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初步的調查,章衡對公使庫已經有了一些了解,而且也已經初步有了一些想法,於是便找到了吳育。


    雖說倉場庫務現在是他主管,但吳育畢竟是開封府知府,有大動作還是需得與他溝通一下的,免得到時候吳育措手不及。


    吳育見到章衡,笑道:“這才剛剛上任呢,就說你特別忙呢,連著招人開會呢,看你這樣子,是有想法了?”


    章衡笑道:“有了些想法,所以這不是來與您商量一下麽。”


    吳育哈哈一笑:“你的差使是官家給的,你幹就是了,到時候找官家交差去。”


    章衡微微一笑:“還是得跟老師您溝通溝通,免得到時候您措手不及。”


    吳育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我怎麽覺得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覺了?”


    章衡笑道:“不至於不至於,我做事還是靠譜的。”


    吳育卻是不敢大意:“趕緊說說,說說。”


    章衡點頭道:“倉場庫務加起來有三十幾家,這幾天我也都見了聊了,如果要一下子全部都整頓起來難度太大,反而精力太分散,所以我打算挑出一家來,先把它當成試點,好好地整頓出成績來,再循序漸進整頓其他家。”


    吳育一聽頓時讚賞:“靠譜,靠譜,我就說你是個靠譜的人,這做事方式便有章程,不錯不錯。”


    章衡受到了鼓舞,繼續說道:“我挑選的這一家是公使庫……”


    吳育臉色又有些變化了:“……公使庫。”


    章衡點頭道:“沒錯,公使庫,公使庫涉及範圍大,幾乎全國各地都有,體量很大,而且比較複雜,在倉場庫務之中是一個非常有代表性的機構,如果公使庫能夠整頓成功,那麽其他的倉場庫務大約也就沒有問題。”


    吳育的臉色有些凝重,點頭道:“具體打算怎麽整頓?”


    “承包。”章衡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詳細來說,叫承包經營責任製,我調查了倉場庫務的現實經營情況,存在很多的問題。


    比如貪汙受賄貪贓枉法這些痼疾就不說了,其中有個極大地問題,便是這些官員也好,胥吏也罷,大多沒有什麽積極性。


    所以即便機構本身具備很大的優勢,但卻發揮不出來,所以,我打算用承包經營激發出來他們的積極性。……”


    吳育皺起了眉頭:“承包,這話的意思是,將倉場庫務包給個人?”


    章衡點頭:“對,我們與承包人定一個固定的上交比例,比如說一個縣的公使館,以往每年官府不僅要給他們錢,還要給與他們很多的物資,官府在裏麵是需要投許多錢的。


    現在咱們不這麽搞了,我們直接把該縣的公使館承包給人,不給錢,也不給物資了。


    他們每年還需要上交一定比例的利潤,比如說所得利潤,公使庫隻拿走三成四成,剩下的都是承包人自己的。


    如此一年下來,公使庫馬上就能實現盈利了,而且盈利的金額可能要超過百萬貫!”


    吳育差點失笑:“這如何可能,原本給錢又給物資,現在你不給了,還要他們交錢上來,這不是開玩笑麽?”


    章衡笑道:“老師,如果是我來經營公使庫,我雖然要承擔官員的來往接待費用,這筆負擔是不小,但我也會利用公使館本身的優勢,來對民間服務,以賺取利潤。


    公使館有很大的優勢,比如說,公使館是官府的公使館,對於許多富有的平民來說,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場所,如果能夠對民間開放,老師您說,那些土財主之類的,會不會趨之若鶩?”


    吳育想了想,點頭道:“本該如此。”


    章衡笑道:“公使館大多裝飾豪華,位置要害,對於南來北往的商人來說,可是一處極有吸引力的住宿地。


    關鍵是,公使館非常安全,這也是一大優勢。


    加上公使館裏的各類物資也都是官方之物,咱們雖然不給,但公使館還是可以跟公使庫進行采購的。


    這些物品我們可以在上麵打上公使庫的名號,他們拿出去也是可以炫耀的。


    所以,隻要公使館對民間開放,所獲得的利潤不僅能夠覆蓋官員往來的費用,還可以存留下來很大一部分,上繳給公使庫一部分之後,承包人掙得會更多。


    而且,承包人越積極經營,那麽他就掙得越多,這麽一來,公使庫能夠得到的利潤也會更多!”


