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卷三醉明月

    內容簡介

    八年以前,她失去最心愛的人。

    張揚而跋扈的貴族千金從此以後變得冷淡而孤僻,

    生不如死。

    可是,八年以後,

    她在戰場上居然又與那一張臉重遇。

    還是那種倔強而倨傲的模樣,

    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但他們怎麽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一個是地位卑微的馬夫騎奴,

    一個卻是高高在上的敵軍主帥……

    這其中,到底掩藏著什麽樣的曲折秘密?

    而她的身邊又到底存在多少的傷心謊言?

    前言

    《醉明月》是繼《失樂崖》和《雁歸來》後,血木情緣三部曲的最後一本。

    好像以前在《失樂崖》的後記中寫過,這三本書名所代表的是三個地名,而每個地名中又暗嵌了女主角芳名中的一個字。也曾經說過,《醉明月》的女主角會叫朱月樺。

    但是,當真正提筆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把女主角的名字改成了朱月?。?,一般與“篵”字相連,字典中的意思是,形容女子嫻靜美好。

    朱月。是其父久盼才得的孩子,女孩子嘛,當然被人期望著長成一個嫻靜美好的淑女,然而月。。自小便被寵壞,等長大以後,卻離淑女的標準差得很遠——任性、跋扈、情緒化而小心眼。

    縈茴始終覺得,一個人性格的養成,環境是占主導作用的。讀大專的時候,為此還與同宿舍的同學爭得麵紅耳赤,通宵達旦。

    相比前兩本書,朱月?是縈茴寫得最輕鬆的一個女主角。因為有很多個性,與我本人非常接近。

    前兩本書的女主角,失蹤的失蹤,詐死的詐死,到最後都是避世而去,如斷線的風箏,讓親人們無處尋覓。

    但是在這個係列三部曲的最後一部中,縈茴會再度小小地提及她們,至少除了讀者之外,也讓所有書中人都能明白他們的親人到底最後都情歸何處。

    血木情緣係列終於即將完結,說真的,縈茴不勝留戀。

    歸根結底,這三本書,所宣揚的主題就是一個“和”字——

    和平,以和為貴,化幹戈為玉帛,化戾氣為祥和……

    同時,也宣揚了“真愛無敵”的理念。

    當然,現實生活之中如此充滿險阻的愛情能修成正果的實在屬鳳毛麟角。

    姑且當作成人童話一讀吧。

    楔子

    木族邊關,大堰集。

    朔風陰沉,人馬忙碌。

    這是大戰之前的準備。

    時間,距當年木族千葉國長平老王爺蕭雁翔與血族豔熾國莊旭大可汗簽下和平條約已經有二十七年零八個月。

    二十七年零八個月的和平,得之不易,失之,卻就在今昔。

    事情的起因很小。

    不過是邊關一個副將,受了上級的一點委屈,偷越了國境線。

    可鎮守邊關的最高將領林德行卻興師動眾地出兵向血族邊防軍營要人,言語挑釁、咄咄逼人。

    血族那邊念在和平盟約,一再忍讓,可這邊卻不依不饒,率先動起武來。

    如此一來,對方也被惹毛。血族的漢子,本來性情粗豪暴烈,被人欺負到了家門口,百般忍讓都不行,哪有不舉戈還擊的道理?

    雙方都有損傷。

    此事很快由林德行上報朝廷。彼時,木族朝廷之中,執掌行政與軍事大權的分別是長平王與定國侯爵位的第二代繼承人,蕭樂蠩和花定洲。

    林德行的奏章之中,把所有責任都推諉給對方,說是血族人容留叛逆,還出兵傷了人。

    奏章一報,也未待查證,定國侯花定洲便在一旁加油添醋煽風點火地鼓動當今聖上李映先出兵攻打。李映先本就是個缺乏主見的優柔之君,性格卻偏偏又衝動。現任的定國侯是皇後的親弟、當今國舅,長期以來一直都挑撥煽動著要對血族用兵。當下一個激動,還不待一旁的長平王開言勸阻,便下旨出兵討伐。

