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戲。


    馬良還是覺得有些兒戲了。


    “關公…你這…”


    不等馬良張口。


    “哈哈哈…”關羽笑出聲來,“方才戲言爾。”


    戲言,那就是開玩笑咯?


    馬良輕叩了下腦門,他微微沉吟,“以往關公可很少拿這種事開玩笑。”


    關羽變了。


    盡管他的變化具體是什麽,要馬良說,馬良也說不上來,但是在某些方麵,的確是和風細雨般的出現了些變化,至少是變化的端倪。


    同樣的,馬良發現,關公的心情也比以前要暢意許多,以往…每每與關公論及局勢,往往關公臉上凝起的便是“苦大仇深”。


    或許是因為驕傲自負,又或許是驕傲自負下的某種壓力,總而言之,馬良…很少見關羽如現在般悵然,甚至偶爾還會開懷大笑,甚至會開起玩笑。


    似乎,自打四公子“一鳴驚人”後,關公所有的壓力與怨氣盡皆集聚到了他的身上,別的…反倒是一片坦度,一片悵然。


    “不說這個…”玩笑也開過了,該說正事兒了,關羽一本正經的從懷中取出一封竹簡,迅速展開。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八個大字赫然擺在麵前。


    這竹簡,馬良可不陌生。


    這是四公子關麟的答卷。


    ——『此番,談及“防範東吳”,關公又拿出這封答卷了麽?』


    馬良心頭這麽想。


    關羽已經將竹簡鋪展開來,“季常,你看,雲旗寫的這一句…”


    關羽指向了竹簡上的字眼,馬良定了定兒神兒。


    關羽指向的位置是一句話——‘湘水為界,父親不給,難道孫權就不能搶麽?’”


    而這麽一句話之下,馬良驟然明悟,“關公的意思是?哪怕合肥賭約,皇叔借荊州一事再難興起波瀾,可東吳依舊不會放棄荊州?”


    “沒錯!”關羽的眼眸更加的冷凝,“此前我屢屢思慮,荊南之危機,自是因為我的疏忽,才給了孫權奇襲的機會,萬幸荊南無恙!”


    “我屢屢思慮,為何我會有此疏忽?恰恰昨日與雲旗爭辯,我方才明悟!”


    “關公明悟了什麽?”馬良連忙問,他是豎起耳朵,滿是好奇。


    關羽的道,“我是明悟了《孫子兵法》中,‘以正和、以奇勝’的真諦!”


    “這麽多年的征戰,隻要是關某統軍,多以‘正和’,卻鮮有以‘奇勝’,凡‘正’者乃正麵之意,‘奇’者乃變化之意,‘正’者乃表麵之意,‘奇’者乃隱匿之意,‘正’者乃正常之意,‘奇’者乃多出之意!”


    似乎是一朝明悟,關羽突然就打開了話匣子,侃侃而談。


    “孫子言‘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以往我感悟不透這些,可從雲旗身上,我發現了我忽視的那部分!”


    “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終而複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時是也…關某之所以與這小子的博弈中,屢屢落得下風,便是這小子深諳‘正’與‘奇’,他更是深諳,“正”是給敵人看到的表象或假象,而“奇”才是真正的實力和意圖,這小子會藏!擅藏!”


    關羽一捋長髯,“由此觀之,他能料到東吳之奇襲就不意外,因為他深諳‘奇勝’之道,東吳所走的每一步,無外乎在此框架之中,隻不過看如何隱匿,故此,此子料敵預先,自是斐然!”


    “季常且看…”


    這次關羽的手向下移動,指向了竹簡最後一行。


    這一行的文字,是關麟肆意所寫——“三郡,狗都不讓,可有答題的這會兒,城早沒了!”


    “看。”關羽無比篤定的道:“季常現在再看這一句,可有體會到雲旗‘奇勝’之法的奧妙?他是把東吳給看穿了。現在再去細品,東吳如此擅長隱匿,自是會表麵一套,背後一套,他們越是表明履行合肥賭約,私下裏越有可能會行小人行徑!”


    ——“以往吾視江東為鼠輩,可現在想想,他們隻是表現的如鼠輩一般,這是驕吾心,其實際上包藏禍心,隻不過藏匿的本事沒有雲旗高明,終究狐狸尾巴露了出來,被雲旗識破,這也提醒我,防人之心不可無!”


