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歲入冬至今,河北東路、河北西路,以及京東東路部分地區,至今仍然沒有一點雨水,去歲也是旱了一年的時間。


    不過去年救災得力,所以情況還不算很糟糕,但今年的局麵,看著比去年還要嚴重得多。


    尤其是河北東西路,若是不采取積極救援,恐怕河北東西路百姓將十不存一啊!”


    河北西路轉運使李參神色凝重,與端坐於上的趙禎匯報道。


    趙禎看著神情有些憔悴,神色陰鬱,聞言臉上的愁苦更是多了一些,輕籲一聲道:“諸位臣工都議一議吧,看看此事該如何處理。”


    偌大的殿堂,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趙禎心下歎了一聲,看向首相陳執中。


    陳執中知道自己不說話不行了,隻能道:“臣認為,便按照去歲的荒政一十二條來執行即可,荒政一十二條賑災條例非常完善,依其而行,自然可以救活大部分的百姓。”


    這話一出,頓時有人不滿意了,樞密使韓琦站出來道:“恐怕不行,去歲是原來的戶房提點章衡一力承擔起來的賑災,從慶曆七年便開始準備了,將各個地方的常平倉給填滿,然後又從各個地方調集糧食,央行又對百姓放貸,才算是勉強度過了災荒。


    但今年有這些準備麽,戶房那邊有人未雨綢繆麽,河北東西路的常平倉現在是滿的麽,南方可有糧食可以調配,農戶是否已經還上了去歲的貸款,央行還有錢再借給農戶麽?”


    麵對韓琦的指責,陳執中頓時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他知道韓琦對他坐上首相之位是很不滿的,時常指責他的執政,平時倒也罷了,但現在這種災荒年份,若是有人上奏折再議一下【災異罷三公】的事情,那麽他陳執中又要步賈昌朝的後路了,不過賈昌朝有一個好弟子力挽狂瀾,他陳執中卻是沒有這麽好運。


    趙禎聞言對陳執中也有些不滿,賈朝昌的時候,這些事情大多會準備好。


    但陳執中在位,卻是好像半點準備也沒有,連情況都不太清楚的模樣,也是令人憋氣。


    不過,趙禎卻得護著陳執中,因為這樣一個人,是他挑選出來坐上首相之位的,不為別的,就為了陳執中比較聽話的緣故。


    趙禎立即換了一個對象問道:“曾參政,你曆來老成持重,頗有計謀,關於此事,你可有定計?”


    曾公亮原本正在看笑話呢,他也不太服氣陳執中,不過他這人曆來與人為善,雖然不服氣,但麵子上做得都是極好的,然而有人麵刺陳執中,他卻是樂見其成的,沒想到趙禎立即將戰火燒到他身上來,頓時有些措手不及。


    但曾公亮畢竟是老奸巨猾,他定了一下神,然後拱手道:“陛下,賑災是戶房負責的,何不找戶房提點詢問一下呢?”


    趙禎點點頭:“請戶房提點石揚休。”


    戶房提點石揚休匆匆而來,大約是走得匆忙,又或是心中緊張,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掛了不少的汗珠,看著頗為狼狽。


    趙禎眉頭微微皺起,輕聲問道:“石提點,河北東西路災情之事,你們戶房可有做了什麽準備?”


    石揚休聞言,臉上的汗水似乎又更多了。


    這石揚休之前是大理寺判,在海州桉中立下功勞,章衡卸下戶房提點之後,趙禎覺得石揚休比較聽話,便將其拔擢為戶房提點。


    石揚休道:“河北東西路的旱情,也是近幾日才匯報上來,臣已經製定了賑災策略,正要上陳陛下呢。”


    趙禎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那你給諸公講講吧。”


    石揚休趕緊道:“是。戶房這邊打算從賑災專款中撥出五萬貫,下發給河北西路以及河北東路。


    也給常平倉那邊發了通知,可以在條件合適的時候,開放常平倉。


    另外,已經在製定今年免賦的文件了……”


    說到這裏,石揚休便閉嘴了。


    趙禎抬眼看向石揚休,詫異道:“沒有了?”


    石揚休趕緊解釋道:“這是臣根據以前的賑災方式來製定的,就這些。”


    韓琦冷笑道:“五萬貫賑災款,可以幹什麽?通知常平倉放糧,常平倉還有糧食麽,還有,免賦對於現在河北東西路的百姓還有意義麽,他們連飯都吃不起,你去征賦?”


