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倒是簡單得很……“


    章衡笑道,“……我建議你們籌辦一個統一的海貿商行,你們十幾家集合力量,定大船,將所有的船員都集中到這家商行裏麵,如此這家商行的力量之大,還有誰可以匹敵,你們覺如何?”


    “妙啊!”


    眾人恍然大悟。


    最大的問題被解決了。


    但這不是章衡想要解決的問題,不然陸尹寧來這裏作甚?


    章衡道:“昨日我已經與各縣的主官都商議過了,將會全力支持海貿,接下來各縣的產業會進行調整,專門為海貿進行配置,全力配合海貿上巨大的需求,讓泉州海商不被卡脖子……”


    之後便是陸尹寧與諸海商的商討,該當對哪個行業進行加強,缺乏哪個行業,缺乏的可以扶持起來,有哪些行業需要重點扶持之類的。


    章衡時而會指點一番,時而讓他們自己決定,隻是可惜的是,官府沒有辦法如同後世的官府一般進行扶持,因為官府的錢地方不能夠隨意調動,全都給上繳國庫,倒是少了一項很有利的大殺器。


    好在這個時代的商人隻求官府不盤剝不搗蛋即可,官府能夠在名義上支持他們,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這一點章衡倒是幫他們做到了。


    章衡宣布,泉州除了收取正常的商稅與市舶司收取的關稅,其餘的各種苛捐雜稅全部不收,這讓泉州商人歡騰起舞,但此舉卻是令得各知縣不滿,因為有許多的苛捐雜稅便是他們發起的。


    德化縣知縣向章衡訴苦:“……章太守您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啊,縣裏難啊,這縣裏沒有收入,光是靠朝廷撥的那點薪俸,官吏根本就養活不了家,一個個過得苦兮兮的。


    這倒也罷了,關鍵是,每年朝廷撥的錢還大部分停留在傳說中,隻是傳說有這麽一筆錢,卻是從來沒有拿到過,所以縣裏麵隻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還有,咱們征來的稅收,可不僅僅是供應官吏衣食,關鍵是各項辦公支出、往來公費、賑濟救災、扶貧敬老等等都是從這裏出的,若是停了這些,這縣裏的公務可就沒有辦法幹了呀!……”


    對於這個情況,章衡倒是有所聽說,但為了營造一個更好的營商環境,章衡不能放開這個口子,至少現在不行。


    但此事該怎麽處置卻是有些為難,這些稅收對各個縣都是很重要的,若是堵了這條路,那麽引起的便是眾怒了,到時候他們雖然不敢明著反對,但私底下肯定會各種阻撓的。


    按照正常的操作,章衡應該向朝廷上書,請求給泉州的縣裏撥一筆款,或者說請求截留一些稅收,以彌補縣裏的缺口,但對於大宋朝這個行政上已經是十分僵化的機構,這種操作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勉強推進,也是猴年馬月才能夠實現。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這筆錢是多少?”


    德化縣知縣頓時有些遲疑,章衡一看便知道他的顧慮:“暫時隻能顧上縣裏的正常開支,官員胥吏私底下的灰色收入,本來便不合法,就別想了。”


    德化縣知縣頓時臉色一苦:“如果是正常的開支,大約是一萬貫左右。”


    章衡哼了一聲:“泉州每年上繳給國庫的賦稅不過才三萬兩千貫左右,你們一個德化縣便要支出一萬貫?那就是說,泉州七個縣,每年要支出七萬貫,然後泉州才上繳三萬貫,好家夥,咱們這是跟朝廷七三分賬了?你知道你這話要是傳出去,有多少人要掉腦袋麽?”


    德化知縣臉色一苦:“朝廷收的賦稅,我們可一分都沒敢動……”


    章衡嗬嗬一笑:“但都從地方上用各種苛捐雜稅榨取是不是?”


