒是足以確保雞鳴山內,能夠焚燒敵軍糧草,可卻有一個極大的破綻!”


    “什麽?”


    關麟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


    魯肅的聲調進一步的壓低,“如果魯某所算不差,安陸城如今隻剩下兩千人駐守,如果那於禁並不去直接支援雞鳴山,反倒是帶著兩萬餘汝南軍強攻安陸城呢?”


    “魯大都督的意思是說,那於禁會釜底抽薪?”關麟露出一些略帶些驚悚的表情。


    “萬一呢?”魯肅越發的擔憂起來。“一旦安陸城都沒了,那縱是焚燒了敵軍的糧草,亦是無濟於事,如此不能不防啊!”


    關麟問:“那魯大都督為何方才不在會議上提出?”


    “我是怕雲旗是有意為之…若如此,我冒然提出反倒是打草驚蛇。”


    魯肅如實迴答。


    “哈哈…”這下關麟不裝了,他直接爽然的笑出聲來。


    繼而,他直接向前快步走,像是還有其他的事兒要做,可當肩膀與魯肅的肩膀齊平時,他突然頓了一下,淡淡的、輕聲的吟道:“若我不把兵都派出去,就怕那於禁他不敢來——”


    這話聲音很輕。


    可莫名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又像是極其厚重,鏗鏘有力。


    這話一出…


    魯肅渾身一個顫粟,乃至於雙腿一個踉蹌,還是諸葛瑾一把將他扶住。


    “大都督…”


    不等諸葛瑾開口,魯肅已經長籲一口氣,望著關麟離門而去的背影,他感慨道:“果然,雲旗他…他留有後手!”


    而出門後的關麟也沒閑著,關麟當即小聲的吩咐士武。


    “我在書房,讓廖化將軍悄悄的來見我——”


    啊…


    士武也沒想到,關麟會在這個時候,如此隱晦的吩咐…


    他深知此事必是幹係重大,當即鄭重的拱手,甚至都不敢發聲,悄悄的去辦!


    …


    關麟秘密召見廖化的功夫,朱靈也趁點兵之餘抽出了一個閑暇,趕至兒子朱術的房間。


    “爹——”


    看到父親,朱術連忙起身去抓住父親的手,朱靈能感受到兒子此刻手中的顫抖。


    朱術的話接踵而出:“爹…你說…那關麟什麽意思?他讓爹帶兵去雞鳴山,卻讓孩兒留在這安陸城。”


    “若不這樣?他如何能信得過爹?”朱靈安慰道:“你不用擔心,待會兒局勢一定會亂,安陸城內一萬四千兵去攔截衡山大營,嗬嗬,誰又知道,這衡山大營是一座空營呢?”


    “再等到樂進將軍三萬大軍的殺出,雞鳴山內的陸遜與其陸家軍勢必被前後夾攻,進退維穀,最後隻能是被悉數清剿!到那時候,隻需要於禁將軍的兵馬從璧山大營殺出,直接強攻安陸城,如此一戰,江夏可定…那關麟可擒!等到擒住關麟,那怕是連關羽都要投鼠忌器了!”


    朱靈一邊將他的計劃娓娓講述,一邊寬慰兒子,“整個過程,咱們父子沒有露出任何馬腳,那關麟懷疑不到你身上,待到最後…趁著混亂之際,你一定要找機會脫身…若這一戰定了,那咱們父子就是大魏能收複江夏的首功之臣!”


    說到這兒,朱靈看了看天,天色已經不早了,不敢再過多拖延,他最後的拍了拍兒子朱術的肩膀。


    “父親先走了,倒是有一件事兒,需要你去做…”


    “何事?”朱術突然感覺到肩膀上擔起的擔子…就像是泰山壓頂一般,可他也知道,他們朱家榮華富貴,就在今朝了,就在這一雙肩膀上了。


    朱靈迅速的將一封信箋塞到了朱術的懷裏,“這是關麟派兵遣將的圖紙,包括出征路線、部署兵力…其中,還有為父向於禁將軍提議的,安陸城空虛,當以大軍壓境,強攻奪城!”


    說到最後,朱靈的目光堅毅…


    “為父出征在外,眼睛眾多,不容易放出這一封信,這封信得交給你了!”


    聞言,朱術咬住嘴唇,重重的點了點頭,“父親放心,孩兒知道該怎麽做!”


    這已經不是朱術第一次把情報送往於禁的璧山大營了,輕車熟路…他有辦法,他知道該怎麽做!


    “好——”


    朱靈重重的籲出口氣,再三看了幾次兒子,無比留戀,卻又毅然決然的走出了大門!


    城門外…


    關平早就點好了兵,廖化與朱靈的兵也均集結完畢,倒是唯獨不見廖化與朱靈兩人的影子。


    關平憂心忡忡的抬起頭看看天,他計算著雞鳴山與衡山大營,還有與安陸城的距離。


    他不由得暗道:


    ——『半路截殺…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你們將軍呢?”


    關平朝江夏兵、還有朱靈的部曲喊道。


    這時,“來了…”朱靈當先趕來,他是一路小跑來的,有些氣喘籲籲…


    “朱將軍這是…”關平疑惑的問。


    朱靈拍了拍胸脯,“我是去取曹軍的布防圖,心裏琢磨著,好記性也不如這圖來的實在,或許戰場上能用得上!”


    說著話,他翻身上馬…當即朝關平拱手。


    “將軍,可以走了!”


    “唉…”關平幽幽的歎出口氣,“走不了,廖化將軍還沒來呢?”