    麵對樞密使韓琦的詰問,石揚休張口結舌答不上來,隻是道:“……可是這便是朝廷的常例啊!”


    韓琦嗬嗬一笑:“前任戶房提點可不是這樣。”


    聽到韓琦說到這個,石揚休反而理直氣壯起來:“韓樞密,這話可不能這麽說,大宋立朝百年都是這麽一個規程,反而去年章居正的舉措才是特例,您拿一個特例來指責下官,這可不是什麽正當的理由。”


    韓琦頓時大怒:“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石揚休嗬嗬冷笑:“河北東西路的賑災奏折才剛剛打上來,下官也早就做好了賑災的準備,下官不知道何錯之有,韓樞密的指責,下官可不敢承擔啊!”


    韓琦又要怒罵,但趙禎卻是道:“好了,韓樞密,此事石卿按照慣例處理,也沒有什麽可以苛責的,此事實在是天公不給人活路啊,隨後朕會下罪己詔,向天公求罪,希望不要再降災禍於大宋子民了,唉。”


    陳執中頓時渾身發冷,趙禎發罪己詔,那自己呢?


    韓琦眉頭緊皺,看著憂心忡忡,但卻有不為人察覺的欣喜。


    這事便算是這麽揭過了,大家恍若無事一般,討論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趙禎看了一下群臣,然後道:“還有什麽事情麽,沒有就退朝吧。”


    眾人也就準備行禮退朝,然而知通進銀台司的張方平卻是站出來道:“臣有事啟奏。”


    眾人盡皆愕然。


    慶曆七年時候,三司戶部判官楊儀犯事,被奪三官,降職邵州別駕,三司使張方平受牽累,貶職出任除州知州,不過年初時候又被調了迴來擔任流內銓,幹了幾個月,又被拔擢知通進銀台司。


    趙禎點頭道:“張卿可稟。”


    張方平點頭道:“臣接廣南東路轉運使章衡之奏章,奏章裏與河北東西路賑災之事有關,因此想在此向陛下陳情。”


    趙禎頓時精神一振:“哦,是章卿啊,快快說來。”


    張方平趕緊從懷中掏出奏折舉起道:“請陛下閱覽。”


    趙禎嗬嗬笑道:“張卿當眾道來即是。”


    張方平點頭道:“那臣便將章居正的奏折讀一遍吧。”


    眾人凝神聽講。


    張方平清了清嗓子,然後打開奏折,大聲誦道:“奏為恭謝天恩,瀝陳下情,仰祈聖鑒事。


    臣於慶曆七年夏抵達廣南東路至今,已將近一年矣,這一年,臣不敢有負陛下之囑咐。


    臨行之前,陛下聲聲囑咐下臣:【願居正將廣南東路建設為新江南,如是,也不枉朕對居正之期待】。


    臣沒有一日敢忘記陛下之叮囑,夙興夜寐,勤於王事。


    如今一年過去了,臣做了一些事情,也有了一些成果,方敢向陛下匯報。


    臣初至廣南東路之時,戶不過十餘萬,人口不過五六十萬人,耕地不過萬畝,城牆崩塌,州衙廢敗,城內道路坑窪不平,人尚且難行,西江三角洲一片汪洋。


    臣至廣南東路時至今日,廣南東路增戶至二十餘萬,人口已經超過百萬,耕地已經達到四萬畝,廣州城牆煥然一新,已經有防禦之功能,州衙亦矗立東南,城內道路車馬通暢,原本汪洋一片的西江三角洲,臣造堤圍,為廣南東路增加三萬二千萬畝土地。


    臣說這些不是為了請功,而是得知今年河北東西路旱情嚴重,因此臣向陛下承諾,若是朝廷有需要,可以向廣南東路移民,無論是十萬也罷,二十萬也好,有多少人需要來廣南東路立足,臣都可以安排。


    朝廷可向流民承諾,隻要來到廣南東路,每戶即可分上好水田十畝,可入戶籍,可分宅基地,視為本土人,可建宗祠,可參加科舉。


    臣知廣南東路乃是大宋朝蠻荒之地,因此下一步打算大力興建學校,為南下之民提供最好的教育,讓他們背井離鄉之時,亦可有向上之渠道,沐浴大宋皇帝之皇恩!……”


    張方平清朗的聲音在大殿之中迴蕩,群臣表現不一。


    曾公亮捋須微笑,陳執中麵無表情,韓琦若有所思,吳育神情振奮,而石揚休臉色有些灰敗……


    再看趙禎,卻是感慨良多,神情裏有振奮,也有些許的愧疚,但最終卻是欣喜居多。


    趙禎看了一下陳執中,然後再看看石揚休,臉色有些寡澹,陳執中心下一沉,石揚休感覺腿都有點軟了。


    趙禎緩緩道:“龍圖閣待製、左諫議大夫,廣南東路轉運使兼廣州知州,大宋央行知事章衡,雖遠在千裏之外,卻依然心憂廟堂,朕……實感動!


