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


    一個成功的開始,接下來便好辦了。


    簽下來第一個承包協議,包拯幹脆在蔡州召開會議,將蔡州周圍的公使館的館長都召到蔡州,統一進行承包大會。


    大會的流程按照統一介紹承包方案,詳細地介紹裏麵的細節,然後由潘嵩山現身說法,教導他們該如何擴大經營,提高服務質量等等,一個大會下來,館長們一個個十分的興奮,紛紛簽下協議。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願意的,有幾個館長既不想承包,但也不想放棄公使館,懇求不做任何改變。


    但包拯哪裏肯,堅持要整改,願意參與承包的便參與,不願意參與的便撤掉館長職位,由副手接手承包,若正副手都不願意的,便公開對社會招募。


    在這等威脅之下,幾個館長隻能接受,但還有怪話。


    包拯警告道:“說些牢騷話也沒有什麽,但既然是簽了契約,便要嚴格按照契約裏執行。


    若是還是以前的作風,吃拿卡要,貪汙受賄,做假賬,若是查出來,依法嚴懲,此中後果你們最好掂量掂量。


    承包了公使館,允許你們對民間經營,其中的利潤很高,已經給足了你們空間,若還是不知足,非要欺上瞞下,將大好前途葬送,到時候就怪不得人了……”


    包拯的警告震懾了一些人,但是章衡心裏清楚,朱元章剝皮植草都嚇不到貪官,別說包拯幾句輕飄飄的震懾了,這是嚇不到貪婪的心的。


    不過章衡對此並不太在意,他在製定承包製度的同時,也製定了監管方案。


    監管方案是比較嚴格,以常態化與突擊相結合,以震懾貪婪者。


    但無論是什麽監管都是有漏洞的,隻要能夠堵住大部分的漏洞即可,他們掌握住大方向即可。


    別的先不說,光是將公使館全部都承包出去,每年便能夠省下來一百多萬貫支出,光是這就減少了極大地負擔。


    而且每家也要收取基本的費用,每家多的三千貫,少的一千貫,總共六百五十六家公使館,便能夠收迴來將近一百萬貫了。


    可以這麽說,就光是承包出去,不考慮後續按比例上繳來的利潤,省出來的之處加上收迴來的基本費用,就足以完成章衡一開始跟著趙禎算過的賬了。


    包拯很是振奮的跟章衡道:“就光是這些,咱們就每年給大宋朝省下來二百多萬貫的錢財了,多了二百多萬貫自由支配的錢,國庫可要寬裕多了!


    你知道麽,這兩年國庫何等空虛,連官員的薪俸都發不出來了,之前還有人跑去三司鬧事了,想來也是可笑,堂堂官員,竟然跑去鬧薪去了,有辱斯文啊!”


    章衡隻是笑了笑。


    多兩百多萬貫自由支配的錢,對於整個大宋朝來說有沒有用,當然是有用的,但沒有想象用那麽有用。


    現如今的大宋朝,各個係統就像是幹涸多年的土地一般,兩百多萬貫的錢,就像是幾桶水一般,潑進這幹涸的土地裏麵,大約隻是片刻,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若是將大宋朝擬人化,它便會像是一隻怪獸一般長大嘴巴,然後嗷嗷叫著:“我餓!我渴!我要餓死啦,我要渴死啦!”


    因為大宋朝龐大的官吏群體、龐大的軍隊吞噬海量的資金,而且還貪汙成風,各處關節滯澀。


    比如說河南發了洪水,朝廷擠出來幾萬貫救災款,這幾萬貫救災款,可能最後到災民手上的,也就剩下幾十貫了。


    當地賑災人員,花幾十貫,搭一個施粥棚,然後用百來斤米,煮上幾百桶粥水,然後施上兩天粥,官員過去考察滿意點頭,然後寫個奏折上報,完事!


