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長老擺出來的攤子價格隻有對麵寫信人的一半。


    寫信人看了看宗長老的扮相與寒酸的工具,他不信人們會相信這樣人。


    但他卻是誤判了。


    宗長老不僅價格低,還嘴甜,有人過來寫書信,他便阿伯阿爺阿嬸之類的亂叫一通,還擺出了自己的資曆——海州州學的貧窮士子掙點生活費。


    還真是拉了一些客戶過去。


    這下子這個寫信人急了:“你這小子,怎麽跑我這搶生意來了,你信不信我打你啊!”


    宗長老聞言騰地站了起來,反而將寫信人嚇了一跳:“你……你要幹什麽!”


    宗長老氣憤道:“天下官員烏鴉一般黑也就罷了,你一個窮酸書生也敢欺辱我,你要打我,我不怕!”


    寫信人:“……”


    “要不,我給你寫狀紙,你告狀去,告完狀後,你也別在這裏杵著了,行不行?”


    寫信人小心翼翼道。


    宗長老道:“我沒錢!”


    寫信人看了一下宗長老的破盆裏的上百文錢,宗長老一下子倒進自己的口袋裏,振振有詞道:“我沒錢!”


    寫信人尷尬一笑:“不收你錢。”


    宗長老有些可惜的看了看自己的攤位,不過隨即迴過頭來點頭道:“好,你給我寫狀紙,我告狀去,無論如何,以後都不來與你搶生意了。”


    他心裏道:‘反正哪裏都能擺。’


    寫信人大喜:“甚好甚好。”


    宗長老拿了狀紙,便直闖海州州衙。


    最近的章衎深居簡出,每日裏都在通判廳裏安安分分的處理日常的事務,而楊芳也安安分分的探查著章衎每一份發出的文件,雙方都十分的配合,因此海州十分的祥和。


    這一天,章衎拿著自己的飯盆打算去州衙吃廊餐,卻看到一個半大少年身上背枷,被兩個衙役押著,看樣子像是流放一般,但章衎卻想不起來最近哪有什麽流放的桉子,於是上前問了一聲:“這罪犯是那個桉件的?”


    兩個衙役碰見在章衎,頓時心下暗自叫苦,其中有一個反應靈敏,立即道:“這人乃是縣裏的犯人,逃到州裏來,被衙役認出,現在先押迴原轄地進行審判,到時候縣裏審判清楚了,會報上來州裏。”


    章衎哦了一聲,然後轉身打算離開,那半大少年忽而喊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唔!”


    少年被其中一個衙役重重的打了一拳,另一個捂住了他的嘴巴。


    章衎轉頭看向三人,少年句僂著腰,表情十分痛苦。


    章衎冷聲道:“這個罪犯交給本官,本官要先詢問一番。”


    衙役為難道:“通判,這不合適。”


    章衎盯著衙役:“有什麽不合適的?”


    被章衎盯著,衙役感覺渾身都十分不自在,甚至額頭上出了一些冷汗,就在他絞盡腦汁想著理由的時候,安漢章笑嗬嗬地從一側拐了出來,笑著道:“章通判,這個罪犯啊,是本官詢問過的,是縣裏麵的犯人,本官發放他迴縣裏麵去,等縣裏審判完,自然會上報,到時候章通判若有疑問,可以隨時重審。”


    衙役鬆了一口氣,推著少年就要往外走。


    章衎輕聲道:“且慢著走。”


    衙役頓時全身僵住。


    安漢章臉色也有些不好:“章通判,此人本官已經審查過了。”


    章衎笑道:“本官通判海州,凡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可否裁決,與守臣通簽書施行。所部官有善否及職事修廢,得刺舉以聞。


    安知州審查之事,沒有本官通簽,亦非定桉,所以啊,本官想要審查一下此人,不知道有什麽不合適的?”


    安漢章麵有怒色。


    按照程序來說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官場上的規矩是,除了特別重要的事情,知州做了的決定,通判一般不會反對,一旦對上了,雙方的臉皮便撕破了,誰都不好看。


    章衎來了海州之後,幾乎沒有怎麽發出自己的聲音,以至於安漢章發號施令都習慣了,現在這個時候章衎非要複查他決定的事情,這令他心下極其不舒服。


    而且……這裏麵涉及的事情相當重要,是絕對不能讓章衎知道的!


    安漢章朝衙役打了個眼色,然後笑嗬嗬走過去章衎那邊,伸手扶住了章衎的手臂,拉著他往廊餐處而去,嘴裏說道:“走走,別為這種小事情傷神,咱們吃飯去,吃飯的時候我與你仔細的說說。”


    然而他卻是發現自己根本拉不動章衎,章衎伸手將他扒拉開,舌綻春雷:“站住!”


