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藏在被窩裏還在迴味那濃得要化掉這隆冬裏雪的眼神,紅杏在想: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她覺得他們在一起是一幅好美好美的畫,比年畫還好看,看得讓人心醉,讓人開心。他們倆就像那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樣,在一起的時候讓人感覺到美好,分開了就讓人傷心。難道他們是在世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紅杏藏在被窩裏,在心裏迴想著梁祝化蝶後翩翩起舞的片段,默默地為他們祈禱:別讓這個村裏的人看見你們啊,最好你們就永遠地留在公社裏,遠離成老師的家,遠離說你們閑話的人。盡管那樣我會想念你們,可我希望你們能活著在一起,別像梁祝一樣,隻有死了才能長想廝守。

    紅杏的祈禱事得其反,方老師和成老師的事情很快就被發覺了。紅杏在一個深夜裏,聽見母親對父親說,方老師被人家成老師的老婆帶了娘家人堵在了被窩裏,還光著身子被人家拖到了街上。這話紅杏聽了簡直如晴天霹靂,她的方老師是像白蓮花一樣純潔的人,她才不會像母親說的那樣不堪入目呢!還有成老師,他也不會那樣下作,去玷汙方老師的清白。紅杏設想著母親所說的鏡頭,她的眼淚無聲的流下來。

    紅杏的哭泣被父母發現後,父親以為她病了,掀起被子問她怎麽了。紅杏的哭聲更厲害了,嚇得父親背起她就要去村裏的衛生所去看看。紅杏執拗地甩開了父親的胳膊,用含淚的眼睛憤怒地看著母親:“不許你說我方老師的壞話!”父母親終於明白她為什麽哭了,母親趿拉上鞋子過來照頭就又給了紅杏一個巴掌:“死妮子,那樣人是豬狗不如的,死了連祖墳都不能進的。你還以為她是好東西啊?她是破鞋,專會勾引男人的破鞋!看看她以後怎麽有臉見人,一個沒結婚的大閨女,被人家遊了光身子,丟都丟死了,還活個什麽勁?”

    紅杏娘的話像咒語一樣應驗了,第二天,學校裏就傳來了方老師吊死了的消息。還傳說成老師也瘋了,他抱著方老師的屍體一直在笑。

    紅杏聽了這樣的話,跑到教師的辦公室裏看,果然,所有的老師都在議論著方老師和成老師的事。“校長被公社教育組的領導叫去了,學校裏出了這樣的事,這校長幹不幹得下去還不一定呢。”“是啊,學校裏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也跟著丟人……”

    紅杏聽見其他的老師的議論,知道她喜歡的兩個老師完了,一個死了,另一個瘋了。大家好像還埋怨他們連累學校的名聲不好了,紅杏很難過,但這難過不能表現出來,因為,無論是父母親還是老師同學,他們幾乎異口同聲的說他們不好,尤其罵方老師不要臉。

    紅杏躲在無人處傷心的地哭了一場,她不想信人們罵方老師的話,他們這些人怎麽會把那白雪一樣純潔的方老師說成了那樣不要臉的人?還說什麽流產之類的話,這怎麽可能?她的老師是神聖的,是神話裏的人,她那動人笑容到現在紅杏還清楚地記得。他們之間的愛,你們這些隻懂得製造孩子的動物們怎麽能和他們比?紅杏現在已經知道孩子是從哪裏來的了。但她瞧不起這些愛嚼舌根的人,他們不懂,什麽也不懂。他們除了說些髒話罵人,還會什麽?他們有方老師那樣的笑容嗎?有她那溫柔的動人的美嗎?正因為她們沒有,她們才嚼方老師的舌根。

