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細雨漸漸的變成了中雨。


    江陵城內,不少人抱怨著這突然變化的鬼天氣。


    眼瞅著枯水期就要來了,竟還能下雨?


    當然,更多人意識到,這怕是未來四、五個月的最後一場雨了,江陵的氣候就是這樣古怪。


    “——得得得,”


    關府的門前,隨著一聲馬兒的嘶鳴,然後是“噠噠噠”的馬蹄聲,馬兒那健碩的蹄子踩踏在雨水中,發出清脆的響動。


    劉磐一身蓑衣,正騎跨駿馬在雨中疾馳。


    六百裏加急趕至長沙,這是一個並不輕鬆的任務。


    反觀此刻的關府正堂…


    烏雲密布的天穹下,油燈溫黃,映照著關羽、馬良的麵頰,劉磐離去後,周倉的稟報還在繼續。


    ——“據探馬來報,襄陽城果然出兵了,”


    ——“前鋒是曹純率領的虎豹騎,疾馳的方向正是江夏以北的‘落日穀’,其後有牛金率領的三千步兵接應,不過,兩軍相差甚遠,按照探馬稟報的時辰,怕是如今,這支曹軍已經到落日穀了。”


    聽過周倉的稟報,關羽一邊捋著長髯,一邊感慨道:“牛金不過是昔日裏給曹仁家種地的,他何曾統過兵?嗬嗬,怕統領這三千步兵接應的名為牛金,實為曹仁吧!”


    馬良頷首,“這些年,曹仁先是與東吳大都督周瑜對壘,接下來又是與關公博弈,倒是變得謹慎了許多,不過…這也是於事無補,四公子還是猜中了,這隻老烏龜終於被騙出來了!”


    話題轉移到了關麟與“老烏龜”曹仁的身上。


    關羽捋須的手戛然而止。


    他感慨道:“關某與這曹仁也算是老對手了,諸葛軍師離開荊州之時,也屢次提及此曹仁是曹軍中戰績首屈一指的武將。”


    聽到這兒,馬良也感慨道:“天人將軍嘛。”


    言語間,對其如此“高調”的稱謂,馬良竟像是沒有絲毫質疑。


    不怪關羽與馬良如此誇耀曹仁…


    事實上,曹仁何止是曹魏中戰績最牛的?


    放眼整個三國,他的戰績也是首屈一指。


    按照《三國誌》史料記載,曹仁一共參加過的二十二場戰役中,十九場勝利,其中還有十一場是獨自領兵。


    第一場,討伐徐州時,別攻陶謙的部將呂由;


    第二場,還是討徐州時,率騎兵大破陶謙援軍;


    第三場,別攻呂布的“句陽”,生擒其部將劉何;


    第四場,別攻張繡的“徇旁”,俘虜三千人口;


    第五場,官渡之戰,劉備奇襲許昌,曹仁救援,擊敗劉備;


    第六場,在雞洛山擊敗袁紹部將韓荀;


    第七場,督諸將據守潼關,擋住西涼叛軍一年;


    第八場,督七軍剿滅叛賊蘇伯等人;


    第九場,率諸軍剿滅宛城的叛賊侯音;


    第十場,襄樊之戰,守住襄樊!


    第十一場,剿滅叛賊鄭甘叛亂。


    十一次裏,兩次破陶謙,一次破呂布,一次破張繡,一次敗劉備,一次攻袁紹,三次討伐賊寇,防禦西涼叛軍一次,防禦關羽一次。


    這個戰績放在三國所有武將戰績中,的的卻卻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了!


    而這十一次中,防禦戰兩次,九次為進攻戰,進攻戰占八成,無疑…曹仁更擅長進攻戰。


    這就產生了一個誤區。


    後世很多人以為曹仁隻會據守,是防守大師,這是片麵的。


    而之所以在麵對關羽時,據守襄樊,變成了縮頭烏龜。


    不是因為別的,隻因為曹仁被關羽給徹徹底底打服了


    …他意識到,論進攻,究是他這個“天人將軍”也絕不是關羽的對手。


    審時度勢!


    這也是,曹仁能得曹操信任,成為曹魏駐守襄樊南部總統領的核心原因。


    他的能力太均衡了,無論是武力、統略、智力、政治、魅力上,他都太均衡了。


    當年,之所以丟江陵…


    是因為南郡之戰中,曹仁獨自麵對的是孫劉聯盟中的周瑜、呂蒙、韓當、甘寧、淩統,乃至於還有張飛。


    相當於吳蜀全明星陣容了!


    其壓力不亞於“水淹七軍”後,關羽麵臨的魏、吳全明星陣容。


    哪怕如此,丟了南郡後,曹操都還稱讚曹仁:


    ——仗敗都敗的這麽漂亮,輸給的是周瑜,南郡卻留給了劉備。


    由此也可見曹仁的心智。


    說他是曹魏的“六邊形戰士”,一點都不為過。


    而類似於他這樣的全能型統領,最難對付,也最難中計。


    更別說將他引入陷阱。


    這點,關羽是深有體會。


    幾年的對壘,這襄樊,曹仁守得是嚴絲合縫,絲毫沒有給他關羽一點點機會。


    可偏偏,這一次,他中計了!


