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身後瘋婆子的尖叫,鐵蛋都懶得迴頭看她一眼,就一聲不吭沿著燕子峰的山道下攀,唿吸間工夫便下了燕子峰來到半山麓上,光霞山眾弟子童子暫住的山舍中。


    這會兒時間還早,太陽都沒出來,屋舍裏靜悄悄的,其他童子都還在睡夢中。


    也就是鐵蛋習慣晚睡早起,蒹葭念叨著要給情郎報仇,倆人你追我趕,起了個大早,屬於早起的蟲兒被鳥吃了。


    鐵蛋就一個人到後院池塘,打了水擦洗臉上的血跡。抬頭看看池塘中多出的人影。


    “師兄。”


    “怎麽,她又來找你麻煩了。”


    擦把臉的功夫,眯眯眼的周師兄現身出來,拋來一顆丹藥。


    “嗯。”


    鐵蛋接了,熟練得一掰兩半,一半碾成粉末塗在傷口上止血,一半塞到嘴裏含在舌下,就在池邊坐下吸收藥力。


    周師兄眯著眼掃了他一眼,見沒什麽髒汙,分明沒認真動過手,隨口出謀劃策,


    “你也不迴她兩劍?就算隻殺傷了,也清靜幾天。”


    鐵蛋搖搖頭,


    “法寶。”


    “呃,好吧……”


    周師兄一聽也懂了,就連侯府的丫鬟也有法寶護體,單靠一口劍炁破不開,殺不掉,一旦失手,反而失了逃生的機會。像鐵蛋這樣的窮光蛋,身上連個屁都沒有的,去和人家一堆法寶的賭鬥,一不小心就要身受重傷,連療傷藥都沒有,自然一點都劃不來。


    這下周鳳也沒轍了,師父還欠了人家一條命,難道你一劍把她殺了?隻能搖搖頭隨他倆去了。


    這事兒旁人還真是挺難插手的,畢竟除了舊情的關聯,北辰劍宗的規矩,向來是不禁弟子鬥劍的,甚至還鼓勵同門比鬥。


    真劍決死麽,一來鞭策磨練弟子,不要荒廢了修行,二來也可以去蕪存菁,篩選掉酒囊飯袋,給宗門節省丹藥法器築基配給……


    所以那沈蒹葭自拜入門來,就時時刻刻不忘為死在眼前的情郎報仇。


    初時她還自知不是仇家敵手,不敢多過分,先刻苦修行不來找事。但這些天,仗著侯府那一馬車的修煉資源,還有家教打下的基礎,更兼得了陳真人所傳劍宗秘法後,她現在反倒是搶先一步,築基成功了。


    這下她可就來了勁了,三天兩頭往燕子峰跑,在師兄麵前不敢動手,就專門在山頭埋伏,等著鐵蛋煉炁落單的時候伏擊暗殺。


    那畢竟,人家本來就小女子一個麽,又不是什麽大丈夫,犯不著和你正大光明的比武。何況就算正大光明的鬥劍邀約,鐵蛋也不會傻乎乎接下來就是了。


    不過鐵蛋倒也無所謂。


    其實他打小見的生死也多了去了,連搶塊肉都要被狗咬,莫名其妙就挨一頓毒打,生死邊緣好多迴了,實不差多一兩個莫名其妙的瘋子想要他命的。


    而且,他其實也偷偷摸摸的,禮尚往來,試過反殺的。


    嗯,鐵蛋其實也眼紅這些有錢人,揣度著若是能把那瘋婆子殺了,奪了那侯爺一車的寶物,莫說築基,連以後修煉到金丹境界的資材用度,都不缺了吧。


    所以鐵蛋也趁著那蒹葭修煉沐浴,入睡調息,輕敵無備之時,口噴劍炁刺殺過兩次,隻可惜沒有成功。


    畢竟若隻是一件法寶,他或許還可以拚上一拚,但鐵蛋試探下來,發現對方身上,除了那死侯爺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竟至少還有三件法寶!


    腰間有一枚金鈴鐺,潛伏太近,或盯得太久,便會察覺敵意,自動響鈴示警。


    腕上有一枚金鐲,會在身前生出炁盾,大幅削弱神罡劍炁的劍力,以鐵蛋現在的劍力,隻能炁盾的邊角處突過去,很難正麵擊碎。


    另外這瘋婆子還貼身穿著一件靈絲肚兜,上籙符法,連沐浴時也不離身,用來守身護體,辟邪除穢,還能散發靈息,加快傷口愈合。


    雖然鐵蛋也借著那顆人頭裏挖來的內丹滋補,打通神罡劍脈,煉成周天炁體循環,但現在卡在築基的關口上不能突破,也隻能反複熬煉一口劍炁罷了。


    隻有一口炁,本門的上乘劍訣一樣都使不出,口噴的劍炁到底射程有限,他又得避免被金鈴發覺,不能仔細盯著對方的破綻出招,因此即使強破了金鐲護盾,也難以刺穿那件護體的肚兜,實在難以下手。


