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笑道:“張兄,今日這麽早過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情?”


    張麻子看了一下天光,已經臨近中午,不由得也是笑道:“老大人去廣南東路擔任轉運使兼廣州知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章衡點點頭道:“的確是有些事情要做。”


    張麻子道:“廣南東路是蠻荒之地,老大人您要過去執政,恐怕阻礙頗多,尤其是當地土著宗族勢力頗大,皇權難以抵達,大人過去,若真要做起事情來,恐怕會有頗多掣肘。


    我們泉州海商,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崛起,知恩不圖報是為賤人。


    現在大人過去廣南東路那邊執政,大約會遇到阻礙,所以我們商量過了,推舉小人來擔當聯係人,若是大人有需要用到泉州人的地方,由小人來統籌,泉州人無不從命。”


    章衡聞言心中頗為感動道:“此去的確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原本你們不提,我也是要向你們求助的,沒想到你們這麽有心。”


    張麻子聞言喜道:“太好了,我們泉州人知恩圖報,就怕大人您張不開口,以後我張麻子便跟著您去廣南東路去,若有什麽需要處理的,便由我張麻子代著處理即是。”


    章衡笑道:“你自己的生意呢?”


    張麻子嘿嘿一笑道:“泉州海商不是搞了個泉州海貿商行麽,我們的船隻人員都並入其中,專門聘請有能力的人去管理了,我們隻需去監督管理即可,所以我們都算是脫開身了,可以做一做其他的事情了。”


    章衡倒是對泉州人這種敢為天下先的理念而感覺到欽佩,點頭道:“好,我原本也有事情想與你們說,張兄既然來了,便請張兄代為聯絡了。”


    張麻子趕緊道:“老大人請說,您隻管下令,我們泉州人無不應允!”


    章衡擺擺手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就是生意罷了……張兄,此去廣南東路,主要是以拓荒為主,廣種農作物,將廣南東路建設為另一個大糧倉。”


    張麻子聽完之後有些詫異道:“去廣南東路開荒?”


    章衡看到張麻子的神情有些便秘,便知裏麵有原因,便問道:“怎麽,裏麵可是有什麽內情?”


    張麻子苦笑道:“此事恐怕不行,廣南東路的曆來以缺糧著稱,基本上糧食都是從廣南西路運過去的。


    而且廣南東路人口雖然也不少,風氣與泉州也類似,都是依托港口做海貿,對於農業向來不太重視,這種風氣恐怕是有礙於農業的發展的。


    況且,廣南東路之所以商業興盛,農業滯後,好像是山地太多,土地貧瘠的緣故吧?”


    章衡聞言笑道:“商業興盛是因為農業不行,農業之後,是因為灌既施肥、深耕細作等一係列的農業生產技術不行,你做海貿,可能不了解現在的農業已經與之前不同了。


    廣東南路的原居民不懂得耕田,但此次有災民南下,光是去廣南東路的就多達二十萬人左右,他們會帶去北方的先進的耕田的技術,隻要將他們組織起來,給他們農具、種子,由他們來開荒,隻需兩三年的時間,廣南東路的糧食便可以自足,甚至可以外銷了。”


    張麻子聽完連連點頭:“不愧是老大人,所思所見都是我們所不能企及的,老大人您說怎麽搞,我們便怎麽搞!”


    章衡笑道:“好,那明天咱們便繼續南下。”


    張麻子連連點頭道:“好,泉州海貿商行已經給大人準備了糧食二十萬石,各類農具種子等等十船,另有二十萬貫的錢財隨同大人南下,明日與大人一起啟程!”


    章衡聞言有些吃驚,隨後忍不住苦笑道:“你們這算不算行賄?”


    張麻子笑道:“老大人若是在福建為官,我們決然不敢這般,您在廣南東路為官,我們卻是在泉州,行賄您大約也沒有什麽好處吧?


    而且,這些錢糧是我們泉州人支援廣東南路的流民恢複生產的,這是善行,並非是給老大人私用的,怎麽,難道我們泉州人富有了,想做點善事也不行麽?”


    章衡哭笑不得,指點著張麻子道:“你們啊,你們啊!”