    紅杏哭著跑到人家說方老師上吊的地方,冷颼颼的北風把她的淚珠子都凍住了。紅杏瑟縮著身子,顫抖著靠近她曾經隱藏自己身體的樹後。她的臉這時是麻木的,皮膚碰到樹皮時一點感覺也沒有。這片落幹淨了葉子的樹林裏,風依舊,雪依舊,這棵遮擋了自己的大樹下,堆放了些草席之類的東西,還有幾張沒燒透的燒紙在風中旋轉著。紅杏縮緊了脖領,身上的寒毛直豎起來,她連連後退著。她覺得那轉著的燒紙上托付了方老師那屈死的魂,她在朝自己訴苦。

    紅杏迴家後發起了高燒,母親見她靜說胡話,以為是方老師的魂靈付體,找神婆給她打送。這事傳開後,人們對方老師的魂靈害怕起來,畢竟她是個年輕的女人,又是那樣不同尋常的死法。常言說人小鬼大,冤魂更可怕,他們遲早都要找個替死鬼來他們才能轉世,莫非紅杏成了她的替身?謠言刹時使村子裏的人天黑後就不敢出門。可沒過多久,紅杏又能上學了,她看見成老師來給自己上課了。隻不過他人變得更老了,目光也呆滯了,眼神中少了以前的靈氣,言語中也沒了那詼諧的言詞,下課後再也聽不見他那悠揚的簫聲了。他完全變成了一個老頭子,胡子邋遢著,衣服也沒了那以往的整潔漂亮,連走路都拖拉拖拉的,簡直成了一個小老頭。劉家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沒了動聽的音樂也沒了閑言碎語,沉靜的如死水一潭般日子過得很緩慢,紅杏在這樣的日子裏迅速的成長著。

    等上了高中的紅杏再聽見成老師的簫聲時,她已經出落成了個高挑美麗的女子了。這是個秋天,她洗好了一家人換下的衣服後,才背起自己的一周的飯踏上了去學校的路。剛爬上五指山的山腰,太陽就壓在西山頂上了。深秋的風有些冷了,紅杏放下自己的背包,係了係衣領上敞開了的扣子。剛重新背起背包,一陣風把一陣哀怨的簫聲傳進了耳朵裏。

    紅杏的心顫抖了一下,這是那久違了的簫聲嗎?全村就隻有成老師一個人會吹呀?他在哪裏?紅杏已經有好些日子沒看見成老師了,因為高中的學生放假晚,這要在小學的時候,小學生早放了假,由老師帶著幫生產隊收秋去了。紅杏掛念自己的成老師,方老師去世後,他除了上班,就知道批改作業,然後就是坐在窗子前發呆,從來沒和其他的老師說笑過。他的老婆有時候也來學校找他,不知為什麽,紅杏看見她就有一股無名的火,就是她逼死了方老師。但自己的母親和村子裏的人都說她的好,因為她有一台她娘家陪送給她的縫紉機,而她好像是個熱心腸,跑跑褲縫,做做小孩衣裳之類的活賺了不少的好人緣。不過,還是她被男人差點拋棄了的事賺取了婦女們不少的同情心。畢竟大家都是女人,對這些勾引男人的狐狸精都是同仇敵愾的。所有的女人裏就隻有紅杏為方老師叫屈,也隻有她還念方老師的好,她現在已經梳上了方老師那樣的用手帕束在腦後的馬尾辮了。

    紅杏想用這樣的方式來紀念方老師。但她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了同學後,同學立刻板起了臉:“你這是什麽話?如果你是成老師的老婆,你會怎麽樣?”紅杏被同學堵得啞口無言了。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她隻站在方老師這邊,從來也沒想到站在成老師老婆那邊想想看。她隻覺得方老師和成老師在一起是美好的,可看見成老師和他的老婆在一起就不這麽順眼。

    經同學這一問,紅杏那愛鑽牛角尖的腦子糊塗了,如果她是老師的老婆的話,遇上這樣的事她會怎樣?她能把老師讓出來嗎?紅杏的大腦裏有了這樣的問題後,就不好意思見成老師了。畢竟這種比喻是讓人臉紅的,有時候,老遠看見他來了,自己趕緊轉路,生怕自己和成老師碰個正著後難堪。盡管自己上了初中後,已經不怎麽碰見成老師了,但她的腦海裏一直是記掛這個老師,聽說他是以校為家,全身心的鋪在教學上的。