    ——轟…


    ——轟隆隆!


    關羽的話於馬良而言無異於醍醐灌頂。


    倒不是驚愕於關羽對《孫子兵法》的一朝頓悟,而是…馬良驚駭於四公子關麟對關公的影響。


    此前,馬良還說不準,因為雲旗公子的緣故,關羽究竟改變了哪些。


    可現在,他敢無比篤定的說一句,因為四公子,關公的改變是無孔不入的。


    從他不再把東吳當成鼠輩,就可窺見一斑。


    最直觀的是關公的傲氣削減了許多,再不那麽的盛氣淩人了,也會重視他的對手!


    唿…


    馬良長長的唿出口氣。


    心頭無限次的感慨——『雲旗公子厲害呀!』


    見馬良不說話,關羽拍了拍馬良的肩膀:“季常,季常…”


    馬良這才迴過神兒來,他正色道:“《孫子兵法》中講,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


    “以往這其中的道理,我還未能明悟,今日聽關公一言,懂了,全懂了!”


    “所謂‘強弱,形也’,此意乃是向敵人顯示弱小,並不是真的弱小,恰恰是由於自己擁有更強大的實力!故而,善於調動敵軍的將帥,用偽裝假象迷惑敵人,敵人就會聽從調動…用利益來引誘調動敵人,並以重兵等待敵人,就能伺機殲滅敵人!”


    “受教了,今日…良受教了。”


    馬良說的是實話…


    兵法,就像是後世寫網絡一樣,一看就會,一寫就廢。


    往往進步都是一朝間的頓悟,是達到某個臨界點,因為某一句話,某一個手法,某一個領悟,某一些英俊讀者老爺的支持,而一朝突破,豁然明朗,耳目一新。


    當然,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止萬難?


    比如牛奶糖,寫了這麽多年的書,還在等著頓悟,還在等著英俊讀者老爺的支持呢!


    而關羽不一樣。


    他的強大不在於他的門楣,不在於他的靠山,他的強大是基於他恐怖的學習能力。


    不會有人,從“看門護院”、從“賣綠豆”的小販,一朝就成為了威震華夏的將軍。


    更不會有人,平白無故就從“侯”到“王”到“帝”再到“神”!


    農民們敬仰關羽,認為他能“庇我黎民雨暘兮”;


    將士們敬佩關羽,因為他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武;


    秘密團體也十分尊敬關老爺,因為佩服其無比的忠義…


    說到底,不是關羽天生強大,是因為他天生要強,以及…他天生就有著那“恐怖如斯”的學習能力。


    他能夠從實戰中總結出“統兵致勝”的法門。


    曆史上的他,大意失荊州,或許有“傲”的因素。


    但更多的,是沒有引導他往另外一方麵想。


    他將東吳視為鼠輩…


    但,可曾有人教他,這是《孫子兵法》“以奇勝”中的迷惑麽?


    又何曾有人勸他!


    丫的你別讀春秋了,多看看《孫子兵法》吧,上一個看《孫子兵法》的,人家已經不用在後場街賣魚了!


    ——勇怯,勢也;強弱,形也!


    這些,都是關羽沒有明悟的,也是最迫切需要引導的。


    現在,一朝明悟…


    關羽就感覺打開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門。


    因為關麟的緣故,他會刻意的去想,這家夥會不會也像關麟那小子一樣,也刻意的示弱,迷惑於我,然後等著後背捅刀子!


    就這麽一想,那眼界就完全不同了。


    ——至少,多出了防“老六”的意識!


    這個意識極其關鍵。


    “吾北伐在即,防範江東,加固江陵與長沙之事就交給季常伱吧?”


    關羽話鋒一轉,又繞到主題上來了。


    馬良微微一怔,他擺手道:“關公,其實…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


    “季常說的總不會是雲旗那小子吧?”


    “自然不是!”馬良笑道:“是子方(糜芳)…”


    別說,這個名字傳出,關羽一愣神兒,旋即,他一捋長髯。


    “好啊,讓子方加固江陵、長沙,妙哉,妙哉…”


    坦白的說,別人的話,關羽還真不放心。


    可若是如今的糜芳,他簡直能把心咽到肚子裏,憑著糜芳對那孫仲謀的仇恨,這城池的加固又是防範東吳。


    那…怕是東吳的一隻鳥也飛不進來咯!


