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將三司的各類事務給梳理了一遍,與新上任的三司使田況做了交接。


    田況看到了十分清晰的各類事務,不由得感慨道:“怪不得您總是能夠將各種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的,從您這交接的事務冊便可以看得出來,您這做事著實是太過縝密了,實在是令人欽佩啊!”


    章衡對此並無自矜之心,對他來說,這不過是常規的工作方法罷了。


    前世的時候,每周一周報,每月一月報,每年一年報,還有年初的工作計劃,這都是常規操作罷了。


    不過就算是這些常規的東西,對於這個時代的官員來說,已經是勤勉到了極致了。


    章衡笑道:“怕您一上來不了解情況,便將手頭上的工作給梳理了一遍,方便您接下來主持工作,也以免有些事情出了差錯。


    這些對我不過是一日的功夫而已,但若是由您自己去摸索,沒有十天半月根本完成不了。”


    田況連連感謝。


    章衡揮揮衣袖瀟灑離去。


    “章學士,請等一等。”


    就在章衡就要出了三司的時候,丁守恭忽而追趕了出來。


    章衡有些詫異道:“老丁,怎麽啦?”


    丁守恭有些氣喘籲籲道:“章學士,老魏和老桑都想當麵與您辭別,想請您吃頓飯,恭喜您升職呢。”


    章衡聞言一笑:“辭什麽別,都在京城,我去樞密院,以後與三司打交道的時候多的是,到時候還要你們手下留情才是。”


    丁守恭也是一笑:“學士您送過來的單,我們這邊沒有話說,都給您簽了。”


    章衡十分欣慰道:“那太好了,那到時候樞密院所有的單都由我來送。”


    丁守恭聞言臉色一苦:“哎幼,您也別太大包大攬了,不然我這邊不好做事。”


    章衡大笑起來,然後拍了拍丁守恭的肩膀,笑道:“放心啦,我豈是那種蹬鼻子上臉的人,不合規不合理的單子,我不可能讓它出樞密院的。”


    丁守恭不好意思笑了笑,然後低聲道:“有些不合規不合理的,隻要您認為對的,也不是不可以送過來。”


    章衡抿著嘴巴笑了笑:“和老魏老桑說一聲,酒席就免了,情分都記得便是,有什麽難辦的事情,還是可以找我的。”


    說完章衡轉身便走,丁守恭看著章衡的背影,深深作揖久久不起。


    章衡出了三司,便轉身去了樞密院。


    章衡來到樞密院,接待他的是一個叫陳昌蒲的主事,章衡問道:“王都承呢?”


    陳主事道:“王都承公幹去了,不在院內。”


    章衡頓時皺起了眉頭,今日他過來就職,已經與樞密院這邊打了招唿的,按理來說,便該是這位樞密院副都承旨王貽慶來迎接的,不僅僅是因為這副都承旨是統領樞密院各類院務的緣故,還表達著對章衡的尊敬。


    這裏得解釋一下,樞密院是所謂的二府三司之一,而樞密院的一把手是樞密使,另有兩名樞密副使輔助,然後還有一名副都承旨,副都承旨是通領院務的人,與中書省裏的堂前官類似。


    所謂通領院務,便是這樞密院的諸多雜事,都是這副都承旨來調配,這個職位很重要,實權很大,但也是服務於三位樞密長官的人。


    章衡明明通知了這個王貽慶,但這王貽慶卻在這個時候出去了辦什麽公差,這分明便是給自己下馬威來了。


    陳主事偷偷地觀察章衡臉色的變化,知道這位心裏不太痛快,他心裏也是暗罵王貽慶不厚道,你要給人下馬威自己去就是,為什麽要我來觸這個黴頭。


    陳主事趕緊轉移話題道:“章學士,不如讓小人帶您去公廨,先安頓下來,您覺得如何?”


    章衡道:“走吧。”


    陳主事趕緊臨著章衡來到公廨裏麵,裏麵各種辦公用品一應齊全,當然也沒有什麽特殊的裝潢,但作為大宋朝最核心的權力機構,卻是在簡樸之中可以嗅到權力的味道。


    陳主事趕緊給章衡介紹了一番,然後小心翼翼道:“章學士,您看還有什麽需要的,您盡管跟小人說說。”


    章衡看了一下公廨,點點頭道:“挺好的,沒有什麽缺的了,哦,是了,有什麽需要處理的事務,你給我送過來吧。”


    陳主事低著頭道:“樞密院的事情大多緊急,之前吳學士的事情已經讓韓樞密接了過去,現在這邊卻是沒有什麽事情,不如您找一下韓樞密?”


