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修媛……哦,不,張貴妃,她已經在年初的時候被封為貴妃了。


    當時韓琦認為張修媛救駕有功,因此認為要尊崇其為貴妃,趙禎予以認可,於是命翰林學士李淑為張修媛撰寫冊封詔書。


    但李淑並沒有按照原來的禮節舉行冊封儀式,僅僅降下一道詔令而已。


    張氏勃然大怒,將李淑草擬的詔書拋置於地,張氏原想讓趙禎將李淑貶謫到州縣去,但卻遭到曾公亮的阻攔,張氏因此對曾公亮也是十分怨恨。


    不過除了這個事情之外,張貴妃的心情還是頗為不錯的,雖然沒有舉行冊封儀式,但該得的好處也得到了,出於對她的愧疚,趙禎不僅將她伯父張堯左提為三司使,還將她奶奶也冊封為越國夫人,可謂是一家尊榮了。


    “娘娘,國丈來了。”


    宮女輕聲匯報道。


    張貴妃聞言喜道:“快快有請!”


    來的國丈並非張貴妃的父親,而是張堯左,張堯左隻是張氏的伯父而已,但張氏父親早亡,張貴妃令宮女稱唿張堯左為國丈。


    宮女引張堯左進來,張貴妃將宮女都給趕出去,然後看到張堯左臉色不是很好。


    張貴妃趕緊問道:“伯父,怎麽看您臉色不是很好,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


    張堯左歎了一口氣道:“出大事了!”


    張貴妃心中一咯噔,趕緊問道:“出什麽事了?”


    張堯左將稅賦的事情說了一遍,張貴妃聽得很是認真,然後安慰張堯左道:“伯父,此事也不是你的問題,大宋動蕩,賦稅自然要下降的,此事也怪不到您的頭上去。”


    張堯左苦笑道:“道理自然是這麽個道理,但你也知道的,我上三司使的事情也不是多麽硬氣的事情,之前那包黑子便在彈劾我,還有曾公亮等人,每次見到我都是不屑一顧的模樣,此次我怕他們會借題發揮啊。”


    張貴妃哼了一聲道:“又是曾公亮,伯父,您別著急,隻要官家不開口,他們誰也奈何不了你!”


    張堯左長歎了一口氣:“恐怕這迴沒有那麽簡單啊,別的事情也就罷了,這種事情,就怕官家也……也容不得我啊!”


    張貴妃得意一笑:“伯父您就放心吧,官家的那邊我能做主,您就安心做您的三司使,過段時間,再往上提一提都沒有問題!”


    張堯左心下稍安,但還是有些不放心道:“就怕此事官家也罩不住,曾公亮那幾人實在是過於可惡……”


    張貴妃的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哼,這貪財耗子,老是跟我作對,總有一天要把他貶到瓊州去!……”


    張貴妃美目掠過張堯左,看到張堯左拿著的賬本,奇道:“伯父,您手上是什麽?”


    張堯左道:“便是今年稅賦的統計賬本。”


    張貴妃道:“我可以看看嗎?”


    張堯左直接遞過去:“便是給你看的。”


    張貴妃拿過來看了一會,果然發現今年的稅賦比之往年下滑太多,少了足足兩千萬貫作為,她也是有些心驚。


    忽而她指著上麵的內容道:“伯父,那章衡是不是去了廣南東路當轉運使?”


    張堯左愣了愣道:“是這麽迴事,怎麽了?”


    張貴妃露出笑容:“我聽說廣南東路是蠻荒之路,但這裏卻是排到這麽高的位置,莫非是章衡的功勞?”


    張堯左趕緊拿過賬本看了看,果然廣南東路高居前五,不由得有些嫉妒道:“曾公亮這下子又要得意了!”


    張貴妃卻道:“伯父,您可以往別的方向想一想。”


    張堯左皺起了眉頭:“怎麽說?”


    張貴妃道:“你可以這樣……”


    張貴妃低聲與張堯左說了一陣,張堯左臉色漸漸變得欣喜起來,最後告辭的時候,張堯左與張貴妃道:“張家有你,大興有望!”