    聽完章衡的解析,吳育的眉頭越皺越深,最後直接道:“此事不可行。”


    章衡愣了愣道:“老師的意思是?”


    吳育道:“你有沒有想過,一旦這般執行,公使庫將失去它原本的作用了?


    公使庫原本的作用是官府承擔起來官員往來的費用,以免官員過境騷擾百姓。


    你這麽一改革,承包人可能會推脫掉這一塊的職責,或者說,他們會克扣官員的招待費用,這會引起天下官員的眾怒的,到時候矛頭都會指向你!


    所以,最後的結果是,公使庫的確是掙錢了,但你卻成為眾失之的!”


    吳育嚴肅地看著章衡道:“……你若是這麽搞,我相信肯定能夠盈利,但你的前程,卻可能是毀了,所以,你聽明白了嗎?”


    章衡微笑點頭道:“老師,這個後果我事情清楚的。”


    吳育看章衡這模樣,頓時急了:“怎麽,你還要繼續下去?”


    章衡點點頭:“嗯,老師,我想試試。”


    吳育見章衡不聽勸,大手一揮:“不行,這事情我不同意,就這樣吧,停下來吧。


    今天我讓人給你送文件,都是需要你一起通簽的,你仔細研究,仔細學習,若是有不同意見也可以提出來,想要跟誰吵架便跟誰吵架,我都支持你。


    但倉場庫務的事情你就別管了,此事我會去找官家分說的,他若是固執己見,我這知府不做了,也要噴他一臉!”


    章衡:“……”


    吳育卻是不願意跟他說話了,揮手送客,章衡想要再說,吳育瞪了他一眼:“滾迴僉判廳去!”


    章衡悻悻起身迴了僉判廳。


    吳育看他走了,火急火燎地出門,在翰林院找到了曾公亮。


    曾公亮見到吳育笑道:“春卿怎麽來了,看來南衙很清閑嘛,你都有時間到處晃蕩了。”


    吳育趕緊將曾公亮拉到無人處,急急低聲道:“出大事了!”


    曾公亮被嚇了一跳:“什麽事,值得你專門跑一趟?”


    吳育將章衡的事情快速地說了一下,這下子曾公亮的臉色也是凝重了起來:“春卿你做得對,不能讓他自毀前程,我立即使人去喚他,晚上去府裏,跟他仔細說說,春卿,謝謝!”


    曾公亮鄭重表達感謝。


    吳育啐道:“就你是他的老師,你可別忘了,我也是他的老師!”


    曾公亮幹笑道:“那是那是。”


    章衡在僉判廳裏研究公使庫的事情,曾公亮派來的人將事情給說了一下,章衡立即反應到:吳育將事情給曾公亮說了。


    果然晚上到了曾府裏,曾公亮果然說的是此事。


    “……此事不可行!你別亂來,之前是我思慮不周,我明日找官家去分說,官家重視人才,不會讓你去踩這些深坑的。”


    章衡有些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道:“老師,您別去跟官家說了,此事,弟子已經決定去做了。”


    曾公亮急道:“你這孩子怎麽不聽勸呢,這可不是什麽小事,得罪了天下官員,這朝堂哪裏有你的容身之處!”


    章衡卻是道:“老師,這些時間朝廷上下都在討論變革之事,俱都認為變革已經是不可避免了,若再不變,國將不國!


    老師,如此大變之世,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弟子既然身入官場,便是想給這個國家做點事情。


    太大的事情我是做不了的,但弟子可以從這些不大的事情做起,若是這些小事情都做不好,以後便能做大事情麽?”