    隻掙錢是救不了大宋朝的,但章衡還是堅持要做。


    一方麵他需要幹出來政績,至少要在趙禎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這能夠讓他快速升遷。


    另一方麵,他想要嚐試著做一些事情,以驗證他後世的經驗在這個時代能不能行得通,以及積攢在這個時代做事的經驗。


    還有……他想看看這個係統對於勇於做事的人,會產生一個什麽樣的反作用力……


    他的測試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很快,反作用力便來了。


    章衡與包拯一路向南。


    蔡州召開的承包大會圓滿舉辦,簽下來幾十份的契約,包拯大受鼓舞,一方麵與趙禎那邊上了奏折匯報成績,另一方麵,繼續向南,繼續召開大會,蔡州開完,便去揚州,隻是還沒有到揚州,他們便被彈劾了。


    彈劾他們的是禦史台的一個禦史裏行,彈劾他們的罪名主要有幾個。


    一個是彈劾他們賤賣朝廷資產,將原本屬於朝廷的資產賣給私人;


    二是彈劾他們縱容公使館與民爭利;


    三是承包過程之中,包拯與章衡私相授受,將朝廷資產賤賣,私下裏收取大量的賄賂。


    好家夥。


    章衡一看這彈劾罪名,不得不佩服這禦史裏行是個人才。


    這三個罪名,一個比一個嚴重,一個比一個扭曲。


    公使館承包給個人經營,實際上資產還是屬於朝廷的,並不是賣出,但在他的口中,便是賤賣資產了;


    但到與民爭利這個罪名上,又成了縱然官家機構與民爭利了;


    而私相授受,私下裏接受賄賂,這個還真的沒有辦法查,當然也沒有辦法自證清白,相當於黃泥落褲襠裏了,不是屎也是屎了。


    包拯與章衡等人是在渡口被截住的,鮑茂倫看著很是慌張,眼睛看著包拯與章衡道:“包通判,章僉判,接下來咱們該當如何?”


    語氣裏帶著慌張,眼神裏有慌亂。


    包拯卻是與章衡相視一笑,同時道:“當然是繼續南下去揚州!”


    鮑茂倫吃驚道:“可是咱們被彈劾了啊,按照慣例,不是得掛冠等候審查麽?”


    章衡點頭道:“按例的確是如此。”


    鮑茂倫期期艾艾道:“那、那、咱們還繼續南下?”


    章衡笑道:“我是被彈劾了不假,但我不知道啊,所以,我還是繼續在做事啊,等做完了再知道也不遲。”


    包拯卻道:“彈劾歸彈劾,按例是按例,要臉的官員可以按例,不要臉的話不按例也可以的,老夫不是很要臉的人,所以先把事情給幹完再說吧。”


    章衡與包拯相視大笑起來。


    鮑茂倫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老一小,一個掩耳盜鈴,一個明知故犯,但又如此豪邁過人。


    章衡笑道:“看不懂?”


    鮑茂倫點點頭,他的確是有些不明白。


    章衡笑道:“那你覺得承包這個事情,對朝廷有利否?”


    鮑茂倫立即道:“自然是有利,大大地有利!”


    章衡又道:“那這承包,對於百姓是否有利?”


    鮑茂倫道:“自然也是有利,公使館安全、服務也好,對於出行的人百姓也是多了一份保障,自然也是好的。”


    章衡點頭道:“既然對朝廷好,對百姓也有益,與承包人也是大好事一樁,也就是說,這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那為什麽不能繼續做下去呢?”