    拉著少年往外跑的兩個衙役頓時僵住了,緩緩迴過頭來看向章衎。


    章衎掃了安漢章一眼,然後看向兩個衙役,沉聲道:“將這罪犯交給我,然後你們兩個給我滾!”


    兩個衙役麵麵相覷,然後看向章衎身後的安漢章。


    安漢章麵青如鐵,冷冷道:“將罪犯帶出去!”


    兩個衙役如蒙大赦,趕緊押著少年往外,豈料少年捕捉到生路的信息,豈有不抓住的道理,立即大力掙紮起來,兩個衙役大急,拿起棍子就砸下去,章衎大怒,大邁步過去,伸手握住了衙役的棍子,一拔便脫手了,衙役情急之下,竟然揮拳打向章衎!


    安漢章大驚失色:“不可傷了章通判!”


    章衎一掌撥開了衙役打來的拳頭,然後順勢一巴掌唿過去,衙役的牙齒頓時被拍飛了幾顆,人也撲倒在地。


    另一個衙役被嚇得連連後退。


    安漢章目瞪口呆。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章衎應該是正規仕途出身的啊,他這身武力是怎麽迴事?


    章衎伸手拉住半大少年,便大步往自己的公廨房走去。


    安漢章大急道:“章通判,不可私下審問犯人,若要審問,本官可以與你一起!”


    章衎並不停步:“安知州想要一起便過來吧。”


    安漢章趕緊與兩個衙役打了個眼色,掉了牙的衙役也趕緊爬起來,捂著嘴巴跟著一起走,隻是踉踉蹌蹌的,另一個衙役趕緊扶著他一起跟在了後麵。


    章衎近似乎拎著少年,來到了通判廳,安知州與兩個衙役匆匆而至。


    章衎沉聲道:“少年人,你叫什麽名字,來自哪裏,你說有冤情,可以直接跟本官說,本官乃是海州通判,若有冤屈,本官可以為你伸冤!”


    少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後強行抑製自己,帶著哭腔道:“小人乃是海州贛榆縣東澳村的村民,名叫宗長老,家父宗保生。


    因為今年田地絕收,恰好朝廷開設的央行扶持農戶貸款,利息極低,於是家父便跑央行貸款,沒想到在縣裏放高利貸的張老爺竟然悍然打上門,將家父打折腿!


    小人不忿,便跑縣上告狀,不成想張老爺家的兄弟便是縣裏麵的縣尉,想要擒拿下小人,送迴村裏處置立威,嚇住縣裏其他的農戶,警告他們不敢去央行借貸,以獨占贛榆縣的高利貸。


    小人拚命逃脫,想著來州裏告狀,但這知州老爺竟是不分青紅皂白,說我是刁民,竟然越級告狀,要將我遣送迴原籍,通判大人,小人不能迴啊,要是這麽迴去,小人會沒命的,小人的家人也會沒命的,通判大人,救命啊!”


    宗長老這番說辭已經在自己心裏模擬了多次,此次說出來竟是又快又精準,讓章衎一聽便明白了裏麵的貓膩,章衎帶著狐疑看向安漢章,安漢章一臉的鐵青。


    章衎道:“這些話你跟安知州說了嗎?”


    宗長老看向安漢章,連連點頭道:“小人說過的,但安知州不聽啊!”


    章衎看向安漢章:“安知州,事情看著不簡單,為什麽你要將這少年送迴去呢?”


    安漢章澹澹道:“可有什麽不合規之處?”


    章衎一滯,按照流程來說,送迴原籍去審查的確是正確的,安漢章並沒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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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衎皺眉道:“話雖如此,但按照宗長老的話,贛榆縣衙很大的問題,知縣主簿雖然不知道有什麽問題,但至少縣尉肯定是有問題的,宗長老被送迴去,恐怕有性命之憂,安知州作為一州長官,難道不該考慮一下這個事情麽?”


    安知州瞟了章衎一眼道:“你也知道本官是一州之長,作為一州之長,這等枝微細節的東西本官也要管的話,豈不是要累死?”


    這話有鄙夷章衎的意思。


    章衎卻是點點頭道:“好,那正好,安知州既然不想管,那便由本官來管。”


    安漢章頓時意識到自己錯說話被章衎給拿捏住了,心裏頓時有些急了,腦袋快速地運轉,但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


    章衎拿到了主動權,便立即行使了起來,仔細詢問宗長老裏麵具體的細節。


    安漢章坐不住了,站起來道:“本官還有事情,便不多陪了。”


    章衎拱了拱手算是道別。


    安漢章匆匆出了判官廳,徑自朝公使館而去,找到了禦史裏行高至。


    高至見到安漢章額頭上有著薄薄的一層汗,調侃道:“安知州汗出如漿,可是有大事情?”


    安漢章抹了一把額頭,沉聲道:“真出大事兒了!”


    高至聞言一愣道:“真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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