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元胤手下的人為了邀功,同時也是為了逃避責罰,將“攔截天家信使”一事掐頭去尾,甚至連跑了個監軍的事情都隱去了,直接給咱們的“南陽伯”,“車騎大將軍”報了個大喜。


    當然,這些老兵油子們並不認為,更不知道事情已經鬧大了。畢竟,這年頭當兵的鬧個事,殺個信使算得了什麽?便是朱明宗室,被亂兵殺死的都不知道多少了,他們反正之前,也根本不把所謂的宗室放在眼裏。


    隻能說,亂世之中,這樣的事情並不奇怪,甚至根本就是家常便飯而已!


    而且,李元胤隻是授意他們對忠貞營加以為難,讓他們知道在廣東地盤上是誰說了算,並不是真的要火並友軍。至於忠貞營派出護衛文安之的那幾十名前鋒,他們最終也沒有全部殺光,而是綁了起來關押著。


    所以,李元胤壓根不知道自己玩脫了,加上事發突然,信息交通不暢,他更不知道現在朝堂之上“李元胤要造反”一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但當朱慈烺領著數百親衛,親自來到他的駐地,身邊還同時跟著黨守素,李建捷兩人的時候,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不妙的感覺,甚至是確定了自己精心策劃的下馬威哪裏出了問題。


    不過,不等他多想,朱由榔便已經來到他的身前,然後幹淨利落地翻身下馬,脫去披風,露出裏麵穿著的龍袍,居高臨下地看著此時正跪在地上,驚疑不定,根本不敢抬頭與自己對視的李元胤,朗聲問道:


    “朕剛剛聽說,這悅城鄉不安寧啊!居然有人挾持了朕的前鋒,還追殺朕的大學士。朕實在是擔心李卿的安危,所以直接拋下身側的數千護駕大軍,直奔李卿而來了。若是朕的左膀右臂,腰膽良臣被歹人挾持做了人質,朕恐怕就真的是進退兩難了!”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一片駭然,便是黨守素和李建捷這兩個戰場悍將看向麵前這個皇帝陛下的時候,眼神都已經變了。任誰知道事情的始末,在如此膽戰心驚的時候,聽了這樣的話,恐怕都會覺得曾經的“朱跑跑”現在雄主之氣十足,簡直不輸說書先生口中的漢昭烈帝!


    而南陽伯,車騎大將軍李元胤一時更是心膽墜地,在朱由榔的敲打和安撫之下,懸著的心才稍微放下,隨即就立馬領兵平亂去了。他自己玩脫了,闖下了禍,當然要自己去擦幹淨。


    至於朱由榔嘛,則是在李建捷的主持下,暫時住進了李元胤的中軍大帳之中,等待著他這位忠心耿耿的南陽伯平叛歸來。


    “李將軍不用忙活了,朕喝杯熱茶驅驅寒就好,也讓將士們都下去休息吧,今夜大夥都累了!”


    “是,陛下!”


    李元胤的中軍大帳,其實也就是鎮上一家三層的大客棧。悅城鄉在往常和平年景之時,來往的商人眾多,商貿極度繁榮,雖說隻是個鎮,但人口和街市規模,並不比廣西的一個小縣城差,鎮子中心的客棧更是數不勝數。


    此時,暫替李元胤執掌中軍的李建捷正忙裏忙外,親自為朱由榔上茶和準備吃食,宛如客棧的小二一般。若不是李建捷此時依舊穿著一身銀白色的甲胄,恐怕沒人會把他當成殺敵無數的一軍將領。


    而這客棧大堂裏麵坐著的貴賓,自然就是一身龍袍的朱由榔了。咱們的大明皇帝陛下,此時正襟危坐,麵帶肅容,借著手上握著的這杯熱茶暖手——這初春夜裏著實有點凍人。


    客棧內外這個時候都已經由朱由榔帶來的京營禁衛軍全盤接管了,到處都站滿了手持戚刀長槍,全身披甲的禁衛軍,仿佛這裏是皇帝的另一處行宮一般。


    當然,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李元胤親自引兵去西麵的關卡平叛了。據李元胤本人的說辭,他根本不知曉悅城鄉關卡發生了“攔截天家禦使”的動亂,這必然是有賊心之人瞞上欺下的大不逆之舉,此等大逆不道的歹徒萬不可饒恕,於是乎便向朱由榔請命,帶兵去平叛了。


    朱由榔心中當然知道是怎麽迴事,也知道自己當前有的事情必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給了李元胤一個台階下,讓他自己解決。