    張貴妃矜持笑了笑,與張堯左福了福道:“還得靠伯父您在朝中支持。”


    伯侄二人相視而笑。


    第二日,張堯左揣著賬本上朝。


    張堯左等其他人上奏差不多了,他才站出來道:“啟稟陛下,臣有事啟奏。”


    趙禎看到是張堯左,臉上帶出了笑容:“哦,是張計相啊,請說。”


    張堯左道:“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趙禎聽了這話笑道:“哦,喜從何來?”


    張堯左趕緊道:“關於今年年底的賦稅統計,三司已經統計出來了,今年雖然幾個路大旱、民變、鹽法調整等一係列的事情,但稅賦並沒有下降特別多。


    而且,今年有個非常出色的路,賦稅增加了將近十倍,而且這僅僅是開始,到了明年,各路賦稅恢複正常,加上這個路的增長,明年的稅賦可能會達到大宋立國以來的最高峰!”


    趙禎聞言一喜:“是麽,是哪個路竟然增長了十倍的賦稅?”


    張堯左滿臉的喜氣:“臣要賀喜陛下得人矣,臣要說的,便是章衡學士掌管下的廣南東路,在章學士的經營下,廣南東路今年的賦稅增長了將近十倍!


    過去幾十年的時間裏,廣南東路每年的賦稅都不超過四十萬貫,但今年的賦稅卻是達到了三百三十萬貫,將近十倍的增長!


    而且據臣所知,廣南東路的發展隻是一個開始,到了明年,廣南東路才會正在大爆發,屆時整個廣南東路的賦稅或許可以登頂各路之首,賦稅將可能達到一千萬貫!


    而這便是章衡學士的功勞,臣請陛下大大獎賞章衡學士,勿使功臣心寒!”


    張堯左這話一出,頓時令得朝堂嘩然。


    趙禎也是十分吃驚:“廣南東路今年上繳的賦稅竟然達三百三十萬貫之巨?這在往年,也得是富裕路才能夠交出來的成績,章衡學士是怎麽做到的?”


    曾公亮卻是皺起了眉頭,詫異地看了一下張堯左,不知道張堯左的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曾公亮自己不好事,但他的防備心很強,之前他們師徒兩個與張堯左發生過齟齬,他才不會覺得張堯左會這麽大度幫章衡請功呢。


    曾公亮看了一下張堯左,發現張堯左在跟他微笑致意。


    曾公亮哼了一聲。


    張堯左聽到趙禎問話,趕緊迴道:“具體是怎麽做到的,臣並不知道,但從數據上卻是可以窺見一些事情。


    廣南東路上繳上來的稅賦包括商稅、農稅以及茶鹽酒稅等等,其中農稅從原本的不到十萬貫,到如今的一百萬貫,商稅則是從原本的不到十萬貫,到如今的一百五十多萬貫,至於茶鹽酒稅增長不算太多,主要的增長點在於農稅與商稅。


    臣聽說廣南東路今年大麵積的開墾田地,以及商業上也是以鼓勵為主,所以大約是因為農業上的拓荒以及商業上的鼓勵造就了這種成就。


    而且……”


    張堯左看著十分的感慨:“……今年北方大旱,河北東西路以及江淮這幾個原本的納稅大路,今年遭受了大旱,稅賦幾乎是十不存一,這些倒是其次,關鍵是,河北東西路的災民沒有了生路!


    而正是廣南東路來者不拒,大量接收河北東西路沒有活路的災民,讓他們到廣南東路,給他們分糧食,給他們分土地,據戶房的數據統計,廣南東路一共接受了將近五百萬的災民啊!


    嘖嘖,廣南東路是在接收五百萬災民的情況下,還給朝廷上繳三百三十萬貫的賦稅,陛下,章衡有大功啊!”


    趙禎也是唏噓不已:“是啊,之前章卿說願意接納河北東西路災民,朕還以為廣南東路能夠接受個十幾萬災民,便算是為朝廷解憂了,沒想到竟然接受了將近五百萬人,章學士有大功啊!”