    鮑茂倫道:“可是,可是我們被彈劾了啊……”


    包拯哼了一聲道:“大宋朝的官,不被彈劾過的官宦生涯是不完整的。”


    鮑茂倫:“……”


    幾日後,揚州的承包大會如此舉行。


    在幾日後,杭州的承包大會也如此舉行。


    大約是聽說了包拯與章衡被彈劾,有些人心存疑慮,也有人很小心急,生怕承包就此停止,有些人從更遠處跑來參加大會,心急火燎地要求簽署契約,如此一來,反而加快了進度。


    甚至有從外路的人追過來求著簽約。


    見到這種情況,包拯幹脆讓跟著一起來的庫務司與比部的人分開去各州主持承包大會,隻要願意簽契約的,一概簽下來。


    這般一來,進度大大地提升,不到九月底,江南幾路便基本完成了簽約,當然還有在觀望的,包拯與章衡也沒有勉強,因為此時朝廷派來的禦史也追趕到了他們。


    截止此時,全國已經簽署了大半的公使館。


    包拯與章衡心滿意足的迴程。


    迴到了京城,汴京已經是秋季,秋風蕭瑟,經過淮水時候,竟有風蕭蕭淮水寒的感覺,包拯告戒章衡道:“迴了京,若是禦史或者其他人聞訊,你便將一切責任都推到老夫的身上即可,這不是罪責,這是功勞,你可別搶了老夫的功勞,知道麽?”


    章衡笑道:“小子也想要分潤一些功勞……”


    包拯冷眼瞪了一下章衡道:“你想讓老夫白跑一趟是不是,老夫可告訴你,你要是這麽不講究,那咱們以後就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章衡無奈道:“成成,聽您的。”


    包拯這才滿意點頭:“如此才不枉老夫跑這一趟嘛!”


    迴了汴京城,章衡迴府衙交接了一下工作,然後便躲迴曾公亮的府上,等候朝廷的處置,但躲了沒有幾天,趙禎便讓他進宮了。


    時隔兩個月,再次見到趙禎,趙禎看起來很是高興。


    “這一趟成果斐然啊,簽署接近四百家,光是基本費用便收了將近七十萬貫,哈哈哈。好啊,好啊,今年可以少支出將近八十萬貫,加上這七十萬貫,基本是可以多出一百五十萬貫的自由支配的錢了,真好,真好!居正,你很好!”


    趙禎笑得很是開心。


    章衡問道:“包通判他如何了?”


    趙禎冷哼道:“他呀,朕擼了他的通判之職,讓他迴家反省去了!”


    章衡啊了一聲,張大了嘴巴。


    趙禎隨即笑道:“包卿已經奔波了好幾個月,從端州一路風塵仆仆,迴來沒有多久便一路南下,也是辛苦了,該好好修整一段時間,等他休息差不多了,朕給他一個禦史裏行的職位。”


    章衡聞言頓時大喜,禦史裏行大約隻是過渡職位,應該很快便能夠成為監察禦史,比曆史上包拯履職還要早上一年多,而且以這次的功勞,大約監察禦史也不會幹太久,估計會被授予知製誥等職。


    可以這麽說,經過此次,包拯大約會被當做宰執來培養了。


    章衡又問道:“那此次彈劾之事?”


    趙禎嗬嗬一笑:“朕將數據公布了,且將承包契約也給大臣們一起看了,此事也就算是了了,接下來的事情,便讓那個監當官,叫什麽來著……”


    “鮑茂倫。”


    “……啊,對,鮑茂倫,便讓這個鮑茂倫去收尾好了,將剩下所有的公使館都給簽了承包,之後便是加強監督,按照你的監管製度來執行就好了。”


    趙禎喜氣洋洋,頗有發了橫財的感覺。


    章衡也是笑嗬嗬的。


    趙禎忽而想起來道:“哦,是了,你也歇夠了吧,趕緊迴去公廨上班去,一天到晚吊兒郎當的,不幹正事兒,瞎胡鬧!”


    之後便將章衡給趕出去了。


    章衡一臉的懵逼。


    隻好迴了曾府,倒是晚上曾公亮迴來滿臉笑容。


    章衡問道:“老師您這是撿了錢?”


    曾公亮嘿嘿一笑:“撿錢有什麽好開心的,撿了個官!”


    章衡喜道:“老師您又升了?”


    曾公亮拍了拍章衡的肩膀笑道:“托你的福啊,升了!”