    而隨著李元胤離開,他又讓黨守素派人快馬加鞭,去給留守在德慶州的李來亨報信之後,就根本是無事可做了,一時間又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且說,李元胤此人原本姓賈,乃是河南南陽人,原本家境頗為富裕,也曾經讀過幾年書,知曉家國大義,禮義廉恥。隻是,在他少年之時,大明內亂已起,河南作為中原腹地,首當其衝,他的家人也全都死於戰亂,其人因為讀書識字,長相俊朗,為李成棟所掠,收為養子,並改姓為李。


    而隨著“江北四鎮”中實力最強的高傑極其草率地死在了領軍北伐的路上,其部下數萬兵馬分裂成數支,且再無戰心,在清軍的進逼之下,大多選擇了投降。


    其中李成棟一部不僅投降清廷,還成為了清廷南下的急先鋒,從黃淮一路打到了廣東,實力不斷增強。但跟隨李成棟出生入死的李元胤從小讀書,知曉春秋大義,心中一直不讚成養父投降滿清一事,但他一人之力無法扭轉局勢,隻能委曲求全,靜待時機。


    在廣州時,他就暗地裏保護了不少抗清誌士,與袁彭年等被迫降清的官員關係密切,經常一起商議大事。而後江西的金聲桓、王得仁因不滿清廷的封賞,起兵反正,響應者雲集,李元胤認為廣東反正歸明的時刻也到了,於是他反複勸說李成棟,李成棟思慮再三,最後決定反正。


    於是乎,在永曆二年閏三月十五日,李成棟率部割掉辮子,宣布反清複明。一時間,廣東周邊地區紛紛響應,下屬十一個州府幾乎全部反正。


    李成棟反正以後,很快就迎迴了永曆皇帝,並派出李元胤到肇慶皇城指揮禁旅。他的錦衣衛指揮使,左都督之位,便是那個時候加封的。


    在那之後,李元胤就走上了護衛大明天家,懲奸殺逆的精忠報國之路,數年來可謂忠心耿耿,更是殺伐果斷。


    當時,滿清兩廣總督佟養甲被李成棟脅迫,為了活命,被迫投降了大明,實際上一直伺機起來作亂,並且暗中與滿清方麵進行聯絡,報告大明的虛實,還準備做為內應,協助清軍反攻明軍。


    不過,他派出聯絡滿清的信使在半途就被一早有所提防的李元胤捉住了,李元胤隨即將此事告知李成棟,後者勃然大怒,氣得馬上就要手刃佟養甲。還是李元胤沉住了氣,勸說李成棟不可魯莽,不顧君臣禮節,應該先將此事稟報永曆,再做定奪。


    隨後,得知事情真相的永曆皇帝便以祭祀先祖興陵為由,派佟養甲前往梧州。李元胤奉旨,在佟養甲的船隊前往梧州的必經之路上設伏,披堅執銳,領著親衛遍殺佟養甲及其親丁數百,可謂神勇。


    其後,駐守梧州的總兵楊大甫,所為不法,常常劫掠過往行舟,殺人越貨,甚至連禦舟也妄圖染指。李元胤上疏,請永曆皇帝召楊大甫入見趁機誅殺。


    宴席上,永曆皇帝斥責楊大甫身為朝廷命官,卻胡作非為。楊大甫知道情況不妙,一躍而起,竟想憑著武勇劫持皇帝,逃過一劫。席上的大臣們一時間全都被這一突發狀況嚇壞了,另外一個錦衣衛指揮使馬吉翔更是失聲逃跑。


    但李元胤絲毫不懼,直接踏步上前,一腳將逞兇的楊大甫踢下座位,然後就像提著一條死狗一樣,將這個兩百多斤的一個大男人拖出了船外,然後一刀就結果了對方,可謂藝高人膽大。


    而數月前,李元胤還將羅成耀這個棄南雄而逃,暗中約降清軍,企圖內外唿應,攻取肇慶的國賊殺掉了。殺人之後,他甚至移屍滌血,行酒歌吹如故,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些,就是朱由榔如此信任李元胤的原因。這家夥雖然有點小心思,但確確實實有勇有謀,是個難得的文武全才。如果沒有他三斬叛將,原本曆史上的永曆朝廷根本不可能在兩廣苟活這麽多年。


    而他更是到了最後也誓死不降清,為明朝盡忠。在原本曆史上,廣州失守之後,李元胤孤軍不支,被清軍重圍於鬱林。自知突圍無望,於是穿上大明朝服,登樓四拜,哭歎道:“陛下負臣,臣不負陛下!”言必便自刎而死。


    想到這些,朱由榔不由得在想,這個數次拯救了南明永曆朝廷的功臣,死前是該有多絕望啊!這樣忠心耿耿的一個人,朱由榔又怎麽能相信他會造反!