    曾公亮欲言又止。


    韓琦看了一下張堯左,垂下眼簾不說話了。


    陳執中像是無關人等,並不說話。


    趙禎咳嗽了一聲道:“章學士為國分憂有大功,諸位愛卿,你們認為朝廷該怎麽酬功?”


    韓琦抬起眼簾道:“陛下,之前不是給章學士加了翰林學士以及給事中麽,那就是給的酬功,一事不可二賞。”


    “樞密使這話說得不對!”


    韓琦的話才剛剛說完,便有人大聲說道。


    眾人一看,不由得會心一笑,說話的人是韓絳。


    韓絳與韓琦雖然都姓韓,但兩個韓之間卻沒有什麽關係,甚至有些仇。


    景右四年,趙禎任命王隨、陳堯左為宰相,韓億、石中立為副宰相。


    而當時的韓琦擔任知諫院右司諫,韓琦上書宋仁宗道:“王隨、陳堯左、韓億、石中立四個老頭,吃人飯不幹人事,就知道以權謀私、禍亂朝綱。太祖太宗辛苦創業,就是為了讓這四個老頭隨意禍害嗎?”


    因為韓琦的彈劾,趙禎罷免了王隨、陳堯左、韓億、石中立的宰相職務。


    韓億因此被貶責到地方去,而韓琦則是片紙罷四相,因此名震天下。


    所以韓絳與韓琦曆來不太對付,尤其是韓絳去年被任命為知製誥,有資格參加早朝之後,韓絳就竟然反對韓琦的決策。


    所以眾人看到韓絳反駁韓琦,俱都會心一笑。


    韓琦麵色不變道:“哦,有什麽不對的?”


    韓絳不畏不懼,神色也是十分澹定道:“朝廷給章衡加翰林學士以及給事中,是因為章衡學士給廣南東路增加了良田四萬頃,人口增加五六十萬的緣故。


    而現在我們討論的是,章衡學士接納河北東西路五百萬災民,讓他們活了下來,如此功績,又豈是一個翰林學士以及給事中便能夠湖弄過去的。


    而且,廣南東路立國以來,賦稅從來沒有超過四十萬貫,而章學士去了還沒有兩年的時間,便實現了十倍的賦稅增長,按照張計相的說法,明年廣南東路的賦稅將會超越兩浙路、江南東路幾個傳統的江南地區,那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章衡學士已經讓廣南東路發展成為一個新江南了?”


    韓絳不屑的看了韓琦道:“……章衡學士將一個蠻荒州發展成為一個新江南,這個功勞,是一個翰林學士以及一個給事中便能夠打發的?”


    韓琦轉頭與趙禎做了一個揖道:“臣想請問陛下,如果任命一個翰林學士以及一個給事中,便能夠給大宋朝帶來一個新江南,陛下願意許出去多少個翰林學士以及給事中?”


    趙禎聞言大笑起來:“若真是如此……咳!”


    趙禎看了一下韓琦,然後道:“好了,朕已經有了想法了,此事容後再議吧,今日便到這裏吧。”


    早朝散了,然後趙禎單獨召見了張堯左,神色已經變得有些陰翳:“張卿,今年的賦稅到底是多少?”


    張堯左看到趙禎的顏色,立即明白趙禎已經洞悉了他的伎倆,趕緊老實道:“今年的賦稅是六千二百三十六萬貫。”


    趙禎臉上怒氣一閃而過,讓張堯左膽戰心驚。


    趙禎咬牙切齒道:“朕將三司交予你管理,你便是這麽迴報朕的!”


    張堯左哭喪著臉道:“官家,這個怪不得臣啊,實在是時運不濟啊,今年河北兩路大旱,成都府路那邊幾個路鹽法改革,也是少了許多鹽稅,還有陝西周邊錢法……”


    “砰!”


    趙禎摔了杯子,將張堯左嚇了一大跳,趙禎咬著牙道:“你還有臉提錢法,要不是你瞎指揮,何至於此!朕……朕……朕要不是看張貴妃的臉麵,朕就該將你發配去瓊州!”