    章衡深深地看了一下陳主事,陳主事頓時臉色一苦,不敢說話了。


    章衡擺擺手道:“去吧。”


    陳主事如逢大赦一般跑了。


    章衡走到辦工桌後,手指輕輕抹了一把,點點頭,沒有灰塵,還是打掃得挺幹淨。


    他坐到椅子上,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椅子給他的迴饋,一會之後,章衡睜開眼睛笑著低聲道:“這宰執的椅子,也沒有多柔軟,坐上來之後,也而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啊。”


    章衡搖了搖頭,輕輕地歎了一聲,然後眼神漸漸地犀利起來。


    他從慶曆二年入仕,到得今年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雖說大多數時候是做主官,但也做過左貳官,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將他架空的情況。


    “有點意思。”


    章衡嗬嗬笑了笑。


    副都承旨王貽慶避而不見,韓琦將吳育留下來的事情都給接手了,現在他這個堂堂樞密副使,卻是閑了下來了。


    如果說這不是刻意架空,章衡是絕對不相信的。


    至於是誰要架空他,不用多想,這樞密院除了韓琦外,光憑那個王貽慶,絕對沒有這樣的膽子。


    “不過……”


    章衡笑了笑。


    “……想要架空我,就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事。”


    章衡尋了套茶具,悠哉悠哉的泡起了茶來,不過嚐了一下茶的味道,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茶葉不行,比起清溪茶來差多了,改日得自己帶點過來才行。”


    章衡穩坐公廨內,這樞密副使廳外人來人往,卻是沒有人敢往這邊過來,都是遠遠避開,蔚為奇觀。


    章衡卻是不慌不忙,等到下班時候,便悠哉悠哉的出門離去。


    韓琦處理了一天的政務之後,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叫了個主事過來問道:“今日章衡是不是來了?”


    主事道:“是的,今天章學士已經來了。”


    韓琦皺起了眉頭,然後問道:“他今天都幹了些什麽?”


    主事搖頭道:“卻是不知,陳主事領他進去公廨之後,陳主事倒是出來了,但章學士卻是等到下班才走的,也不知道幹了什麽事情。”


    韓琦揮揮手讓主事走了,然後想了想自語道:“我倒是看你能忍多久,哼。”


    章衡當然不用忍,在他看來,韓琦這等手段就跟兒戲一般,這裏是中樞,又不是地方上長官的一言堂,豈是他想架空便能夠架空的。


    果然,第二天趙禎便召見二府一起議事了。


    政事堂的宰相陳執中,參知政事龐籍、王拱辰以及明鎬參加了禦前會議。


    樞密院這邊樞密使韓琦,兩位樞密副使梁適以及章衡俱都與會。


    趙禎是後麵才來的,與眾人打了個招唿,然後笑道:“今日禦前令人眼前一亮啊,原來是多了一位新麵孔,居正,頭一次參加這麽高等級的會議,有沒有很激動?”


    章衡拱手笑道:“戰戰兢兢,就差點汗如漿出了。”


    眾人看了一下章衡光潔而幹燥的額頭,不由得一笑。


    趙禎也笑了起來,指點著章衡道:“滑頭。”


    開了一個小玩笑,趙禎臉色一正道:“今日召集大家來,當然是有要事要商議的,龐卿,你來講講。”


    龐籍點點頭站出來道:“西軍上書中書,說士卒不滿薪俸欠發,軍中已有不穩跡象,今日陛下召集大家前來,是來議一議此事該如何解決。”


    陳執中看了一下章衡道:“章學士才剛剛卸任三司使,應該對此事是比較清楚的吧?”