    德化縣知縣不說話了,但站在那裏,很是不服氣。


    章衡歎息道:“我也知道你們難,咱們大宋這個財稅政策是不政策的,又要求地方要有所作為,又不給錢,所以大家隻能自己想辦法,倒不是為了撈到自己的口袋裏,要做事,總是得有錢的嘛,各州縣都是如此,我明白,我明白……”


    德化縣知縣喜道:“太守您明白就好了。”


    “但是……”


    德化知縣臉色又是一苦。


    章衡笑了笑道:“……我不是要打擊你們,但現在是關鍵時候,泉州這口泉眼太小,大家都要從裏麵舀水,但又能夠舀多少,如果我們能夠將其挖深蓄水,或許便能夠成為一個大池塘,甚至成為一條溪流,源源不斷,到時候大家的日子就都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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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化縣知縣心裏吐槽道:誰管以後的事情,一兩年後,我就調走了,以後就算是成了汪洋大海,又與我何幹,但現在沒有錢,幹不了事情,那受埋怨的可是我啊!


    章衡是洞悉他的想法,笑道:“……我不會虧待你們,一萬貫不可能,我想辦法,每年給你們五千貫,這筆錢在我擔任泉州知州的時候都會給,以後也會形成定例,但你們要是再敢放縱手下人隨意伸手,到時候便莫怪本官不客氣了!”


    德化縣知縣離去,沒有很滿意,但至少也能夠應付過去了。


    章衡歎了口氣。


    做事不容易啊。


    在一個經營不善的官府裏麵,朝廷難,地方更難,百姓什麽時候都難,想要做點事情來,便得兼顧各方的利益才行。


    就如同此事,想要釋放出來民間的活力,便要截斷官方苛捐雜稅的幹擾,但地方官府便要哭窮了,因為朝廷的稅賦政策根本沒有給他們留下餘地,若是按照章衡的想法來,地方官府便沒有辦法做事情了,官吏更是一點積極性都沒有了。


    但若是跟朝廷要財權,朝廷也要哭窮啊,因為地緣的緣故,邊境要養活幾十上百萬的軍隊,然後文官也要吃掉大部分的賦稅,如果不收迴來賦稅,那麽朝廷很快便崩潰了。


    可能軍隊要不了半年的時間就嘩變了,實際上也是如此,之前的王倫起義,大約便是被克扣軍餉的緣故,王倫夥同部下殺了巡檢使朱進後發動起義,最終在大宋腹地鬧了將近三個月才算是被平息。


    慶曆年間,除上述幾次較大的兵變外,同一時期見於史書記載的還有:


    慶曆元年:河南軍士李士忠等嘩變。


    慶曆三年:南京、鄧州、清平軍、建昌軍相繼有士兵嘩變。


    慶曆四年:黎陽、衛縣、順安軍、瀛州、安肅軍先後發生兵變。大名、邢州、洛州、礎


    州均有小規模士兵暴動。


    慶曆五年:苛風軍、永寧軍士兵劫庫嘩變。


    慶曆六年:沂州、密州、來州、溜州、青州,淮陽軍,都有土兵暴動。1


    慶曆七年:保州、深州、齊州、德州、襄州均發生士兵嘩變。


    ……


    如果加上民間起義以及汴京西夏遼國的侵犯,你甚至都想不明白這個內憂外患的朝廷是怎麽維持他的統治而不被推翻的。


    扯遠了。


    大約的意思是,現在大宋朝想要做事情,各機構都沒錢,而且腐朽的機構讓政令淤塞,上麵的政令難以抵達底層,下麵的訴求上麵也常常忽視。


    但出了事情了,卻是一抓一個準。


    這種情況下,誰敢做事?


    所以,章衡並不奢望這錢從朝廷出,隻能自己來想辦法。


    好在七個縣也就三萬五千貫,他倒是能夠掏得出來,在他的預料之中,隻需要三年的時間,泉州的商業便能走上軌道,到時候這筆錢泉州的商人也能夠頂上了。


    在章衡的推動下,泉州的活力被釋放了出來。


    先是泉州的造船廠火力全開,千料的船被停建,全部建造五千料以上的大船;


    泉州海商與臨安商行合辦的泉州商行開始在各個行業上發力,資金大批量的進行扶持,缺少的行業,則是尋找人才籌辦起來。


    至於原有的產業,比如說各種凋刻的手工作坊,則是注入資金,培養學徒,進行擴大,以產出更精美、更多的產品,以供應海貿出口。


    在此次的投資之中,臨安商行掏出來大約三十萬貫的資金,海商們合力籌資一百萬貫,一共一百三十萬貫的龐大資金一下子湧進泉州的商業裏麵,泉州的商業活力一下子百年迸發了出來。