    就在這時…


    “來了,來了…”廖化那沙啞的嗓音傳來,“少將軍,對不住了,今早誤食了一碗巴豆,方才肚子裏翻滾的厲害,像打仗似的,差點耽擱了大事,哎呀…真氣死我了——”


    隔著幾個人,聽這話,關平都感覺到一股味道…


    索性,他不再迴複廖化,直接大聲吩咐道。


    “即刻出征,衡山方向,急行軍——”


    …


    …


    於禁軍,璧山大營,中軍大帳門前,精幹的守衛森嚴佇立。


    一個個斥候正魚貫而入,每隔一刻鍾就會出現一個,甚至有的時候,一刻鍾可能出現兩到三名探馬,每一個都是表情凝重。


    由此可見,戰場的局勢可謂是一觸即發,瞬息萬變。


    倒是中軍大帳內的於禁,表情始終淩厲肅穆,他抬起眼,那雙冷冽的目光盯著麵前的一個個斥候,卻是不動聲色,耐心的聽他們稟報。


    ——“安陸城,一支超過萬人的兵馬從西城門出動,似乎是通往衡山的方向!”


    ——“安陸城,一支數千人的兵馬從北城門出動,似乎通往的是我軍璧山大營的西側山穀,其目的,多半是為了阻撓我軍馳援雞鳴山!”


    ——“陸遜與兩萬餘陸家軍士,距離雞鳴山僅剩十裏,雞鳴山內侯太守派人傳來消息,一切準備就緒,隻能敵軍闖入,關門打狗,萬箭齊發,甕中捉鱉…”


    ——“樂進將軍派快馬傳來消息,已是準備就緒,嚴陣以待,隻等陸遜與陸家軍進入雞鳴山,即刻急行軍殺往雞鳴山穀口,前後夾擊…讓讓那陸家軍有來無迴!”


    一條條情報傳來。


    隨著這些情報匯聚成一條條信息傳入於禁的耳畔,於禁嘴角漸漸的勾起欣欣然的笑容,他的表情也從淩厲肅穆到拔雲見日般的清朗。


    “看來,朱靈將軍又立了一大功!”於禁不由得讚歎道:“這關麟還是年輕啊,如何能與打了半輩子仗的朱靈將軍比擬,嗬嗬,他是被朱靈將軍徹底的玩弄於鼓掌之間了!”


    “嗬嗬,他隻以為南陽兵的主力在衡山,故而出重兵妄圖截斷,可事實上,南陽兵的主力本就在雞鳴山中…哈哈,這關麟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卻耗費了超過萬人去做一件毫無意義的行動…他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機會了!哈哈,這就是一個年輕人必須上的一課,這關麟…或許有些小聰明,能搗鼓出些新奇物件,可論及調兵遣將,戰略部署,他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的趙括罷了!”


    於禁的副將董超也在這裏,他輕敲了下腦殼。


    不過很快,他也迴過味兒來…當即提醒道:“這,不對啊…如果按照斥候報送來的情報,那關麟已經派出了一萬多人,如此,安陸城還能有多少人?安陸城是一座空城了呀!這年輕人小小年紀?就敢孤身守空城嘛?”


    “哈哈哈哈…”於禁再度笑道:“這關家四郎也是自作聰明,以為在璧山大營西側的山穀中布上一支疑兵,就能阻撓本將軍去支援雞鳴山,哈哈哈…笑話,雞鳴山本就是關門打狗的局麵,本將軍何必去支援?倒是安陸城與他關家四郎,本將軍更有興趣許多。”


    說到這兒,於禁手中的劍霍然拔出,一劍披在沙盤上安陸城的位置,那安陸城上捏造的“小人”被於禁的劍鋒一劍劈成了兩半。


    小人的身上尤自寫著“關麟”的名字。


    “哈哈哈…”於禁爽然笑道:“這小子還是被朱靈將軍騙了,江夏之戰不是官渡之戰,曹丞相官渡之戰能勝,也不隻是靠著焚燒了烏巢,之後一係列的部署才更是重中之重,那場戰鬥本將軍是親曆,他關麟懂個屁…嗬嗬,本將軍根本無需去救援雞鳴山,本將軍直接攻了他這安陸城,如此,這荊州兵就無家可歸了——”


    說到這兒,於禁大聲吩咐:“董將軍,即刻點兵,為你兄長報仇雪恨的時機來了!”


    “若是擒到這關家四郎,本將軍允準你卸去他一雙胳膊…以血你喪兄之恨!”


    聽到這兒,董超目光如炬,眼瞳嗜血。


    他重重的說:“多謝上將軍!”


    說著話,董超已經退出大帳去點兵…


    與此同時,新的斥候已經到來。


    “報,那陸遜與陸家軍已經抵達雞鳴山穀口了——”


    唔…


    此言一出,於禁的眼眸再度凝於沙盤之上,凝於那江夏之戰的“風暴眼”——雞鳴山上!


    他輕聲問道:“他們進去沒有?”


    “還不知道!”


    “再去探…”一貫沉穩持重的於禁,這一刻表現出了罕見的心急,仿佛,他整張臉上都寫滿了四個字——火急火燎。


    他的眼睛也已經眯成了一條縫。


    『陸遜,進穀吧…隻要你進去了,你與那關麟將是萬劫不複——』


    『嗬嗬,吾於禁雖不好爭,可這五子良將之首,吾還真的沒想讓出去——』


    是啊…


    在於禁看來,葬送於雞鳴山的亡魂,這失而複得的江夏以北,這些,都是他於禁功勞簿上不可磨滅的一筆!


    “此戰!當大捷——”


    低沉、厚重、隱忍,厚積薄發一般的聲音從於禁的口中吐出,這沙啞的聲音在他的心頭呐喊,宛若蕩破蒼穹!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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