    數載和平,毀於今朝。兩國之間再掀戰火,生靈又將荼炭。

    可君無戲言,要後悔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硬著頭皮授帥印於花定洲,由他親自督師進軍。

    木族大堰集,原本也是一個繁華的城市,卻由於身處邊關要地,常常第一個被戰火波及。

    大堰集節度使楊自俊本是反戰派長平王蕭樂蠩的妹婿,自然亦是支持反戰。可無奈朝廷戰令已下,不得已隻能全麵配合。調集手下兵馬,並入花定洲的出征隊伍之中。

    內室,節度使夫人蕭樂瑤氣鼓鼓地鬧著別扭,數落夫君:“為什麽要把我們的兵馬並給人家?戰、戰!若不是我大哥一直壓著,花定洲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想打這一戰。我看那個林德行,根本就是受他的授意才出兵向血族挑釁,至於那個所謂的叛逃副將,哼,到底有沒有其人還很難說。”雖已年近半百,但這個原長平王府的郡主千金脾氣卻仍不小。

    楊自俊苦苦一笑,“夫人,你真是聰明之至,這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的小把戲,隻可惜當今聖上已經信以為真,旨意已下,我們身為人臣,又怎可抗拒?難道你想讓你的夫君也被人扣上一個叛國之罪嗎?”

    “他敢!”蕭樂瑤拍案而起,“混蛋花定洲,真是忘恩負義,難為當年我父王還一直誇他忠厚老實,把妹妹樂璿許配於他……可是,他對得起我們蕭家嗎?血木兩族的和平協議,是我母親一生的願望,也是我父王用性命換來的……”說到這裏,痛心之至,再也忍耐不住,眼中綻出些許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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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再提樂璿了。”楊自俊拍拍妻子的肩,歎一口氣,“若不是為了你妹妹,花定洲何至於一反性情,二十多年來苦苦仇恨著血族,非挑起這戰火不可呢?”

    此言一出,室內陡然靜默,蕭樂瑤的滿腔不憤也倏地收斂起來,轉為悲哀。

    許久,楊自俊道:“花定洲也是一個可憐之人,新婚之日,新娘突然被人擄劫,自此以後音信全無、生死不知……這二十多年來,他孑然一身,伶仃孤苦,為的也都是你的妹妹……”

    “但是,”樂瑤打斷他,“樂璿也未必就是血族那個七皇子所擄的呀!雖然事情很湊巧,樂璿失蹤不久,那七皇子也相繼失蹤……可花定洲這麽多年追查來追查去,除了所謂的‘失樂崖’傳說,不是也沒有拿到什麽確實的證據嗎?就這樣切齒地恨上了整個血族,實在也太……太毫無道理了。”

    這時,有人在外麵激烈地拍起了房門。

    楊自俊神色一緊,在這大戰前夕,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惹人警覺。他忙去開門,卻見到是兒子楊衝。

    楊衝今年已經三十出頭,身材比父親更為高大。

    “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是冒冒失失的?”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搖搖頭,楊衝神色很是焦急:“出、出事了!”

    “什麽事?”楊自俊也緊張起來,若非出了大事,兒子應不至於如此慌亂。

    “我軍前方的大帳……被突襲了。”

    “真的?”卻是蕭樂瑤迎上前,“前方的大帳——不就是花定洲的大營嗎?那花定洲怎麽樣?”居然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她夫君卻嚴峻起來,“沒想到對方見勢不對,居然搶先發動攻勢了……”

    “正是花元帥出事了!”楊衝重重喘幾口氣,“據說受傷不輕呢!”

    “啊?”楊自俊吃了一驚,“對方帶隊的是誰?”據他所知花定洲可並非如此不濟之輩,他積聚了二十多年的怨氣,雄心勃勃前來雪恨,就算是剛剛安紮下來,就算是遇上偷襲,也不至一敗塗地啊。

    “名不見經傳,隻是一員女將,麾下所率也大都是女兵。”楊衝麵露擔憂,“正是這樣才令人驚訝。爹,雖然這些年都沒有戰事,但血族一向也沒有放棄戰備,小小一員女將便如此厲害,實力真深不可測。”

    “其他傷亡如何?”