    而被鐵蛋偷襲了幾次後,現在蒹葭也警惕起來了,這瘋婆子也狡猾得很,借口男女有別,和陳胡子提了幾次,於是考慮到照顧女眷,陳胡子便把山下楓葉林裏的宅子讓給蒹葭居住,還給她布置了陣法守護,搞得鐵蛋也沒法夜襲了。


    再加上這瘋婆子日常上山聽講,也做足了防備,平日更躲在那輛藏了不知多少寶貝的馬車裏休息,車裏還貼了好多符籙,車輪都是鋼筋,廂車暗藏鐵板,車裏還有弓弩機關,隨時射出暗鏢毒箭,更不好近前,已經很難抓到刺殺的機會了。


    難了。


    不築基,什麽法訣劍招也用不了,隻一口劍炁,實難破其護身法寶。而對方卻有一大堆資源作為依仗,如今突破了築基關卡,以後雙方修為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再加上諸多法寶的差距,恐怕形勢會越發危險。


    要不下毒吧。


    至少當著嶽,周兩位師兄的麵,那瘋婆子和鐵蛋都不能動手,而平日眾人也是一起用食的。等開了春,若能尋些烏頭草迴來,偷偷拌在飯菜裏,或許還有一線機會……


    “啊!”


    忽然從屋舍內傳來一聲慘叫,聞到新鮮血氣,鐵蛋立刻伏在地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而周鳳也一個閃身,從雪林間飛躥迴來,掃了鐵蛋一眼,推門入屋裏查看。


    鐵蛋等了一會兒,也從門口進去看。


    隻見大通鋪上,一片血紅,橫斷了的碎屍肉塊,好像在床鋪上打碎了水罐,噴湧的血跡嘩啦啦從床榻上溢出來,流得滿屋。


    “啊,啊……”


    鐵蛋瞧了一眼,發現六個童子直接死了兩個,殘了一個,一個是開膛破腹,一個攔腰兩斷,還有一個被砍掉了大腿,血如泉湧,已經痛到昏厥過去。


    看他們平滑的斷骨和傷痕,以及床鋪上的劍痕,分明是被劍炁絞斷的。


    而對麵鋪上的三個童子,也驚醒了,一個個嚇得臉色慘白,話都說不出來了。


    鐵蛋看看床上血肉橫流的狼藉,也一時無聲。


    因為他也睡這一鋪。


    如果不是為了防備瘋婆子偷襲,起了個大早去山巔煉炁,大概也難逃一死吧。


    “劍炁暴走……不是偷著煉功,就是做了噩夢,走火入魔了。”


    周鳳眯著眼檢查了一番,就看明白了,隨手一撫,點穴止住那斷腿童子流血,抬手把他扛在肩上,看看一旁被嚇失禁的幾個,拋了枚療傷丹給鐵蛋,


    “收拾幹淨,送去藥園作花肥。”


    “是。”


    於是鐵蛋去庫房找來個板車鋤頭,把兩具屍身一條腿,用麻席一卷,搬上車,沿著石道推下山。


    嗯,走火入魔了。


    這種事,其實稀鬆平常,畢竟劍炁本來就是殺人的,煉炁當然會死人了。


    哪怕是一般的修行功法,一旦行功時叉了炁,走火入魔,輕則全身僵癱,重則爆體而亡。


    而輪到觀劍煉炁的劍仙,自然更加酷烈,動輒就是這種飛劍斬首,剖腹殺身的下場了。


    炁體修行,最要專心,稍有差池,便是這般害人害己的。


    所以哪怕知道有個瘋婆子偷偷摸摸在山外埋伏著,準備暗算自己,鐵蛋也要找清淨地方,一個人閉關修煉,就是此理了。


    所以那瘋婆子也沒法一天到晚追著鐵蛋砍,通常十天半個月才能來刺殺一迴,畢竟若失了手,耗盡了炁,她自己也得閉關吐納,小心修行,穩定道基的。


    所以在劍宗長輩看來,他們倆個與其說是死鬥,倒更像是倆人在一道修行,你追我趕,共同進步呢……


    推著車來到山腳下的藥園,把屍體拖到花圃裏掩埋,忽然什麽東西閃著光,從一具屍體身上掉下來。


    鐵蛋瞅了一眼,卻見一枚紅玉,在晨光下閃著血芒。


    撿起來看看,隻見那紅玉如血,玉佩上雕著張女人麵孔,端的是閉月羞花,傾國之色。


    鐵蛋一時也看不出是裝飾玩物,還是什麽法寶。隻是此時玉上沾了童子的血跡,居然越看越是妖豔,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仿佛那一對美目,就要緩緩睜開一般……


    不過鐵蛋對這種媚惑之術倒是沒啥反應,畢竟,他打小見過的絕色美人也不少了,而且一個個的都是些瘋婆子,都想要他死呢。


    於是鐵蛋隨手把那玉上的血跡擦擦幹淨,往袖子裏一揣,便埋頭繼續幹活了。


    得趕在那瘋婆子找來之前,抓緊時間把人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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