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陳府。


    “少爺,這便是六小姐花高價買來的玉碟。”


    丫鬟微微躬身,將盤中緋紅的薄片高舉過頭頂。


    陳沐轉過身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起薄片。映著微透的曦光,他俊美的臉上覆蓋了一層淡漠的陰影。


    相比於當年的意氣風發,男人此刻的氣場更加低沉了幾分。尤其是在卸去偽裝的時候,他驟然爆發的冷氣,讓不少服侍的奴仆戰戰兢兢。


    “抖什麽?本少爺又不會吃了你。”


    麵前的女孩跟了他將近三年,勉強算得上半個心腹。當時老爺子派來數人,自己鬼使神差的挑中了她,就是因為其長相跟那丫頭有三分相似。


    可惜贗品終究無趣。剛開始還滿心歡喜,見了他真實的樣子,就嚇成了這副鼠態。


    陳沐歎了口氣,又想起了那雙狡黠靈動的眼睛。


    三年前殷尋遁走,留給他的是一堆憋屈的爛攤子。盡管得到了洞冥草,但因為地裂被毀,落霞村的爐鼎事業也隨之中斷。


    陳家因此遭受了不少壓力,若不是老祖庇佑,他自己也難辭其咎。


    作為天之驕子,又向來自詡聰明,陳沐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故而僅僅相處了三日,他對殷尋的印象卻格外深刻。


    “陀迦幻境,靈寶出世……嗬,三房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陳沐將玉碟扔迴盤中,冷冷地勾起嘴角:


    “去迴稟大長老,就說這次的幻境領隊,我接下了。”


    …………


    無涯書院,點滄樓。


    “二叔,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女孩?”


    少年側頭看著男人桌案上主角相同的兩幅虛影,饒有興趣的開口問道。


    他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模樣與男人極為相似。隻是相較於陸禹的儒雅溫和,少年的身上更多了幾分銳氣。


    而那並排的兩處投影,一個是殷尋當初在圍獵會場的表現,另一個則是她亂鬥翻盤的場景。


    “是啊,這丫頭不簡單呢。”


    陸禹擺擺手,無奈的笑了兩聲。


    “說來慚愧,她比你還小兩歲,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將我給擺了一道。”


    無涯書院作為滄海最大的情報組織,對於這類活動都存有備份資料。陸禹那時當局者迷,但是憑他的智商,迴頭仔細一看,自然發現了殷尋極力掩藏的怪異之處。


    可惜任他腦洞再大,也想不到那寶庫竟是一塊石頭,並且其已經脫離禁製,被殷尋收入囊中。


    陸禹所懷疑的,不過是她在血月暴動時得了寶貝,但書院的眼線跟了散遊宗一路,也沒發現那丫頭有任何異常。


    直到這次比賽,殷尋作為黑馬逆風出線,書院對她的關注才再度提了上來。


    從最後一輪的亂鬥來看,少女的應變和身法都非常不錯。不過相較於那聲勢頗大的陣盤,陸禹更感興趣的是她為何能徒手破掉結界。


    無涯書院情報通達,當然知道沈家與散遊宗並無往來。沈長蓮沒有理由替殷尋隱瞞體質,那丫頭身上,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明修,你若在幻境中碰見了她,便找機會查探一番吧。”


    男人輕輕揮手,將虛影拂散開來。他斜靠在椅背之上,手中的玉筆隨意在紙上打了個圈兒。


    陸明秋天資聰穎,但為了進入陀迦幻境,他將自己的修為壓在凝氣十層,遲遲沒有進階。


    “放心,不用你說,我也會想辦法弄個明白。”


    少年打了個響指,微微勾起唇角。


    “能讓二叔吃癟的丫頭,一定是個極有意思的人物。”


    …………


    南華山,仁義堂。


    “真是廢物!兩組人統共就進了四個,都快跟散遊宗的雜碎差不多了!”


    簡潔古樸的議會廳內,一個蓄著美髯的中年修士將手中傳書的飛劍狠狠一擲,立時便在青石地上畫出了一道寸餘深的長痕。


    “長老息怒,實在是咱們運氣不好,參加淩霄城比鬥的,大都是五大派的精英弟子……”


    旁邊的侍從趕忙跪了下來,唯唯諾諾的出聲辯解。然而這一番苦衷,仍舊隻換來了男人的不斷咒罵。


    “明輝那小子呢?比鬥都結束了,他怎麽還不迴來?”


    男人發泄完後,便負手盯著窗外,語調陰沉的問道。


    “這……據說二長老最近收了個童兒,本為妖狼所養,姿容又特別秀美。比賽結束之後,他就徑直往山下別院去了……”


    侍從猶豫片刻,終於迫於壓力說出了實情。


    “哼,他倒是懂得享受。”


    男人冷笑一聲,揮手將那塊傳書的玉碟扔進了侍從懷裏。


    “把這個給他帶去,就說我下月要迴北凕,陀迦幻境的事情,就由他全權負責。”


    侍從恭敬的答應一聲,正準備緩步退下。臨到門口,又聽見男人涼涼的補了一句:


    “對了,別忘記告訴明輝,那即將出世的靈寶,我也等著看呢!”


    …………


    翠英穀,浣流小築。


    低矮的竹籬下,老人正手持水瓢,躬身侍弄著一株花草。在這個靈氣盎然的修仙聖地,其滄桑的容顏與遲緩的動作同周圍的環境頗有些格格不入。


    見此情形,剛剛得勝歸來的少女不由得放慢腳步,略帶歎息的低低喚了一聲:


    “阿嬤,我迴來了。”


    同三年前相比,少女的身量拔高了不少,麵容也褪去稚嫩,更加清麗了幾分。然而變化最大的,還是其通身的氣質。


    從前她有殷尋著意嗬護,雖經曆了喪親之痛,但在落霞村的幾年,仍然算得上無憂無慮。


    而如今拜入五派之一的翠英穀,初步體驗了修仙界的勾心鬥角,殷月兒這才發現,平靜安穩的日子到底有多珍貴。


    她半途入道,又極得掌門青眼,本就受到了同輩弟子的排擠。再加上阿嬤肉體凡胎,自己軟肋明顯,隻能謹小慎微,處處隱忍。


    這三年的磨練,讓殷月兒迅速的成長起來,憑借出色的天賦,其修為已經達到了凝氣八層。


    七天前,她與五位同門一起參加了淩霄城的比鬥,最終戰勝對手成功晉級。如今其剛一迴宗,便迫不及待地朝阿嬤暫住的地方趕了過來。


    “是月兒啊……”


    聽到她的聲音,老人放下水瓢,猛地抬起頭來。


    照理說若有靈氣滋養,即便是凡人之軀,也會精神矍鑠,更顯年輕。然而此刻看來,她卻比三年之前越發憔悴了幾分。


    少女搶上幾步,伸手將老人穩穩扶起。阿嬤眯著眼將打量了她一番,見其一切安好,這才緩緩的鬆了口氣。


    “是我不對,叫阿嬤擔心了。”


    殷月兒將其攙到廊邊坐下,隨手施了個淨塵的法術,然後便將前日比鬥的經曆娓娓道來。


    見老人聽完之後,依舊目光殷切地盯著自己,她咬了咬唇,終於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在城中打聽過了,可惜仍沒有阿姐的消息。”


    阿嬤眼中的光亮漸漸黯淡下來,少女心中一痛,下意識地握緊了老人幹瘦的雙手:


    “別擔心,阿姐那麽聰明,一定能夠逢兇化吉。而隻要她還活著,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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