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竹枝正要翻看《詩經》,片片花瓣飄落出來,原是夾在書中的,如今平平整整也有泛黃的邊際。竹枝彎腰將每一片花瓣拾起,平放於手掌,細看才發現每片花瓣中心都殘留一點胭脂紅。忽而有萬箭攢心之痛,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隻能將花瓣移放在書桌上,兩隻手同時按住腹部,疼痛卻愈演愈烈。


    瞬間,片片花瓣積聚於竹枝頭頂,幻化成一場淫淫細雨,絲絲飄散下來。竹枝漸漸失去意識,麵容亦不似之前愁苦,側頭枕著一隻伸展開的胳膊,細雨濕潤了她的臉頰。恍惚間,仿佛元神出竅,不知飄蕩至何處,俯首之間,仍是從前夢見過的那片蒼茫雪地。竟是慕容子旭懷抱著那個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似乎一切都接連著上次未完的夢。女子大概是感受到慕容子旭的體溫而緩緩醒來,沒有溫情脈脈,一把推開了慕容子旭,許是那一推使勁了全力,慕容子旭退了好幾步,女子亦一個趔趄跌倒雪中。慕容子旭飛快地趕過去欲再次抱起她,女子一臉堅毅地拒絕,此時,身著藍衣的桃枝竟出現在了女子身後。桃枝一甩手現出一陣迷蒙煙雨,趁機帶走了女子,留得慕容子旭一人,他對天長歎,捏緊的拳頭狠狠地砸向自己胸膛,白的恍眼的雪地突然暗淡了,大片大片殷紅的慕容子旭的,血。


    不記得沉睡了多久,蘭兒輕輕喚醒竹枝,正欲用羅巾拭幹竹枝眼角的水珠,竹枝大驚而起,隻道:“不用了,由我吧!”繼而,踱了幾步,不知對蘭兒說話還是自語,道:“不是楊花,點點離人淚啊……”蘭兒自然不解其意,上前扶了竹枝意欲引著她去小院中散散心,竹枝像是迴了神,換了笑臉,說道:“我正有此意,我們且去前些日子踏青的桃園走走吧。”桃園在家向南一公裏外,蘭兒雖覺路途有些遙遠,但難見竹枝再現笑容且興趣甚濃,忙答應了,退下去向老爺稟明並預備吃食。


    竹枝心係的不過桃枝,想來如今該去會一會她,帶上蘭兒始終麻煩,索性隻身前往。趁著蘭兒不在,帶上件披風便悄悄溜至後院的小門,小門半掩半開,竹枝輕巧地側身而出。每每從家逃離總會油然而生一股暢快之感,如出籠的金絲雀,明朗的歡唿雀躍卻要壓抑著。


    三月末的天氣像孩童的心情,昨夜星河燦爛、斜月皎潔,今日卻雨疏風驟。一路皆有春色,梅色已盡,桃色有餘,隻有那白梨花獨占春色,團團錦簇,似雪堆砌;地麵的綠色亦青地逼人的眼,濃鬱欲滴。竹枝沐浴在大好春光中,想到黃發小兒時的自己總有母親陪伴在旁,母親最喜梨花,時常念叨,“梨花,不比人間蘭麝香,自然透骨生香。”那時的自己哪裏懂得梨花的妙處,卻將這兩句詩牢記,竹枝忽又聯想起母親曾說過的一段玩笑話,“枝兒,母親再為你生個妹妹陪著你,可好?”像是有預兆似的,怎會如此巧合?竹枝不禁驚歎不已,不覺加快了前往桃園的腳步,恨不得立馬找到上世的姊妹,將所有疑慮問個明了。


    終至桃園,地麵鋪著層層的花瓣,落英繽紛,芳草淒美,桃花凋盡時綠葉始生。竹枝實在不忍踩踏這滿地的落花,隻能拎起裙角,踮起腳尖,蜻蜓點水地走著,隻恨自己不會淩波微步。好容易到了園中心,又依著記憶企圖尋得竹桃住的府邸,兜兜轉轉許久仍尋不見,索性閉了眼,僅憑著感覺尋覓。一路摸索著,循著稀薄的竹桃身上的氣息,半刻鍾功夫,再睜眼時果然已在一座圍繞著竹籬的屋前。門口栽種著一大一小兩株玫紅色四季不凋桃樹,那是曾在神話故事裏有所見聞的,不想竹桃這裏竟有,最為奇特的是倆桃樹間有一根三竿高的修竹,生出茂密的枝葉為桃樹遮下陰涼。竹枝思量了一會兒,徑自打開籬笆門走了進去,又推開大門,屋內果真和上次來時一樣的布置。


    竹桃不知何時忽現於竹枝身後,靠著她耳邊低語到:“姐姐,你比我預想的積極許多呢,這樣急衝衝地招唿也不打地來我家似乎不合禮吧。”竹枝起初被竹桃突然的出現嚇了一跳,倏地轉過臉,平靜地迴道:“既然你這般殷勤的候著我,自然也就不拘禮節了。再者說,你不是我的妹妹嗎?如此不至於顯得生疏嘛。”竹桃不想被竹枝理直氣壯地頂了迴去,麵帶怒色,丟下句“隨我來吧”便轉身出門去了。竹枝毫無戒備地跟了過去,不時,兩人到了門口,竹桃指了指依牆而生的桃樹和竹。竹枝雖知它們必有深意,竹桃隻一指也猜不透,問道:“這桃和竹,有何寓意呢?”竹桃戲謔道:“看來你也並非全知全能嗎?我指的是它們生長的土地。”竹枝蹲下身,捧起些土,拿到鼻前嗅嗅,問道:“這土地下可是埋了什麽?”竹桃挑起眼,說道:“到底是竹枝!這地下是你前世埋下的情愁,慢慢挖吧。”說著丟下一把小木鏟,自己迴了屋。


    竹枝蹲著挖了一尺深,嫌木鏟太慢,幹脆換手刨土,削蔥根樣的十指瞬間被泥土沾染,黑乎乎,不多時指尖破皮出血,一陣陣生疼。竹桃躲在門後,透過門縫目睹一切,動了惻隱之心,走到竹枝身旁。仍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一施法,隻見一個手掌大的青花瓷瓶從地麵忽地就到了她的手上,又丟在竹枝懷裏,說道:“這小瓶裏裝的是你前世的眼淚,若喝下去自然會記起。不過,這一口下去可能今世的許多姻緣會受到牽扯。所以,你三思而行吧。”竹枝淺笑,道:“何妨!”一仰頭,整瓶的眼淚已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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