    章衡點點頭,西軍欠俸這麽大的事情,他當然是知道的,但此事卻是與三司無關,西軍薪俸是三司開支最為重要的一項,曆來很少拖欠,畢竟拖欠文官的薪俸不打緊,但欠發這些士兵的薪俸,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之前章衡早早便給安排了。


    不過這筆錢雖然打過去西軍那邊,不料遼國與西夏忽然起了戰事,西軍害怕被波及,趕緊搶修工事,但一時間沒有這個預算,就挪用了士兵的薪俸,這麽一挪,便出了大事了。


    章衡道:“薪俸在下官任三司使時候,已經是如數撥了過去了。”


    龐籍點點頭道:“沒錯,今日之前,三司又撥了一筆款過去給士兵發薪俸了,此事也就算是這麽了了。


    但是,有一個頗大的問題,近些年來,軍費開支是越來越龐大了,就算是這些年稅賦一直在增長,但軍費增長卻是更快。


    平常年份倒是罷了,但到了災年,稅賦一旦下降,便會如同今年一般,處處捉襟見肘,曹署百司以及軍隊地方,都要處處生出怨言。


    尤其是軍中,一點薪俸給付不及時,恐怕就要生變了,慶曆年一來,便已經有五六起軍隊嘩變的事情了。


    臣認為,軍隊不能夠再這麽無序的增長下去了,再這麽增長下去,朝廷增長的稅賦再多,也不夠填這個窟窿的。


    所以,臣向陛下上書,建議裁軍,因此才有這一次的禦前會議。”


    龐籍這話一出,眾人神色各有不同。


    章衡掃視了一下,陳執中神色不變,大約是因為事不關己之意。


    王拱辰卻是眉頭一皺,明鎬有些詫異。


    韓琦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梁適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趙禎不著神色道:“大家都議一議,都有什麽看法,都可以一一道來。”


    王拱辰站出來道:“此事不可,士兵學過騎馬、射箭、使用兵器等,一旦被裁減後,士兵便打破了飯碗,勢必聚集起來為盜賊。


    原本遇到災荒等變故時,將受災難民中的強壯有力者招募到廂軍中服役,讓他們有一個謀生的出路,免得當了破壞地方穩定的盜匪。


    現在財政上雖然有所困難,不過是因為這幾年災害的緣故,今年看著雨水充足,應該不會再有州縣歉收了,隻要今年扛過去,明年便好起來了,但若是裁軍,眼下便有大困難。


    所以,臣認為此事絕不可行!”


    龐籍聽到王拱辰的話,眉頭皺起,然後立即道:“這不是因為去年稅賦減少的問題,而是越來越多的軍隊已經給財政造成很大的負擔了。


    再不裁軍,事情會越來越糟糕,再這麽下去,不出十年的時間,朝廷的財政就真的負擔不起了。


    等到時候再想解決,就來不及了,臣請陛下快下決斷,真到了付不起軍費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趙禎看向韓琦,此事事關軍隊,韓琦是樞密使,對此自然有發言權。


    韓琦見狀道:“臣認為不妥。”


    龐籍看向韓琦。


    韓琦視若無睹道:“遼夏相互攻伐,遼國大軍兵分三路討伐西夏,大軍從黃河以南地區發動進攻,遼軍戰船、糧船綿延數百裏,戰況非常焦灼。


    大宋雖然沒有參與其中,但不可不防,此時正該穩定軍心,以應對遼夏兩國攻伐。


    不然若是遼夏哪一國忽然攻伐大宋,我們讓誰去抵擋?


    此時正該穩定軍心,還得紮穩營寨,以應對忽然的變故!


    所以,臣不認為現在是裁軍的好時機。”


    龐籍立即道:“韓樞密,所以,你是認可裁軍之事的吧?”


    韓琦這時候才看了龐籍一眼,搖了搖頭道:“不認可,我認為不該裁軍。”


    龐籍嗬嗬冷笑:“那越來越窘迫的財政,不知道韓樞密有什麽辦法可以解決呢?”


    韓琦道:“章學士主持的轉運使考課,交上來的各路稅賦目標,你應該看過吧,今年會有九千萬貫的稅賦,有這麽多的錢,還怕供養不起軍隊?”


    龐籍怒道:“稅賦增長總有盡頭,軍費增長卻是沒有盡頭,如此下去,總有一天會承受不了,還不如防範於未然!”


    韓琦嗬嗬一笑:“那就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再等等吧。”


    龐籍聞言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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