    隻是可憐了泉州的各縣官府的官吏,看著海量的資金在自己麵前洶湧流過,卻不敢伸手撈錢,著實是過於痛苦了……哦,不,還是有看不清楚形勢伸了手的,然後立即被章衡揪出來下獄,十幾個官吏被查辦,頓時震懾住了大部分人。


    整個夏天,章衡到處奔走,基本很少留在州衙裏,親自在各個縣裏麵進行調研、敦促、推動各個縣發展優勢產業,小心地嗬護著這牙牙學步的商業幼苗。


    轉眼間來到了冬天,泉州灣裏大船雲集,人流如織,海量的貨物被運送上大船,這是要準備出海了。


    因為如今的航海技術還不夠先進,每年隻有很短的窗口期,便是避開風暴季節,隻有冬季以及春季兩個季節才能夠出海,章衡他們準備了幾個月的時間,便是為了這次出海。


    不過此次還是隻能走短途,如去日本、高麗、占婆,最遠的不過是渤泥國,這些國家都比較近,難度不高。


    之所以準備了這麽久還隻是去這些國家,是因為五千料的大船還沒有造好,現在出海的還隻是原來的船隻,不適宜遠行。


    而且這些國家本來對於大宋商品的需求,也是十分大的,因為江南海商暫時不能下海,所以這些市場對於大宋商品的需求可謂是嗷嗷待哺,現在正是泉州海商急需迴血的時候,有這批貨物過去,大約是能夠大量迴血的。


    這次出海對於泉州來說相當重要,類似於開門紅的意思,所以出海的時候,章衡還特意來送行。


    在鞭炮與歡唿聲中,幾十艘千料大船陸續起航,開向大海。


    章衡意氣風發道:“泉州之崛起始於今日!”


    海商出海,章衡也暫時清閑了一些,關鍵是年節也到了。


    人一閑下來,未免便會想多一些。


    福建是他的家鄉沒錯,但有家人的才是心之歸處。


    所以章衡很想念汴京,想念他的家人。


    章衡提筆寫信。


    第一封信是寫給章衎章術的。


    “居安吾兄居中吾兄,見信安好!您的信我已經收到了,聽說家裏一切都好,三哥兒很開心……”


    章衡將他的近況與章衎娓娓道來,主要是將他的施政一一講解,包括施政的主體思路,執行的流程,遇到的困難,以及思考問題的方法,不厭其煩的與章衎講述,不像是尋常的家書,倒像是在些政論文章一般。


    這個自然是想讓章衎章術多學一些處理政務的能力,兄弟兩人以後也是要從政的,自己先從政了,那麽也要給兩個哥哥多接觸這些東西,多學習些東西,以後總是用得上的。


    之後便是給曾公亮寫信,大約也是噓寒問暖,然後將自己所做的事情給曾公亮匯報一下。


    寫給曾幼薇的信則溫馨一些,主要是寫自己的日常生活啊,想念遠方的卿卿啊之類的。


    大約如此。


    在過年之前,章衡也收到了來信。


    章衎章術兄弟兩個講述讀書的事情,以及小侄兒章去疾的事情,章去疾現在已經到了狗都嫌的年紀了,章術也頗為頭痛,當然更加頭疼的是鄒清照,這些趣事總是讓章衡開懷大笑。


    曾幼薇的信字裏行間都是滿滿的思念,不乏有很多的哀怨,頗有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意思,但之後便是講起商行的事情,表示自己幫章衡將家底兒看得好好的。


    其實也都是尋常事,但卻是頗解宦遊人的鄉愁。


    倒是曾公亮的來信令他精神一振。


    曾公亮告訴他一個消息,因為他在鄭州政績出色,所以大約年後,他便要升翰林學士了,到時候大約是知開封府!


    曾公亮迴京知開封府,可能就一年半年的時間,便可以升任給事中、參知政事了!


    章衡十分的興奮——多年的投資,總算是要見迴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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