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牡丹亭數日,皆無人來救贖,竹枝幾次三番想過吹響竹哨,可轉念,不願被慕容子旭看到自己落入紅塵的窘迫,隻得作罷。自打竹枝以木槿的身份被關在牡丹亭,源源不斷的公子老爺們為她而來,一方麵是杜媽媽將竹枝對比南齊名妓蘇小小的廣告做了效,一方麵竹枝亦假裝曲意逢迎,隻為蓄勢待發,早日靠自己的力量贖了身。


    每日申時是牡丹亭生意大好的時辰,清泰街上車水馬龍、往來人群絡繹不絕。而牡丹亭的藝妓,不比那些招蜂引蝶、大街上叫賣的女,她們大都侯在自己的閨房,客源也是相對固定,來客時由丫鬟通報即可。這日申時,竹枝有些倦怠,懶得梳洗打扮,春華一臉不滿地嘟囔道:“木槿小姐好歹替我們下人考慮一下,你不接客杜媽媽不定怎麽責罵我們。”竹枝便打起精神,讓秋實伺候著換上一身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梳了一個雲近香髻,臉龐隻略施粉黛,對鏡照了照,擠出個淡然的微笑。


    秋實含笑道:“木槿小姐天生麗質,隨便打扮都能讓人眼前一亮。”竹枝迴過頭笑道:“把琴拿來吧,那位歐陽公子大概今日會來!”春華接過話茬,陰陽怪氣地說道:“歐陽公子哪裏逃得過你的手掌心,還不是唿之即來、揮之即去,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麽。”秋實打起圓場,說道:“自從木槿小姐前日來到牡丹亭,第一個接待的客人便是歐陽公子,多半有知遇之感吧。春華姐你是不會懂的!”竹枝幹咳了幾聲,春華和秋實便不再鬥嘴,自然竹枝明白秋實是偏向自己說話的。


    正說著,匆忙的敲門聲響起,杜媽媽在門外喊道:“木槿小姐,歐陽公子已在逍遙廳候著你了,你快些去吧!”說完又是一陣忙亂的腳步聲。秋實將七弦琴遞與竹枝,笑道:“木槿小姐,歐陽公子可是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呢,從前在牡丹亭也不曾見過他,這樣的男子好好把握才是!”春華打開半扇門,嘲諷地說道:“還不去做生意!”竹枝不加理會,抱著琴去了逍遙廳。


    一路上人聲鼎沸的,大廳裏喧鬧地像是菜市場,嬉笑怒罵處處聞,走廊上不時還有酩酊大醉的風流名士,大多是仕途不得誌便在牡丹亭裏買醉。杜媽媽雖說明牡丹亭是賣藝不賣身,也少不得一些藝妓抵擋不住物欲橫流,然也有藝妓和落魄書生相愛的故事。走到逍遙廳時,歐陽公子自斟自飲,酒已喝下一半,竹枝略帶歉意地說道:“讓歐陽公子久候,還請原諒!”卻說這歐陽公子身材修長,眉目清秀,眉心生著一顆紅痣,棱角分明,隻將頭發隨意地攬在頭上卻更顯瀟灑。見竹枝進來仍拿著酒壺倒酒,說道:“要我原諒很簡單,喝了這餘下的半壺酒。”竹枝推辭道:“木槿不善酒色,望歐陽公子見諒!不如我彈奏一曲《憶帝京》,為公子助助興,可好?”歐陽公子睥睨著竹枝,仰頭將半壺酒倒進嘴裏,溢出的酒水沾濕了衣襟,似有千般怨恨。竹枝鎮靜地將琴放於案幾上,坐定後起調開始彈奏。曲未終,歐陽公子猛地掀翻酒桌,搶過竹枝的琴便狠狠地砸在地上,憤恨地說道:“想來你已將我忘懷,何以我對你念念不忘……”竹枝驚異地望著歐陽公子,不解地問道:“你我相識?”歐陽公子醉醺醺地仰天大笑道:“不僅相識,還是相好呢!竹枝怎麽你都不記得了?”竹枝走近歐陽公子,搖晃著他原本站立不穩的身體,聲嘶力竭地問道:“你究竟是誰?知道我的身份卻不帶我離開……”


    歐陽公子終於不省人事,待他醒來時已是次日巳時,再看自己睡的卻是竹枝的閨房,心一驚,想來已壞了大事,悔恨不已。竹枝端來清水,放在洗臉架上,冷冷地說道:“慕容公子,來洗把臉醒醒酒吧!”看來自己酒後果真做了錯事,假扮歐陽公子的慕容子旭站起身來,走到竹枝身邊,醞釀許久才說道:“想來昨晚我定是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無論如何,請你相信我在初見時對你許下的承諾——此生守護著你!”說罷撕下人皮麵具,一轉眼消失不見。


    竹枝一把跌坐在地上,隻覺天昏地暗沒了意識。許久,夢中仍迴放著昨晚慕容子旭的一言一行:卻說那時慕容子旭醉後昏睡了好幾個時辰,不停地念叨著竹枝的名字;又狠狠地埋怨竹枝對劉明一動了情,彈奏什麽《憶帝京》;然,末了卻說什麽穿越時空亦要迴到最初的愛戀……竹枝守著床邊將這一切看得清楚明了。許是心已累到虛脫,再掙紮不了,索性放棄了最後的嚐試,夢中的自己倒漸漸脫離塵世的煩愁,一點一點地升騰去了,竹枝隻覺如釋重負,一身輕鬆……


    突來的一盆涼水將竹枝從遊離狀態拉迴現實,濕漉漉的一身,臉上、頭發上滴滴答答都是水,竹枝接連打了好幾個寒顫,微睜著眼,竟是杜媽媽拿著木盆站在麵前!杜媽媽見竹枝醒了過來,劈頭蓋臉地罵道:“好你個小蹄子,居然把歐陽公子得罪了,不想贖身了?還不快起來幹活!”說著指使身後的春華和秋實去將竹枝帶下床。秋實在竹枝耳邊壓低聲音說道:“木槿小姐,歐陽公子昨晚沒付賬,今兒又不曾來,故杜媽媽生了這大的氣。你快做做樣子好讓她放你一馬啊!”竹枝聽罷,下了床給杜媽媽欠身行了禮,說道:“您隻管放心,我定會招來比他更大的財神!”杜媽媽瞥了眼竹枝,這才哼唧著離去了。


    沐浴梳洗過後方才清醒了些,竹枝邊穿著衣裳邊向秋實問道:“發生了什麽?我為何沉睡那麽久?”秋實環顧四下,確定無人,便悄聲答道:“木槿小姐,昨晚在逍遙廳內你和歐陽公子大吵大鬧地,摔了桌椅和琴不說,你還將歐陽公子帶到你的房間。重要的時這樣帶男子進放的事必須經過杜媽媽的同意,因為她會從中另得一筆錢財,而你倒好,不僅瞞著還放走了吃霸王餐的歐陽公子。他大概是今兒巳時走的,而你在他走後不久便昏厥在地了。我進門送晚餐時才發現你躺在地上,又將你移到床上。”說著,秋實嘻嘻笑道“不知木槿小姐你夢中叫著的慕容子旭是何人啊?心上人?”竹枝抿嘴一笑,命秋實去拿些點心來充充饑,獨自沉思著。


    錦衣玉袍穿著,暖了身,卻暖不了心。竹枝走至窗前,望著大街上流動的人群,忽覺自己隻是多餘一人。父親、表哥救贖不了自己;慕容子旭能救卻隻救前世的她;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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