    中的還不是關羽的計,是關雲旗的計。


    這難免讓關羽心頭一陣唏噓。


    “誠如季常所言,能把這隻老烏龜給引出來,雲旗…也委實是羞煞關某了!”


    “關公,話不能這麽說。”體會到關羽的心情,馬良連忙開導道:“若不是關公穩坐於江陵城中,那曹仁又豈會中計?”


    “說到底,這位曹魏的‘天人將軍’太過忌憚關公了,所以他在麵對關公時十分謹慎,從不犯錯,可這次麵對是一些商賈,難免大意,中了四公子的計,讓虎豹騎出了城。”


    “哈哈…”關羽笑道:“關某雖不喜雲旗的性子,也不喜他總是口無遮攔、頂撞關某,但功勞就是功勞,誰也搶不走,此番若那虎豹騎進入落日穀,坦之與國安、維之的設伏必定能大獲全勝!”


    “若此舉能重創虎豹騎,那可是解了關某心頭之大患。將那曹操從漢中逼迴,關某也更有把握了!”


    言及此處,關羽又一次的捋下胡須,他突然想到了關麟的那個“賭約”。


    那個把關家軍按在地上摩擦的賭約,當即不免搖頭感慨道:“這次,這小子是真把關家軍給比下去了!”


    顯然,馬良也意識到了關羽說的是那賭約。


    “哈哈…”他笑道:“關公這話從何提起呢?究是雲旗這個‘黃老邪’出謀,可關公的三位公子與關家軍,才是出力的一方啊!四公子那一千部曲,可是按兵不動的!”


    “子方(糜芳)尚未把部曲交給雲旗,他如何動呢?”罕見的,關羽竟在替關麟解釋。“何況,這支部曲,又沒有軍械、鎧甲?雲旗不去求他大哥,還能怎樣?隻不過…”


    關羽的眸光變得深邃,他頓了一下,繼續道:“隻不過,這不更能證明這小子的…”


    說到最後,關羽的話戛然而止…


    一時間,他難免想到,此前關麟在“得勝橋”下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話。


    那一字一句仿佛蒙蒙然的就浮現在此刻關羽的耳畔。


    ——“你們說說,當我爹的兒子容易麽?我爹就因為我體弱多病,不識武藝,就否定我軍事上的才華,就要讓我遠離那最殘酷的沙場…不分給我兵,也不給我軍銜,就把我當一隻‘鹹魚’去養!其實我明白,他是為我好,但是…”


    ——“我堂堂關麟也是一個男人,我明知道家父與伯父舉起的是那‘漢賊不兩立’的大旗,我關麟豈能當這縮頭烏龜?豈能當這不管不顧,安於現狀的鹹魚?如此的話,我還算是個漢家男兒嘛?”


    ——“堂堂男兒,堂堂我爹的兒子,若不能馳騁疆場,我關麟都特麽的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每一個字,每一句子,此刻都迴蕩在關羽的耳畔,讓他的心情悸動不已!


    曾幾何時…


    第一次聽到這番話時,關羽的心情是憤憤然的。


    他覺得這小子簡直是一派胡言。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作為兒子的…竟公然在這麽多百姓麵前,抨擊父親,指責父親。


    可現在再看…


    關麟的這一番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在重重的抨擊著關羽的內心哪。


    ——『關某…否定吾兒軍事上的才華麽?』


    軍事才華,嗬嗬…


    當初,關羽以為關麟的“軍事才華”那就是個笑話。


    可現在看來,那時候他對這份“軍事才華”有多藐視,現在…他的臉就被打的…有多…


    當然,最後的戰果還沒傳來,可關羽已經感覺到麵頰上的隱隱作痛。


    不給這小子軍銜,不讓他帶兵,似乎…是他關羽草率了,也看走眼了!


    ——『這小子或許…真能領兵!』


    似乎是感受到此間氣氛變得凝重。


    馬良連忙張口道:“我倒是很期待,江夏那邊的消息了,這曹純與虎豹騎,這些年風頭可夠響徹的,就是不知道,這老虎陷入山穀中,比起那鱉陷入甕中,又能更厲害幾分?”


    “嗬…”


    馬良的話,讓關羽淺笑一聲。


    那捋須的手終於劃下,他輕吟道:“真等江夏那邊的消息傳迴,關某隻怕,這小子的尾巴…哼,怕是又要揚到天上去了…”


    此言一出。


    “哈哈哈哈…”馬良大笑,一邊笑,一邊感慨道:“其實,關公心頭是高興的吧?”