    “……”


    曾公亮加為端明殿學士,知鄭州。


    這也是慣例了。


    曾公亮以翰林學士知製誥,然後外放到地方當知州,等他迴來的時候,便要任四入頭的職位了,如同禦史中丞,開封知府、三司使、翰林學士之類的職位了,再之後便要加參知政事了。


    “……本來沒有這麽快的,但此次你辦成了公使庫的承包,而這功績不方便放你頭上,所以陛下便加在為師的身上了,不過陛下私下找我談話的時候讓我給你帶話,說給為師的是獎勵我對你的教導,給你的他不會少了的,給你記著呢。”


    曾公亮如是說道。


    章衡笑著搖頭道:“不記著也無所謂的,老師升了,弟子自然也虧不了,況且您還是我的嶽丈呢,嶽丈還能虧待女婿?”


    曾公亮大笑了起來。


    曾幼薇因此吐槽她父親:“當時阻止你的時候有多積極,現在升官了便有多高興,哼,我不開心,這些本來是你的。”


    章衡笑道:“你是咱爹親生的不,咱爹升官你還不開心上了。”


    章衡忽然稱曾公亮為爹,曾幼薇忽而有些害羞起來,嗔道:“什麽咱爹,咱還沒有成親呢,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章衡詫異道:“咱們這不是已經定了嗎,我叫爹咋滴啦?”


    曾幼薇微微臉紅:“反正,這是你的功勞,就算是我爹,我也不樂意!”


    章衡大笑了起來。


    章衡沒有什麽不開心的,此次事情做成了,他想試驗的事情也得到了驗證,他做事的方法方式還是有效的,阻力也的確是不小。


    從曾公亮、吳育、趙禎等人的阻止,到過程之中遇到很多的困難,他都一一克服了過來,甚至還遭遇了第一次彈劾,但在他的堅持下,還是將事情給推動到了這一步。


    他很滿意。


    整個過程之中,困難很大,但最後達成的效果卻是很好,這給了他很多的信心。


    不過也提醒了他,後世的職場也好,這一世的官場也罷,做事都是極難的,總有人擋在你的前麵,但也有啟示,隻要將事情紮紮實實的做好,不眼高手低,事情終究是可以做好的。


    相比起大宋官員,他的優勢便是做事,他有極其豐富的做事經驗,有一整套做事方法論。


    ——事前籌謀用底線思維,事中做事講究細節,事後善於總結,一步一個腳印,事情便沒有做不成的。


    此次執行公使庫改革事宜,最終讓事情做成功的基礎便是他做得大量的事前工作,用底線思維來考慮。


    比如說將所有的官員都當成損公肥私的小人,所以給承包者留下了頗大的空間,最後執行的時候,所有的承包者都欣然接受,因為最差的情況下,他們還是能夠保證盈利。


    不過章衡並沒有因此而得意忘形,大宋朝之腐朽,其實已經超過他的想象了,這一點在他調研公使庫的時候充分意識到了。


    地方官府、公使庫的吏員沆瀣一氣,官員們的貪婪,在他做數據的過程之中已經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臉清高的官員可以騙人,他們會偽裝得高風亮節,為國為民,甚至相互吹捧,將彼此吹捧成國之幹臣,清廉的典範,但在數據中是騙不了人的。


    數據不會騙人!


    對於這麽一個腐朽的王朝,範仲淹的清理新政也好,嘉佑新政也罷,甚至王安石變法,都救不了這個國家!


    所以,章衡滿意地是自己的能力在這個時代依然是有用的,但使他迷茫的是,這個國家大約已經是人力難以救治了,以一人之力拯救這個國家,難道有可能做到麽?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先往上爬,再往上爬,等到有一天到了某個位置,忽而一覽眾山小,便有辦法了呢?


    章衡不是個輕易會失望的人,也不是個純粹理想的人,相反,他是個很真實的人,比如說,這些事情隻夠資格困擾他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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