    在這暮秋的落日中,聽著這悲涼的簫聲,看著這秋風掃落葉的光景,紅杏的淚珠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她想,學校放假了,成老師沒有地方呆了。她相信他是不愛自己那個家的,要愛的話就不會有這樣如泣如訴的簫聲了。

    紅杏尋著傳來簫聲的地方找去,果然是成老師在吹簫,係在簫管上的那個用皮絲編的蝴蝶結肯定是方老師編的。因為成老師在撫摩它的時候那眼神就像看方老師的眼神一樣。紅杏沒有去打擾成老師,她靜靜的地站在一邊聽著,哭著……等她的抽泣聲驚擾了成老師後,他才慢慢地迴過頭來,用一種幾乎憤怒的眼神看著紅杏。但是很快,這樣的眼神就變換了內容,因為他看見在他身後哭泣的不是自己的老婆或者是老跟蹤自己的母親。自從方老師死後,她的母親老怕他也會自殺,所以,跟蹤他成了她的重要的事情。這個從年輕就守寡的女人,生怕自己的兒子一時想不開,那自己也就活不成了。

    紅杏悲涼地看著成老師,她知道他前麵那聳立著的那堆孤零零的墳就是方老師的。因為她是個沒結婚的女孩子,也因為她是這樣不光彩地死去,所以,她也就隻能葬在荒山上。這裏,除了偶爾有個打兔子的人來光顧一下外,幾乎不見人影。以前還有些拾柴火的婦女來過,現在,因為這裏埋了吊死的方老師,她們都不敢來這裏了。這也正好給了方老師清靜,紅杏想,她肯定不願意見這些人,包括自己的母親。

    成老師看見是紅杏後,翁聲翁氣地說:“不抓緊走天要黑了。”紅杏想說什麽,但自己又不知道說什麽,她想問問成老師,你們真的和她們說的那樣做了嗎?可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就揪著衣襟捏揉了幾分鍾,然後,慌亂的撒腿就跑。成老師看見了她那甩動在後背上滾落下來的手帕後,高聲叫她:“辮子!”紅杏聽見辮子這兩個字,感覺後腦勺一緊,隨即頭發都散落開來。這時太陽已經落山了,天已經麻黑了,那被荒草掩蓋了的成老師和那座墳挨得太近了,紅杏感到身後好像有人追來,她不敢迴頭,她怕一迴頭,就看見方老師站在自己身後要給自己梳頭。她可聽了不少的鬼故事,這樣想著,紅杏感覺自己的後背上有人在拽自己的包。紅杏的頭皮發炸了,她尖叫了一聲,扔了背上的包抱著頭就跑了。等她一口氣跑到學校的時候,才想起被自己扔了的包可是自己一個星期的口糧啊。可是,天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了,迴去找是不可能了,看來隻有等天亮了,自己才能去找迴那一星期的口糧了。

    就在紅杏悶悶不樂地迴了宿舍,驚魂未定的爬上了自己的小床要睡覺的時候,門口有個同學喊她的名字。紅杏無精打采地答應了一聲,出來看是誰時,看見叫她的這個同學手裏提著被她扔掉的包和自己散掉的手帕。紅杏眼睛一亮,心髒也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她把包接過來,散亂著頭發快步跑到學校門口,看見了那個消失在黑夜裏的有些駝背的背影。她想追上去,可自己追上他能說什麽?說自己怕看見方老師嗎?那可是自己熱愛過的老師呀!想起方老師,紅杏的鼻子一酸,心想,自從方老師死後,成老師由於酗酒和抽煙的毛病,身體已經被他糟蹋壞了。自己的膽小害他摸黑來迴要走幾十裏山路,把他摔壞了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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