    啊…


    驟然被點破心事,關羽那更古不變的麵癱臉竟變得有些許難為情了。


    好在他的麵頰本就如紅棗一般,這一抹難為情…倒是成功被遮掩。


    哪曾想,就在這時。


    一道咆哮式的聲音從大門外傳來。


    ——“虎豹騎?曹純?二哥談這廝作甚?”


    ——“這廝長阪坡時,還擄走了咱那倆大侄女兒呢!這事兒,現如今,還未與他算賬!”


    標誌性的嗓音,咆哮式的語氣。


    立刻就將關羽與馬良的目光吸引,兩人迴首,出現在門前的除了關羽那心心念念的三弟,張飛張翼德外?還能是誰?


    “三…三弟?”


    關羽驚唿出聲,儼然,他也沒想到,三弟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


    張飛身邊,楊儀也在,楊儀本想拱手向關羽行禮。


    哪曾想,張飛那大嗓門再度吟出,“二哥方才聊什麽呢?在二哥麵前,誰的尾巴敢翹到天上去?二哥不跟他計較,可俺張飛不許,俺替二哥把這尾巴給打下來!”


    “還有,啥曹純、虎豹騎啊?說起這人,俺就來氣!他要敢在俺麵前,看俺不捅他一萬個透明窟窿。”


    似乎是提起了曹純,勾起了張飛某段不堪迴首的記憶,他頓時氣性就湧上來了。


    倒是楊儀…


    看透一切真相的他“吧唧”著嘴巴,心裏嘀咕著。


    三爺呀…你還跟人家曹純算賬呢?


    人家夏侯淵的寶貝侄女兒,如今都成你媳婦了!


    還替伱生了張苞、張星彩這一對龍鳳胎!


    真要算賬,人家夏侯淵找誰算賬去呢?


    當然,楊儀也隻敢在心裏想想,他是不敢得罪這位“張三爺”!


    迎上關羽的目光,他當即拱手。


    ——“下官楊儀,拜見關公!”


    ——“奉劉皇叔與諸葛軍師之命,此番不遠千裏來此,隻為考教一名公子!”


    …


    …


    ——完勝。


    這是戰報中的前兩個字。


    說起來,這兩個字,其實很少出現在三國時期的戰場。


    因為要做到“完勝”,條件太過苛刻。


    其一,必須是重創敵軍,且己方毫無損傷。


    其二,必須是能對接下來的整個戰局,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


    古代戰場,能做到重創敵軍、產生深遠影響都極其困難,更別提…還要毫發無損。


    可…


    此刻,關家軍中清點戰果,書寫戰報的文吏,毫不遲疑的在戰報中寫上了“完勝”這兩個字。


    的確是完勝…


    將近萬餘關家軍,大多均是在遠程射殺,或是車陣據敵,根本就沒有近戰,除非失足掉進山穀,否則根本沒有機會損失一兵一卒!


    而,好不容易最後能短兵相交。


    可…敵人就剩下不到一千了,且丟盔棄甲,迎著那長槍就往偏廂車上爬。


    簡直是毫無戰意,隻期盼著逃出生天。


    此刻的落日穀,也下起了瓢潑大雨…似乎上天也著意洗去,這山穀中到處都流淌著的鮮血。


    山穀中,隱隱約約還能傳來哭泣聲,這是被俘虜的虎豹騎兵士。


    也不知道,他們是在為為自己的前路擔憂。


    還是為虎豹騎,這支百勝之師第一次如此狼狽潰敗而哭泣不已?


    ——驕傲不再!


    一時間,就連暴雨拂地也遮不住這份悲戚!


    三千多具屍體…遍布於郊野,任人摘取,這些首級,隨便拿出一些,都是極大的功勞。


    而關家軍的晉升…全部是拿戰功,拿敵人的人頭換取的。


    不過…


    此刻的關家軍,將近萬人,沒有一個人去貪這份功勞。


    這是因為,關家軍繼承了他們將軍關羽最大的特點——要臉!


    他們知道,縱此地有三千多敵人屍體,縱此戰…俘虜了數百虎豹騎,縱繳獲的輜重、鎧甲、兵器、戰馬都足夠供給一支兩千人的軍隊。


    但…


    這些跟他們沒有關係。


    之所以能達成這樣的戰績,不是因為別的,隻因為那連弩的“無堅不摧”,隻因為那偏廂車的“堅如磐石!”


    這一刻的他們,一個個隻是呆呆的望著偏廂車,癡癡的望著那連弩上刻著的名字。


    不由得,發至身心的感慨。


    ——『這黃老邪,還真是強大呀!』


    除此之外,還有四公子。


    得知是“引蛇出洞”,“請他們的將軍大公子出兵”的是四公子後,每一個關家軍,都不由得朝四公子豎起大拇指。


    引蛇出洞…


    甕中捉鱉…


    這番布局,這般謀算,四公子的功勞…當與那黃老邪並駕齊驅!


    ——『四公子,也很強大呀!』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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