    迴到眼前,且說之前李元胤迅速出兵以後,悅城鄉鎮的中軍這裏很快就收到了捷報。信中沒有說明李元胤是如何平叛的,但朱由榔知道,以他行事的風格,既然得到了自己全權處理的命令,事情自然會做得很漂亮。


    等到李元胤領著兵馬趕迴悅城鄉鎮的時候,天才蒙蒙亮。這個時候,跟著朱由榔前來平叛的幾個文武官員們雖然一夜勞頓,但因為朱由榔一直端坐著,原本一身泥水,頗為狼狽的文安之也恢複了大學士該有的樣子,在客棧大堂中臨時拚起的幾張大桌子那裏或站或坐,氣勢可謂不凡。


    “陛下!”


    披上甲胄之後,更顯高大魁梧,甚至是虎背熊腰的李元胤,臨到堂前才忽然記起什麽,一扭頭立馬扔下了手中帶血的大刀,然後快步走進了客棧大堂,身上還裹著一股混著血腥味的冷風。


    而等他走到端坐堂中的朱由榔身前,立即收起了臉上的那股兇狠勁,俯首叩拜道:“啟稟陛下,那些亂兵臣已經親自剿滅了,為首的那個軍頭已經被臣當眾斬殺,另外幾個脅從,也都全部扣押,等待陛下發落!”


    說著,李元胤身後跟著的一名披甲軍官立即雙手奉上一顆血淋淋的首級,同樣跪在朱由榔的身前,好讓堂中的其他人看得清楚。


    不過嘛,永曆朝廷的文官們大都是一聽聞清軍將來,都是跑得比兔子還要快,戰亂了幾十年,許多人雖說不是沒見過死人,但如此一個麵容扭曲,血淋淋的人頭擺在他們麵前,確實是瘮人得很。


    站在朱由榔身側的幾個文官,除了文安之還撐得住一口氣之外,其他的幾人甚至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而親眼目睹了叛亂的文安之雖然此時已經看得真切,但那時候夜色已深,他離得也不近,儼然是沒認出這個人頭究竟是不是領頭之人。


    而咱們的永曆皇帝朱由榔倒是鎮靜得很,前世的經曆讓他對於這樣的場景並沒有任何抵觸。隻見他輕輕點了點頭,麵帶微笑,然後又緩緩端起了桌上李建捷泡好的茶,等到周圍的人都看向了他,並且麵露驚訝之後,才幽幽道:


    “李卿辦事,朕一直都是放心的。人頭既然都已經砍來了,大學士就好好看一看,是不是此人。李卿也給朕說一說事情的經過!”


    朱由榔話音剛落,文安之便立即上前,有模有樣地查看了起來。不過,他此時早已經恢複了心神,也是個聰明人,早就明白了朱由榔的意思,更被皇帝陛下的氣魄所折服,自然不會真的查,隻是要做個樣子,給其他人一個交代罷了。


    而李元胤得令,也當即抱拳道:“臣剛剛領軍數百,策馬奔馳,很快就到了西麵的關卡,遠遠便見到了京營禁軍,一番溝通之後,才進了關卡的大營。


    那廝頗為狂妄,居然直接來見了臣,甚至還編了一段謊話想要為自己脫罪,但臣自然不會受他的蠱惑,趁他不備,直接驅馬將其撞倒在地,再以利刃一刀結果了他。而後,這家夥的幾個手下和同夥便紛紛投降,臣也清查了一番,並拷打其中數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陛下,此事確實是臣之過,是臣禦下不嚴,臣向陛下請罪,若非臣平日裏管教不嚴,手下也不會有人因為私人恩怨,和忠貞營火並,私自扣押天家使者的護衛。所幸,那些護衛大部分都安然無恙,隻是受了點皮外傷。”


    聽到這個避重就輕的解釋,饒是朱由榔早有心理準備,也差點當場笑出聲來,這李元胤真是個人才,也真的是會編。如此一來,他就沒什麽罪責了!


    畢竟,這個時候,正是用人之際,禦下不嚴算什麽罪?而且那些都是他的手下,他保著他來審,又能審問出什麽?至於其他人來審,朱由榔可還沒傻到這種程度,會做這樣的事情。


    “此確實是肇事之人,但人都已經被一刀砍了,一個死人頭既不能出言辯解,也不能逼其招供,事實究竟如何還不是隻能聽同知大人一麵之詞,下官想請問同知大人,如何能證明自己確實對叛亂之事毫不知情?”文安之站在首級的旁邊,忽然厲聲質問道,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陛下,臣文安之,請陛下下旨嚴查此事,南陽伯,車騎大將軍李元胤禦下不嚴,乃是大罪,理應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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