    “其他……好像沒什麽嚴重,隻有和女將正麵交鋒的花元帥傷得較重而已。”

    “這倒相當奇怪了。”楊自俊蹙眉訥訥。

    “什麽奇怪?”蕭樂瑤卻高興得很,“這叫報應不爽!嘿嘿,戰事未開,主將先損,這仗看來是打不成嘍!”

    “已經飛馬上報朝廷了,”連兒子都不想理會她的婦人之見,隻向父親稟道,“花元帥親自修書,請派其義子花中寒來代理元帥之職。”

    還是會打啊?蕭樂瑤原本上揚的唇角又耷拉下來,不過……是派中寒來嗎?這孩子她倒一向喜歡得很。中寒今年也該二十六歲了吧?幾年前他來大堰集玩過一次,還差點……神思開始亂飛。

    楊自俊卻在這時問了一句:“那女將有什麽特別之處?”始終想不通功夫不弱的花定洲怎麽會一來便栽倒,其他人反而沒事。

    “沒什麽特別之處……”楊衝皺起眉想著,“對了!她的兵器有點奇怪。”

    “什麽兵器?”

    “是一條——綁著銀槍頭的紅綾。”

    紅——綾?

    楊自俊大驚失色,連神思亂飛的蕭樂瑤都猛然迴神,同樣失色。

    木族京城,佳鬱。

    邊關地凍天寒,這地處偏南的佳鬱城,雖也已至深秋,白天,卻依然天氣和暖。

    定國侯府,小樓。

    年輕男子正低頭收拾行裝。

    “中寒。”背後一聲輕喚,白發蒼蒼的華服老嫗拄著龍頭拐杖,顫巍巍立在房門邊。

    男子直身迴頭,躬敬地上前攙扶一把,“奶奶!”

    他的身形甚為高大,身材勻稱,古銅色皮膚,方形臉龐,眉目深濃,鼻梁高挺,唇瓣寬厚——長得真是神氣!可這種長相,倒不像是木族人,反而有些像北國塞外的血族漢子般豪壯。

    但他確實是木族人——花中寒,定國侯世子。

    定國侯花定洲因為年輕時候婚姻的變故,終身未娶,這花中寒,其實不過是其自小收養在身邊的義子。

    但在花老夫人的眼中,早就把這個一手帶大的年輕人當成嫡親的孫子般疼愛。

    “中寒啊,”她伸手輕撫麵前這張堅毅如鋼的男性臉龐,“此去邊關……自己保重。”說到後麵,已忍不住老淚盈眶。花老夫人一向也都不理解兒子,為什麽那麽癡呢?為了一個女子,耽誤一生幸福不說,還一意要挑起戰爭。打仗啊,那可是性命交關的事情!看看,現在出師未捷已先受傷,被人送迴來。迴來就迴來了,居然還舉薦兒子接著去打,這中寒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要心疼死她嗎?眉一蹙,忍不住破口罵道:“都是你爹那個糊塗蟲鬧的,打仗打仗,沒本事打就算了,為什麽還要牽扯上別人?”

    “奶奶,”花中寒輕輕一笑,硬朗的麵孔,笑起來居然頗為柔和,聲音也輕柔,“別這麽說,您也知道父親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他心中一直憋著一口氣,出不了這口氣,一輩子都不會甘心。身為人子,替父親出頭,也是理所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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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中寒啊,打仗是好玩的嗎,是有危險的!”

    “難道您還信不過自己孫兒的能力?”他以輕鬆的語氣撫慰下老人家擔心的心情,“從小到大,有什麽事是我花中寒失過手的?”

    可是,當奶奶念念叨叨終於離開,房中隻剩下花中寒獨自一人時,他的臉色驀然沉重下來。

    義父剛到大堰集便遭遇突襲,據說傷在一員女將之手。

    女將,手下也都是女兵……難道是她?