    從福建泉州到廣州,路途並不遙遠,廣東南路與福建本來便是挨著的,尤其是潮州,根本就是與福建接壤的,風俗習慣與福建就是一樣的。


    隻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章衡的大船便抵達廣州黃埔港。


    海船還沒有進港,便可以看到海麵上船舶如雲,像是歸圈的羊群一般往港口裏麵駛去,當然很多的船隻從港口裏麵開撥出來,往大洋出發而去。


    張麻子眯著眼睛看著這一切,然後迴過頭來笑著與章衡道:“老大人,若不是您,我們還要仰廣東人鼻息呢,現在您看著廣州,比起泉州來,已經不是一個級別的了。”


    章衡也在看廣州港,聞言一笑:“的確是泉州的港口盛況非凡。”


    張麻子笑得很開心:“沒有全麵開海之前,泉州海商出不了海,還得來廣州這邊才行,廣州畢竟是大宋建立的第一個市舶司,我們沒有辦法,隻能仰他們鼻息。


    唉,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過啊,我們泉州人來這裏做生意,補給費用、入港費用、貨倉租賃費用都要比廣東本地商人要貴得多,甚至有貴上一倍的,若不是海貿利厚,我們都想不做了。


    在廣州有一句話,叫【廣東老什麽都吃,尤其喜歡吃福建人】,這話可不是在說他們飲食文化,而是說他們尤其喜歡坑我們福建人,因為我們福建人要來廣州這邊出海,所以他們是吃定了我們了!哼!”


    章衡笑道:“曆朝的對外貿易,大致上可以分為兩條主要線路,第一自然是漢代開始興盛的陸上絲綢之路,而第二則是唐代以後興盛起來的海上絲綢之路。這兩個方向的對外貿易基本上覆蓋了曆朝曆代的對外貿易。


    隨著中原王朝對河西走廊的控製減弱,陸上絲綢之路受到製約,所以,大宋隻能往海上發展,這是曆史的必然。


    從海上與外國交易,自然是從廣州這邊更近一些,當時朝廷估計也是從這個考慮,所以先開廣州港。


    不過,論先天條件,還得是泉州更有優勢。


    一開始你們可以背靠江南,大宋主要生產的商品絲綢、瓷器等,其生產地都在傳統的江南地區,即現在的江蘇、浙江、安徽、湖南等地,這是廣州沒有優勢的。


    但更關鍵的還是泉州建立起來的供應鏈,泉州吸收江南的各種工藝,無論是絲綢也好,瓷器也罷,都不遜色於江南,甚至這兩年更加出色,還有諸多特色產品,這才奠定了現如今泉州的地位。


    說到底,還是得靠自己啊,靠別人,終究是不行的。”


    張麻子看了一下章衡,他不知道章衡隻是在說泉州與廣州,還是有其他的含義,但大人物說話大多如此,張麻子也沒有多想,但畢竟麵有得色,尤其是看到前來迎接廣州海商們的時候。


    廣州官員,包括州衙官員以及市舶司的官員,算得上有級別的基本都來了,另外還有廣州的大海商們也一起來了。


    他們當然得來,章衡不僅是廣南東路轉運使,還是廣州的知州,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轉運使當然權勢熏天,但知州才是懸在他們腦袋上的一把刀,誰敢不敬?


    船定,章衡下船,知州任中師帶著眾官員往前迎接。


    任中師五旬左右年紀,真宗時候的進士,蹉跎多年,才成為一州之長,可他見到章衡的時候,心裏不免酸澀——年紀如此之輕,就已經是一路轉運使,這讓人情何以堪?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任中師不敢賣弄自己的資曆,章衡一下船,他便帶著人迎了上去。


    “章漕帥,下官任中師,見過章漕帥。”


    “見過章漕帥!”


    眾人齊唿。


    章衡趕緊過去扶著任中師的手道:“任前輩,您太客氣了,您是長輩,何必多禮。”


    任中師一下子心裏舒服了許多,笑道:“官階有高低,下官見上官,本來便該如此,哪裏有什麽多禮,倒是章漕帥虛懷若穀,令人欽佩啊。”


    章衡趕緊謙虛了一番,一番寒暄,任中師提議章衡起行去州衙落足。


    八九月的天氣,雖然已經有些秋意,但這裏畢竟是廣東,還是無遮無擋的碼頭上,十分的燥熱不堪,章衡趕緊點頭,一行人趕往州衙。


    章衡一路看著廣州的路橋建設,一邊看一邊搖頭,怪不得北方將廣南東西路視為莽荒之地,雖然廣州是最早建立市舶司的,但城市的建設,卻是極其落後!