    曾公亮沉默了下來,一會才道:“你說得有道理……”


    章衡一喜。


    “……但是,你不許做!”


    章衡一窘。


    曾公亮道:“我若是你的同僚,我定要為你的忠貞體國而拊掌讚賞,但我是你的老師,也是你的嶽丈,我不能看著明明前麵是深淵,卻任由你一頭紮進去,所以,此事不要再提了。”


    章衡歎了一口氣,正待說些什麽,卻忽而有清脆的聲音傳來:“我支持三郎哥哥!”


    曾公亮聞言頓時一滯,苦笑道:“幼薇,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懂什麽呀!”


    曾幼薇大踏步進來,明明是盈盈婷婷的少女,卻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勇敢。


    曾幼薇朝章衡笑了笑,然後看向自己的父親道:“爹,三郎要做的事情,於國有利,不違孝道,又是君主之命,有什麽不能做的。”


    曾公亮氣道:“你懂什麽!你知不知道,這事情若是做了,你的夫君在官場上的前程就毀了!你聽懂了麽!”


    曾公亮有些氣急敗壞,曾幼薇卻是笑道:“幼薇不這麽覺得,三郎說得對,如今乃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大宋立朝至今已有百年,現如今外憂內患,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現在的朝廷,已經到了不便不行的時候了,這個時候正是需要勇猛精進、敢於任命的人出來做事,這個時候,越是敢於任事,便越能得到官家的賞識!”


    曾公亮冷笑道:“明哲保身才是立身之本,我就沒有見過改革之人有得善終的,商鞅變法得身裂,吳起變法亂箭加身,範蠡還算是得了善終的,可最終也落得一個泛舟西湖的下場,得利的是國君,與你何幹?”


    曾幼薇看向章衡的眼裏有光,她笑道:“若是能夠與三郎隱居於西湖之畔,那也是神仙似的日子啊!”


    “你!”曾公亮勃然大怒,“女孩子家家的,懂什麽國家大事!給我滾出去!”


    曾幼薇跺了跺腳,不忿的出去了。


    曾公亮猛然迴頭看向章衡道:“居正!為師不許你在沾手此事,你聽清楚了沒有!”


    章衡迎著曾公亮兇狠的眼神,不驚不懼,眼裏麵隻有寧靜:“老師,弟子懇求您,送我上馬,扶我一程!”


    聽了章衡此話,曾公亮的眼神兇狠盡去,苦笑道:“你又是何苦,何苦呢,真想幹大事,你就埋頭二十年,二十年後入中樞,到時候隨便你折騰。


    就算是敗了,那也是青史留名的結局,大宋朝不殺士大夫,就算是敗了,你也可以悠然林下。


    可在這這樣的小事情上麵栽了跟鬥,連史書都留不了名啊!”


    章衡笑道:“老師您放心,等範希文從西北迴來,到時候我搞得這點小動靜,就沒有人在關注了。”


    曾公亮眼睛一亮,失笑道:“你這個小狐狸!……”


    他仔細揣摩了一會道:“好,此事你便去幹,不僅幹,還要幹出成績來。


    真要到了罷官去職的時候,老夫能夠護得住你,你便悠然林下去,等範希文迴來折騰了,你再悄悄的迴來便是了。


    也好,年輕人早點經受挫折也是好事,你就是少年得意,所以就是穩不住,也該讓你吃吃苦頭!哼!”


    章衡大喜,趕緊拜謝老師。


    曾公亮揮了揮手:“去跟幼薇說說話,嗯……提老夫跟她說一聲……”


    說什麽他沒有說,但章衡卻是會意笑了笑。


    章衡本來以為曾幼薇跑迴了房間,一出來卻看到曾幼薇正趴在門口偷聽呢,見到章衡,曾幼薇俏皮一笑,趕緊伸出指頭放在嘴唇上示意章衡不要出聲,以免被曾公亮發現。


    曾幼薇拉著章衡來到了院子裏的臘梅下。


    時近夏季,臘梅早就掉光了,但清脆的葉子倒是惹人喜愛。


    章衡有些難以啟齒:“幼薇……”


    曾幼薇仰著頭看著章衡,心想:三郎哥哥的長得真快,這都要五尺七了吧?