    章卿在廣南東路執政不過一年,卻是增戶十萬,增加田地三萬多畝,如今更是可以接受百萬河北東西路之難民百萬,實是為國分憂。


    如此出色之大臣,如此為君父分憂之大臣,世所罕見矣,朕不忍如此之大臣還在莽荒之州,他應該在更好的位置上發揮他的才能……”


    聽到這裏,韓琦立即皺起眉頭來,他趕緊道:“陛下,章居正還隻是龍圖閣待製,不如提為龍圖閣學士?”


    韓琦忽然的打斷,趙禎看向了韓琦。


    韓琦趕緊道:“章居正為國深入莽荒,為國改造莽荒,臣也期待他能夠將廣南東路發展成為另一個江南,居正既然有此成績,那麽朝廷便不該虧待他,授予他為龍圖閣學士,便是對他的褒獎!”


    趙禎皺了皺眉頭,韓琦看著是好意,但意思卻是章衡不能歸京,還是留在廣南東路繼續發揮作用為好,但為了撫慰他,可以給與一個龍圖閣學士的名譽。


    曾公亮也是個老油子,聽到韓琦這麽說,他臉色頓時有些變了,瞟了一眼韓琦,心下有些惱怒。


    趙禎沉吟了一下道:“曾參政,你認為如何?”


    被趙禎點名,曾公亮臉上陰翳立即散去,笑嗬嗬道:“居正遠赴蠻荒,本來便是為國分憂之意。


    他有時候也給我這個老師寫信,透露他的心聲,他總是說,廣南東路天然條件是非常好的,是有條件成為另一個江南的,他去廣南東路,不求名利,就隻願給朝廷獻上一個新江南。


    居正曾說過,大宋有富裕之地,有險要之地,當然也有莽荒之地,大宋人喜歡和平,那麽力量便往內使。


    隻要將廣南東路、廣南西路、荊湖北路、荊湖南路這些開發程度不高的莽荒之地盡皆開發出來,就等同是開疆拓土了。


    所以,既然他初心如此,陛下您倒也不用特意給他獎賞,這不是臣子應該做的事情麽?”


    韓琦臉色黑了一下。


    這個老狐狸,明麵上說不用不用,但內裏的意思卻是,別人不願意去這些莽荒之地,章衡卻是義無反顧的去了,這樣不求名利的臣子,難道不該升官麽?


    這開發莽荒之地,讓大宋有了另一個江南給提供稅賦,這功勞與開疆拓土已經沒有區別了,立下這樣的大功勞,難道不該升官麽?


    韓琦所提的那個龍圖閣學士,不過是個惠而不費的東西,這玩意能夠對得起章衡的功績?


    既然如此,不如就別賞了吧!


    吳育心下暗笑,心道,明仲這老小子別看著和和氣氣的,但真較真了,那說話可噎人了。


    趙禎看向陳執中道:“陳卿,你認為該當如何?”


    陳執中立即鬆了一口氣,趙禎對他在賑災這個事情上沒有太大的作為感覺到不滿,尤其是章衡遠在廣南東路,卻將事情做到這個地步,更是顯出他這個首相水平實在是低下,但趙禎這個時候來問他關於怎麽封賞章衡,卻是給他一個揭過的機會。


    陳執中鬆了一口氣的,但腦子卻是瘋狂地運轉起來。


    趙禎問他如何封賞,是因為韓琦與曾公亮各執一詞,他這個皇帝也不好輕易做決定,需要有人支持才行,但剛剛趙禎的意思是什麽?


    陳執中努力迴憶剛剛趙禎之前所說的話,他很快便掌握了關鍵詞【朕實感動】【更關鍵的位置上發揮作用】……


    陳執中福至心靈。


    所以……官家要大力提拔章衡!


    陳執中看了一下臉色有些陰沉的韓琦,但此時他卻是顧不上了,得罪你韓琦,我陳執中首相之位還是穩的,但讓官家失望了,我陳執中這位子可就坐不久了!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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