    張堯左連連磕頭。


    過了一會,趙禎才平息了下來,但看著張堯左的眼神還是有些淩厲:“哼,今日還算你聰明,將章衡拿出來當遮羞布,要是在朝會上將賦稅驟降的事情給說出來,朕都救不了你!滾吧!”


    張堯左聞言大喜,趕緊連滾帶爬的出了崇政殿。


    總算是過了這一關了!


    趙禎悶悶不樂的迴到了寢宮,張貴妃聽聞趙禎迴來了,趕了過來伴在趙禎的身邊。


    張貴妃小心觀察趙禎的神色,看著趙禎悶悶不樂的模樣,心下也有些猜測。


    張貴妃輕輕攬住趙禎的脖子,柔聲道:“官家,是不是又有人惹您生氣啦,跟臣妾說說,臣妾幫你罵他。”


    趙禎勉強一笑道:“沒有什麽生氣的,就是心裏有些不痛快而已。”


    張貴妃聞言立即泫然欲泣起來,放開了趙禎,緩緩跪倒在地,哽咽道:“官家,臣妾替伯父向您請罪……”


    趙禎趕緊半抱半扶,把張貴妃扶起來道:“愛妃,無須如此,無須如此。”


    張貴妃哭泣道:“雖說天災乃是天意,但伯父沒有好好地解決,本就是伯父的不對,官家若是懲罰伯父,妾身定不會埋怨官家的,這是公事,臣妾身為妃嬪,定然不會有所怨言的,您就按照您的方式來即可。”


    趙禎聽了這話,心裏舒服了許多,笑道:“其實也怪不得伯父,今年的確是太難了,唉,換了另外一個人去當三司使,也改變不了現狀的,唉。”


    張貴妃趕緊掙脫,然後給趙禎跪下謝恩:“多謝官家寬宏,不是臣妾護佑伯父,實在是臣妾隻有這麽一個長輩了,不忍心讓他難過而已。”


    趙禎摸了摸張貴妃的腦袋笑道:“無妨無妨……”


    他感慨了一會忽而問道:“……伯父之事,是你給出的主意吧?”


    張貴妃一聽頓時大驚道:“官家……我……”


    趙禎趕緊道:“別急別急,朕沒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朕正想誇你呢,不然朕還真就難做了。”


    張貴妃聞言喜道:“還是陛下懂我。”


    趙禎讚道:“朕的貴妃是個聰明的女人,幫朕少了許多的煩惱啊,嗬嗬嗬。”


    張貴妃將腦袋埋到趙禎的懷裏,十分感動道:“臣妾遇到官家,才是臣妾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呢。”


    兩人你農我農,愛意綿綿。


    趙禎忽而道:“愛妃,你說朕該怎麽獎賞章衡呢?”


    ……


    早朝散會之後,曾公亮若有所思,慢慢走出朝堂。


    曾公亮迴到了政事堂自己的公廨裏麵,招來一個胥吏,低聲跟他說了幾句話,那胥吏很快去了,又很快迴來了。


    曾公亮道:“怎麽樣?”


    胥吏低聲道:“丁孔目說,今年賦稅總額是六千餘萬貫,比起去年,足足少了兩千萬貫。”


    曾公亮微微點頭,揮揮手讓胥吏去了。


    胥吏離去,曾公亮冷笑了一聲:“張堯左啊張堯左,沒想到你一吃軟飯的,也懂得這般權謀,了不得啊!”


    張堯左靠侄女上位,一般人不會招惹,陳執中、韓琦都不會輕易招惹。


    此次賦稅大幅縮水,張堯左知道陳執中韓琦等人不會要求治罪,但卻擔心自己會給與一擊,所以將章衡給捧起來,為章衡請功,認為自己會為自己的弟子著想,而不會去彈劾他了。


    “哼!也忒瞧不起老夫了,你這般做,便以為老夫會為了居正而不彈劾你,老夫在你眼裏便是這樣的人……”


    曾公亮不屑道。


    “……不過,還算你懂些人情世故,知道老夫愛徒心切,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反正你明年初這道坎也未必過得去,嗬嗬,老夫就看你要裁減哪個曹署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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