    笑談中,加固長沙、江陵的決策算是定下了,這個話題也算是徹底止住…


    倒是馬良,他“吧唧”著嘴巴,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關羽揚手,“季常還要說什麽?”


    馬良輕輕唿出口氣,一席話表露出了他的擔憂:


    ——“關公,秋季就要過去了,接下來冬春兩季將是枯水期,關公真要挑這個時候,去進攻襄樊麽?”


    …


    …


    從“得勝橋”向下望去,數不盡的百姓圍攏著一處站台。


    除了能判斷出站台上站著一人外,基本上分辨不出任何一個人的臉。


    不過,對於高台上的關麟而言,情況又不同了。


    居高臨下,視野之內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這兒就有一些軍輜,隻是價格不菲,四公子敢買麽?”


    順著這一道聲音,人群中默契的騰開了一條道。


    “史火龍”與“遊坦之”二人,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緩緩步入台上。


    倒是關麟心裏嘀咕著。


    ——『讓你們演商賈,沒讓你們演地痞流氓啊!就不能收斂著點兒麽?』


    史火龍與遊坦之走到了台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圍的目光,兩人稍稍有些收斂。


    史火龍朝關麟拱手道:“聽聞四公子發了筆小財,收了一批部曲,卻苦無軍械!”


    說到這兒,遊坦之道:“我家主人特地讓我二人前來,本打算私下裏去拜會四公子,談談這軍械買賣,怎奈四公子的門楣高啊!”


    “賊曹掾屬拜訪的人太多,輪不到我們!此番冒昧登台,就是問一句,我家主人的軍械不少,但不是正經的營生,四公子敢買麽?”


    史火龍與遊坦之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語調抬高,保持著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這讓台下百姓紛紛議論。


    “敢這麽跟關四公子說話,此二人背後的主人想必…不簡單哪!”


    “這荊州,還有哪個不簡單的人物麽?”


    “沒聽她們說,不是正經的營生,怕是…黑市裏倒賣軍輜的,這可是會掉腦袋的營生啊!”


    “依我說,除非是北境的曹操,亦或者是襄陽城的名士龐德公、水鏡先生,否則…也不該如此不客氣!”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這是江陵,就是黑市倒賣軍輜的,怎麽會有曹操?”


    一時間,台下傳出了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關麟渾然不在意,他隻是目視麵前的兩個“商賈”笑著問道:“錢不是問題,可你們既要賣東西,總該讓本公子先驗驗貨吧?”


    “我敢肯定,等見到這些軍械之後,關四公子一定會愛不釋手!”史火龍的話無比篤定。


    這也讓包括陸遜在的所有人,都對此二商賈能拿出什麽軍械,充滿了好奇。


    按理說,這等買賣軍火,不應該是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


    可…一來賣的人神神秘秘;


    而來買的人,又是素來“不怕事兒大”的四公子關麟關雲旗,那一切就都有可能了。


    眾人也就見怪不怪…


    “來…”


    隻見史火龍拍了拍手,就有四名仆從當先走來,在人群中騰出了一條道。


    後麵還有四人推著一輛奇奇怪怪的小車…


    前麵四人架起了木板,眾人將這小車推到台上。


    說是小車,也不準確,因為很明顯這是一輛戰車,下麵的輪子與尋常戰車無防,但車廂上麵的擋板卻隻有一麵有,像是少了一半。


    整體看來,就像是一個完成度隻有一半的戰車。


    隻不過,那車廂的擋板極高,足足有兩個成年人的高度,其中還有一些像是刻意鑿開的小窟窿!


    而這戰車中還擺放著其它軍械,其中就有弩,還有長槍、大斧…甚至,還有一個“拒馬”!


    很難想象,一駕戰車中,竟裝填了這麽多軍械。


    關麟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台上的戰車。


    他知道,這是偏廂車!


    他也知道,這裏麵的弩,共計五十支,能瞬間射出十支弩矢,射程在三十步左右的完全版“諸葛連弩”。


    至於這些長槍,是通過戰車上的小窟窿往外麵刺的。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關麟知道,史火龍與遊坦之的表演就要開始了!


    ——而該配合他們演出的關麟,可不能視而不見!


    這一迴,是論演員的自我修養!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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