    宋一尺相當於後世的31.68厘米,五尺七便是後世的一米八。


    章衡的確是有些難以啟齒,麵對曾幼薇這個未婚妻,章衡忽而覺得自己要去冒險,對她並不公平。


    夫妻本是一體,若是章衡有朝一日成為犯官,那麽曾幼薇也是逃不了的,即便是成婚之前,解除婚約,對於曾幼薇來說也是一個汙點了。


    曾幼薇能夠感受到章衡的愧疚,輕輕一笑,露出編貝一般的細碎牙齒,在夏光之下,令章衡目眩神迷。


    曾幼薇道:“三郎哥哥,其實幼薇也沒有什麽野心,能有一簞食,一瓢飲,幼薇便可以快樂的生活一輩子了,所以三郎哥哥不必憂心幼薇的,你想去做什麽,幼薇都是支持的,若真是到了道不行,咱們便乘桴浮於海去!”


    曾幼薇的聲音清脆,猶然帶著少女的嬌憨,但其中的堅決勇敢之意,卻令章衡陡然間勇氣大增起來,對於茫茫的前途頓時有了信心。


    前世的章衡是個不婚主義者,他懷疑一切,覺得隻有事業與金錢才是值得信任的,別人勸他結婚,他口上說好,但內心卻是不以為然。


    來到這個時代,章衡內心其實也還是不信的,但這個時代與後世不同,後世不結婚,隻要能夠承受自己內心的壓力,也並非不可以,但在大宋這個時代,不結婚卻是絕對不可以的。


    所以曾公亮說要將曾幼薇嫁給他,章衡內心不討厭曾幼薇,甚至是喜歡的,便順勢答應下來,但說他對婚姻是不是帶著期待的,卻是未必了。


    但此時此刻,章衡卻是忽而理解了,當有一個欣賞你、支持你、讓你變得更好的人跟你站在一起的時候,你的內心會變得無所畏懼起來。


    迴去的時候,章衡沒有坐車,而是選擇了步行。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顯得堅實,每踏出的一步,都意氣風發。


    沒有什麽好怕的,穿越了上千年的時間,重活了一世,若還是畏畏縮縮,那做人又有什麽意思?


    但吳育卻不是很能理解:“明仲沒有勸阻你嗎?”


    章衡笑道:“勸了,我勸他不要再勸了。”


    “你!”吳育頓時氣結。


    章衡怕氣壞這老頭,趕緊正經道:“您別擔心,老師已經同意了,讓我繼續幹下去,他會為保駕護航的。”


    吳育急道:“你小子傻了,難道明仲也傻了不成,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明仲的性子我最是了解,他怎麽可能會允許,不行,我得去問問他!”


    章衡趕緊攔下吳育,對於吳育如此操心他的事情,他心裏也有感動:“老師,您聽我說。”


    吳育嗆聲道:“你說,我倒是想聽聽你有什麽歪道理!”


    章衡點頭道:“您覺得此事會耽誤學生的前程,可是,這前程是什麽,是官位嗎?”


    吳育哼了一聲道:“有了官位,你才能為國家百姓做事!”


    章衡笑道:“那我現在要做的事情難道不是為國家百姓做事麽?”


    吳育一滯:“這隻是小事……”


    章衡搖頭道:“此事若成,光是公使庫,我便有信心給朝廷減少一百萬貫的支出,甚至還能夠給朝廷掙一百萬貫,一進一出,便是四百萬貫,四百萬貫,對於朝廷來說是小事麽?”


    吳育不說話了。


    章衡笑道:“當然,賬不能簡單算,但還是得算的嘛,一個公使庫便能夠節省這麽多錢,那麽其餘的三十幾個倉場庫務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相公,陛下又請辭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牆頭上的貓1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牆頭上的貓1並收藏相公,陛下又請辭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