    道路全都是黃泥路不說,這個大多數州縣都是一樣的,但這路卻是年久失修,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大約是前幾天剛剛下過雨,黃泥路幾乎是成了黃泥塘,別說馬車行走困難,連馬匹都連連摔跤。


    章衡連連搖頭,這樣的交通條件,想要發展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這還沒完,當章衡看到廣州城的時候,章衡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任中師請章衡進城,章衡忍不住道:“任知州,這城牆……”


    任中師看了一下垮塌了一片的城牆,苦笑道:“你說這城牆啊,就是這模樣了,這是唐代時候的版築土城牆,經曆了一兩百年的的戰事和颶風,早已是殘垣斷壁了,之前下官剛來就任的時候,對此也是十分的震驚。”


    章衡點頭道:“怎麽不修一修?”


    任中師苦笑道:“下官也想修,可這太難了啊,築城啊,所需錢糧豈是少數,廣東地瘠民貧,如何能夠承擔的起?”


    章衡眉頭一皺道:“我知道市舶司所得都要上繳三司,但城牆破敗如此,已經毫無防禦之功能,為什麽不向朝廷申請,截留部分的商稅下來修建城牆呢?”


    任中師苦笑連連:“哪裏沒有啊,我來這裏任職三年,每年都要向朝廷上書申請修城牆,可都沒有迴音,廣州城士紳也十分盼望,可咱們畢竟是莽荒之地,朝廷如何肯將重要的賦稅用於這裏,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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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衡點點頭。


    任中師又說:“您現在看到的這城牆,實際上已經是之前修過一次的了,當時朝廷不允許我們征用當地百姓修繕,但可以讓士兵來修,所以稍微修了修,但因為錢糧貴乏,就僅僅是將倒塌掉的城牆給重新壘起來而已,但沒有兩年,風暴一來,又給吹垮塌了。”


    他們兩人在城門口處說話,又帶著眾多的官員與海商,頓時引起了民眾的關注,路過的民眾紛紛停留下來看這一行人。


    章衡見此地就要擁堵,趕緊讓大家都進城,看到州衙的時候,也是一陣無語。


    這廣州州衙比開封府衙都要破上幾分!


    任中師看到章衡發愣,苦笑道:“城牆尚且不肯修,何況州衙。”


    章衡點點頭,雖是無語,但也大約明白廣州在汴京那邊是什麽地位了。


    不過也好,他要做一些事情,來自汴京的幹擾自然是越少越好。


    任中師建議章衡先好好休息幾天,等休息過來了,再來與他交接。


    章衡便問起任中師之後的履職,任中師倒是有些欣喜:“朝廷念我在廣州辛勞,令我還京為諫議大夫、判尚書刑部,唉,戍守廣州多年,終於可以迴京了。”


    聽聞此言,便知道任中師想念汴京了,想想也是,任中師乃是北人,派來南方多年,想念家鄉也是正常。


    章衡便不打算耽誤任中師歸京的時間:“原來如此,那任知州,咱們開始交接吧,您也好早日歸京。”


    任中師連連擺手道:“不著急不著急,你遠道而來,總得休息休息,我再撐幾天沒有問題的。”


    章衡笑道:“怎好耽誤任知州思歸的心情,沒事的,咱們就這麽交接吧。”


    任師中聞言十分高興:“好好,那我們便開始交接吧。”


    廣州雖是名城,但畢竟貧瘠,除了市舶司的事宜比較複雜一些,其餘的事宜卻是比較簡單,章衡記憶力驚人,判斷力又是異於常人,能力上更是冠絕當代,因此這交接其實花費的時間不多。


    交接完畢,章衡道:“任知州,您迴程打算怎麽走?”


    任中師道:“就從福建走長江北上唄。”


    章衡笑道:“不如讓我來安排吧,乘坐海船北上,也就半月時間,又輕鬆又快捷。”


    任中師聞言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任中師果然是歸鄉心切,第二天便收拾了家當,坐上了船北歸了。


    任中師走了,章衡正式接手廣州,也正式接下廣南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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