    可是,她的兵器本該是軟鞭,何時變成了紅綾?

    但是,畢竟分別已經八年了,八年,何其漫長的一段歲月,要換一樣兵器豈非容易?何況,紅綾與軟鞭,本都是軟性武器,有相通之處,換來也該順手——這麽說真的是她?

    走到窗口,俯看下去,庭園裏有一座小亭,極不精致。不過是截起幾根樹幹,搭個頂,再支撐住,勉強有個亭子的雛形。

    府中上下都知道,這個小亭,是世子八年前去大堰集遊玩一趟之後迴來親手搭建的,亭子雖是粗糙,題的字卻雅致——“醉明月”。

    小亭叫做“醉明月”。

    誰都不知道當年花中寒去大堰集之後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隻知迴來之後,他建起醉明月亭,也不介意它的另類風格實在與庭院的布局和品味格格不入。

    他常常獨自在亭間徘徊,自飲獨酌,神情沉默。

    隻有他自己知道,醉明月,紀念的是一段失陷在血族的經曆。醉明月,代表的是他與一個血族漢子和一個血族女孩的友情。

    手指下意識地摸上左頰,那上麵,如果不細看還真的難以察覺原來有一道淺疤,自眼角劃向鼻翼,狹長纖細。

    醉、明、月——馮醉、阿明、朱月?。

    她的名字,叫做朱月?。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那一年冬季,朱月?才隻有十六歲。

    青春飛揚,性格也跋扈。

    誰讓她生來便是高貴?

    朱月?的父親叫朱承胤,乃血族豔熾國內八大部落之最靠近血木族邊關的獅部之王。母親叫馮援,是豔熾當朝右院大王之親妹。

    自數十年前宰相洪氏一門陰謀篡位,被現任血族皇帝莊旭大可汗鎮壓之後,可汗便廢除了宰相的職位,設左右兩樞密院,分管全國政務。左樞密院,掌豔熾國兵機、武銓、群牧之政,凡各部軍馬皆為所屬;右樞密院,掌管文銓、部族、丁賦之政,凡各部人民皆為所屬。這左右樞密院最大的官長便是院大王,其地位淩駕於八大部落之王。所以,論官階,舅舅右院大王馮授其實還在父親之上。

    但是論血統,父親卻是至尊至貴的皇族血脈,乃當今莊旭大可汗的親皇子,排行第六。國內八大部落之中,隻有獅部是由朱氏皇族親自派人掌理,乃皇族親部。

    豔熾國本是一個奴隸製國家,人與人之間按嚴格的等級來劃分,朱月?無疑是站在社會的最高層,向來,她都為自己的純貴族之血而驕傲。

    加上朱承胤膝下荒涼,唯她這一個獨生女兒,從小便極為寵愛,全府上下,莫不對她千依百順,自然也助長了其脾氣。

    月?自小好動,父親便召來獅部數一數二的勇士教授她騎術、箭術和武功。

    到了十四五歲,她突發奇想,把府中生相健壯的年輕女奴組織起來,也教她們習武,脫離了奴籍,作為自己的親兵來訓練。自此,出入皆有親兵相隨,越發威風凜凜,氣勢淩人。

    那一天,她穿著火紅色滾了五彩絲絛的氈袍,騎著心愛的雪白小馬駒,極為招搖地奔馳而過。

    身後,是馬蹄揚起的滾滾塵煙和一小隊同樣英姿颯颯的年輕女兵。

    目的地是邊關城牆。

    那一陣子,可汗爺爺一道旨意,著人密鑼緊鼓地修繕城牆。

    據說,鄰國千葉的定國侯逝世,新任定國侯爺似乎是與豔熾有仇,三番兩次挑撥開戰。雖然可汗無意撕毀當年的和談之約,千葉國的長平王也幾次三番遣人溝通,保證一定秋毫無犯,卻也不得不稍作防範,免得到時對方真的起兵,無法抵擋。

    於是廣招民?,即日動工。

    對於此等熱鬧,活潑好動的朱月?怎肯錯過?

