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華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否?”


    章衡神態輕鬆,言笑晏晏。


    韓絳神情篤定,但卻有一股焦慮之意,他低聲道:“居正兄,此次風浪頗大,你可有應對之策?”


    章衡伸手拍了拍韓絳的肩膀笑道:“子華兄,久別重逢,該當敘敘舊聊聊當年的情分,朝堂上的醃臢事就別說了吧,免得令得故人相見都來不及欣喜。”


    韓絳苦笑道:“敘舊之事什麽時候不可以,但眼前便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居正兄……”


    他壓低了聲音:“……你剛剛迴來,不知道有沒有聽說最近京城的各類流言蜚語,估計這一次可不好過啊,許多奸人糾結在一起,說要將你揪下馬來,這一次風潮,我聽說他們將其稱之為什麽……倒章運動,這是非得讓你下台不可了。”


    章衡聞言笑了起來:“倒是聽說過,不過,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指控罷了,智者是不信的。”


    韓絳眉頭緊皺,苦笑道:“智者大約是不信的,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聽多了,難免要信的,而且……”


    韓絳又是壓低聲音道:“……你處罰的逃官裏麵有張家人,哦,也就是那個張仲迴,你還記得不,就是張貴妃的堂兄弟。


    說不好這些事情早就通過那張貴妃之口通達官家之耳,唉,枕頭風之事,曆來都是難免,別的也就罷了,這枕頭風沁人心脾,難免會有所偏見,居正兄還是小心為妙。”


    章衡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天色,笑道:“走吧,早朝也該差不多了,咱們可別遲到了,到時候讓禮儀官麵刺可就不好了。”


    韓絳點點頭,兩人大步往正殿而去。


    大殿裏已經是人滿為患,朱紫色官服琳琅滿目,盡皆是大宋朝這個權力中樞的重要百官,隻是看過來的目光卻是有著不同的意味。


    章衡不免失笑。


    【今天全沒日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門,那宋庠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


    還有七八個人,交頭接耳的議論我,張著嘴,對我笑了一笑;


    我便從頭直冷到腳根,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了。我可不怕,仍舊上我的朝。


    前麵一夥官僚,也在那裏議論我;眼色也同宋庠一樣,臉色也鐵青。我想我同他們有什麽仇,他也這樣。忍不住大聲說,“你告訴我!”他們可就跑了。】


    【我想:我同宋庠有什麽仇,同前麵官僚的人又有什麽仇;隻有幾年以前,把他們的陳年流水簿子交給了範相公,這些官僚便很不高興。


    宋庠雖然不認識他,一定也聽到風聲,代抱不平;約定同僚的人,同我作冤對。


    但是後麵的那些官呢?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入仕,何以今天也睜著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


    這真教我怕,教我納罕而且傷心。……】


    章衡心裏笑著胡思亂想了一會,然後便聽到禮儀官大聲喝聲著提醒著大家注意禮儀——趙禎到了。


    其實也就幾個月不見,再見到趙禎,趙禎看著好像老態了些,臉色也肅穆了些,看著自己的目光也變得冷肅了些。


    章衡本以為早朝上會有狂風驟雨,但奇妙的是,這個早朝看著氣氛很是詭異,但卻沒有人站出來發難,但是也沒有人提起兩廣平賊之事,連章衡與狄青也不怎麽被提起,隻是一開始的時候趙禎笑著與章衡與狄青相互打了個招唿,之後便是各項事宜的討論之類的。


    章衡的神情也終於是肅穆起來,若是狂風驟雨而來也就罷了,無非便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現在這種詭異氣氛卻是令人無所適從,看看狄青鐵青的臉色便知曉了。


    本來兩廣平賊之事是天大的事情,農智高平反之事更是重中之重,若是當庭有人摔冠彈劾章衡與狄青,反而是極其正常的事情,但現在這種詭異的氣氛,卻是如同深淵一般令人心驚。


    早朝畢,狄青尋摸了過來,憂心忡忡道:“章相,事情不對勁啊。”


    章衡點點頭道:“狄帥隻管去三衙以及樞密院述職,我去崇政殿見官家,見了官家,諸多事情也就可以平息了。”


    狄青搖頭歎息而去。


    對於章衡的話,他並不太相信,他相信章衡的為人,但此事之艱難卻是顯而易見的,並不是見了趙禎便可以全然解決的。


    從章衡那裏他也是得知了一些消息的,比如說丁度籌謀串聯了一大幫的逃官一起造謠生事,估計裏麵還有韓琦宋庠等人在推波助瀾,目的便是為了將章衡給扳倒,這豈是官家輕易便可以決定的事情?


    章衡看著憂心忡忡的狄青離去,眼神犀利了一些,冷冷笑了笑,然後整理了一下衣冠,往崇政殿而去。


    趙禎換了一身常服,麵色寡澹,已經在等候章衡。


    章衡大禮參拜,趙禎這才臉上微微帶了笑容:“章卿迴來了,此次平農賊之事,你做得很好。”


    章衡趕緊謙虛道:“此次定西南,倒是沒有怎麽使用兵戈,畢竟農智高也不是為了造反,而是為了給自己掙一分正義罷了,事情說開了也就平息了。”


    趙禎冷道:“章卿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農賊荼毒兩廣十幾州,幾十萬百姓受其害,還有朝廷大員被其斬殺,你現在卻說農智高是義士?”


    章衡正色道:“陛下,農智高固然有錯,但更錯的是廣西的官員,農智高在廣源州深受交趾壓迫,他本是咱們大宋子民,卻被交趾奴役,為了反抗外辱,他不惜起兵對抗交趾大軍。


    與此同時,他向祖國求援,希望大宋能夠出兵救援,打擊交趾對廣源州的侵占,這本來是理所應當之事,可是廣西官員卻是不斷阻撓,農智奧送上的財物他們招收不誤,可卻是不願意將消息傳來朝廷,此是咱們之錯誤。


    農智高雖然席卷十幾州,也的確是有不少的損失,但咱們朝廷錯了就是錯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若是知道錯了,卻還要為了顏麵而包庇錯誤,這樣麵子保不住,裏子也丟失了。”


    趙禎皺起了眉頭:“不殺農賊,難以與臣民交代。”


    章衡笑了笑,從袖中拿出一份資料,趙禎看了看,有些動容:“這些可是真的?”


    章衡點頭道:“原始資料在這裏,您可以看看,還有經事人的口供也在此,這些他們是抵賴不了的。”


    趙禎神色緩和了一些:“農智高投宋倒是心誠,但是……荼毒十幾州,禍害幾十萬百姓之事,朕也不好與臣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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