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當了。


    真的上當了。


    那一瞬間,諸葛瑾覺得自己的整顆心突然慌了一下,仿佛有些把持不住。


    隻餘一口蕩悠悠的忽明忽滅的氣提在胸口,支撐著身體的行動和表情的控製。


    他的眉宇越發的凝重。


    “父親?何言上當?”


    諸葛恪吃了一驚,連忙問道。


    諸葛瑾張開嘴巴,卻是一言不發。


    整件事情的脈絡又一次盤桓於腦海。


    先是劉備以極其不光彩的方式謀下巴蜀;


    再是曹操進軍漢中,張魯“寧為曹公作奴,不為劉備上客”,整個漢中落入曹操之手。


    當此蜀中人人惶恐、人心浮蕩之際,諸葛瑾出使蜀中,與諸葛亮定下了“湘水劃界”的盟約。


    之後,他迴到荊州,明著拜訪關羽,試圖履行此‘湘水劃界’的約定。


    暗地裏,江東以進攻“合肥”為由,將良將兵馬迅速集結,計劃以雷霆之勢突襲荊南三郡,逼迫關羽在這份“時局”下不得不接受“湘水劃界”。


    然後…江東領得勝之師北擊合肥,一鼓作氣,將“合肥”這個兵家必爭之地納入江東,如此一來,整個江東的局麵就徹底盤活了。


    這個計劃本是萬無一失。


    知道這個計劃的人包括他諸葛瑾在內,唯獨五人。


    ——孫權、魯肅、呂蒙、諸葛瑾、張昭!


    這些都是江東絕對的肱骨。


    按理說,計劃決不會泄露,可…偏偏這計劃就泄露了。


    還讓乞丐在江陵傳得滿城風雨。


    想到這裏時,諸葛瑾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些許冷汗,他的麵頰更是苦澀無比。


    “如果…如果…”


    諸葛瑾顫巍巍的開口,“如果奇襲荊南的消息是那關麟泄露給乞丐的…那勢必是其父關羽授意!也就是說,極有可能消息並沒有走漏,關羽得到的消息也並不準確。”


    “所以…這對父子演出一場戲,明麵上父子不和,暗地裏卻授意關麟將消息散播,以此迷惑於我,拖延時間,讓為父錯以為荊南有埋伏,延緩江東的攻勢,實際上,這不過是關羽的試探,荊南…其實並無防備!”


    言及此處…


    諸葛瑾的拳頭驟然握緊,眉毛已經凝成了倒八字,整個麵頰上充滿了後悔、沮喪之色。“為父就說怎麽好端端的這個時候,他關羽要考教孩兒,還考文、考武,原來…症結在此,這才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對關家父子演了一出好戲!為父…為父中了他們的詭計!”


    這…


    聽過父親的話,諸葛恪沉吟了一下,眼睛一眨,“父親的意思是,行動的消息並未提前泄露,而是荊州這邊探得了我軍的進擊,為了延緩我軍的攻勢,故而這關家父子聯袂演戲。明麵上父子不和,暗地裏關羽卻授意這個最不爭氣的兒子散播消息,迷惑父親,拖延時間以使荊南布防。”


    “父親自然不會對關羽這個最不爭氣的兒子太過留意,故而…才中了詭計,如今,已經過了整整兩天,荊南支援已到,必定戒備森嚴…我軍再想去進攻,怕是…”


    “誒呀…”


    不等諸葛恪把話講完,諸葛瑾痛心疾首,他一甩長袖,無比彷徨的歎出口氣。


    過了許久,他又無奈的推開窗子,靜靜的站在月亮之下,凝望著斜掛於半空的彎月,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沉痛與哀鳴之中。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葛生蒙棘,蘞蔓於域。”


    諸葛瑾閉著眼,無奈歎息:“是我天真了,虎父豈能生出犬子!隻可惜,長沙、桂陽、江夏、零陵…這到手的鴨子…飛了,飛了!”


    看著父親痛苦的模樣,諸葛恪仰著頭,臉色也不好看。


    他抿了抿唇,勸道:“這不怪父親,誰能料到…一貫光明磊落的關羽,這次竟會使詐!”


    “這才是最可怕的!”諸葛瑾語氣沉重,“關羽本就神武無雙,戰場之上沒有對手,如今他又習得此陰謀算計,荊州…難了!難了!”


    這話越說越是悲涼。


    越說,越是痛心疾首。


    仿佛,他諸葛瑾,不,準確的說,不是諸葛瑾,而是整個江東心頭憋著的那一團火焰,一下子就熄了一半!


    “來人…”


    突然,諸葛瑾張口吩咐道:“從現在起,派人盯梢在關府門外,密切關注關麟的一舉一動,他與什麽乞丐交談?給了些什麽物件,第一時間報送於我!”


    這…


    諸葛恪眼珠子一轉,“父親大人,孩兒覺得…關羽之所以選此子,是因為此子‘最不爭氣’,似乎沒有跟蹤的必要吧?”


    聽到這兒,罕見的,諸葛瑾麵頰變得嚴肅,他反問兒子。


    ——“這是江陵城,除了此子外?為父還能盯誰?”


    …


    …


    荷蓮片片,魚群鱗鱗。


    湖光浩淼,景色宜人。


    江陵城郊的一處湖泊,岸邊有一處石亭。


    這是關麟與一幹乞丐們約定的地點。


    此刻,尚未正午,天色極好,七、八名乞丐早就守在這裏,一雙雙眼瞳盯著官道的盡頭,望眼欲穿。


    關麟則親自駕著馬車徐徐駛來,馬車是關索“贈”給他的那輛。


    再往前追溯是鮑家莊鮑三小姐贈給關索的。


    當然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馬車內堆積了一些麵餅、床褥,除此之外,還要一個神秘的箱子。


    待得馬車停在石亭前,一幹乞丐急衝衝的湊了上去。


    與前幾日不同的是,這幾個乞丐都換上了新的衣裳,一個個喜形於色。


    連連稱唿著:“公子。”


    “咳咳…”


    關麟輕咳一聲讓他們打開了馬車,把東西都搬下來。


    足足四十幾人份兒的麵餅,足足十幾床被褥…


    這些乞丐眼睛裏都直冒光。


    “公子,這次又有啥吩咐?”


    其中一個乞丐頭目模樣的連忙問道…


    眼前的這位“小爺”雖然慷慨,但規矩他們懂,他們隻要做事,這“小爺”就會獎賞他們“麵餅”、“口糧”、“布絹”…


    這些…或許對於尋常人不算什麽。


    可在亂世,不誇張的說,這些就是乞丐、流民的命。


    “咳咳…”


    關麟又輕咳了一聲,旋即走到那“神秘”的木箱子麵前,揮手示意一幹乞丐靠過來。


    乞丐們嫌自己髒,本不想靠這位“小公子”太近。


    可…關麟像是絲毫不嫌棄他們,與他們勾肩搭背的湊到了一起。


    “又有件大事兒,需要你們做…”


    關麟的聲音雖低,可目光卻再度凝望向了那神秘的木箱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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