    策馬揚鞭,不久便到達城牆之下。

    城牆下,一隊民?排隊而走,隊伍蜿蜒綿長。

    兩旁,由戎裝的兵士執皮鞭和鋼刀押行。

    “籲——”

    朱月?手勒馬韁,小白駒挺立而起,嗷嗷嘶鳴。

    雪白的馬匹,紅衣的嬌女,本就分外引人注目,何況再加上這一聲劃破天際的長嘶。

    霎時,幾百個人頭都扭轉向一個方向。

    眾目睽睽之下,朱月?卻毫不緊張,更為驕傲地抬頭挺胸,目光掠過數百個平民的頭頂,直射向最前方最高點所站的一個銀甲將軍。

    那個銀甲將軍年紀還相當的輕,古銅色皮膚,方形的臉龐,眉深目濃,鼻梁高挺,唇瓣寬厚。典型的血族俊男,威武陽剛。

    此時他和所有人一樣注目向白馬上的紅衣女郎,滿眼皆是欣喜與寵溺。

    馮醉,這次修城工程的總監督,今年才二十歲,現任的職位是右院小將軍。小將軍,並不是說他年紀小,而是一種職稱。有的人混了一輩子,七老八十,也還不過隻混到一個小將軍的職位。

    馮醉是右院大王馮授的長子。這樞密院大王並不是世襲的職位,馮醉自十八歲起就在右樞密院任職,由最底層右院副部署做起,曆任右院都部署、右院都部署司,直至現在的右院小將軍,往後,還能升右院將軍、右院都監、右院詳穩、右院詳穩司……曆經數十級的升遷,才能最終到達那一個頂峰,也即其父現任的職務——右院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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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醉是朱月?的親表兄,她比他小四歲,自小便仗著年齡的優勢理所當然享受著他的種種溺愛與包容。

    彼此遙遙地用目光交流,相視笑過。

    馮醉突然站直,向下朗聲喝道:“還不快拜見獅部的公主殿下!”知道月?是喜歡這一套的,存心要博她一樂。

    當下,手下兵士們敦促著民?們一起伏地跪拜,競相大喊:“拜見公主!”

    眼見黑壓壓一群人跪在自己的麵前,如此鄭而重之地請安,月?果然心下大為得意,正想端起架子道一聲“平身”,卻見到那黑壓壓伏在地上的民?群裏,唯有一個定點,一動不動,傲然挺立。

    看他身上的裝束,不過是一個賤民而已,卻憑什麽鶴立雞群?

    “你!”她把馬鞭指向那個方位,嬌叱,“為什麽不跪下?”

    對方依然毫無反應地挺立著,眼神中兩束幽冷的光芒,似乎昭示著對她身份的不屑。

    月?輕夾馬肚,一步一步,向那個人所在的方位踱去。

    她倒要看看,什麽人如此大膽,竟對她進行公然的抵製,不要命了嗎?

    氣氛凝重起來,誰都看得出,公主大人的來者不善。

    馮醉臉色微變,也輕輕地移動起自己的腳步。雖然他對這小表妹素來寵溺,但公務上的事情,倒也不敢讓她過分亂來。

    月?已經離那個不識相的賤民越來越近,當看清楚對方的臉之後,驀然一怔。

    同樣是古銅色的皮膚,深濃的眼眉,方臉厚唇,這個布衣襤褸的平民男子居然長得與馮醉哥哥一樣英俊,隱約還有幾分的相似。所不同的是,醉哥哥的眼睛是大而明亮的,而這個人的眼睛,卻深如幽潭。

    盯著他的眼睛,月?覺得自己仿佛將沉溺下去……

    好可怕的感覺,難道此人會施妖法不成?

    收斂了心神,月?突然發難,一鞭子狠狠地抽了過去,正正地抽打在他的臉上。

    一道血痕,自那人左眼的眼角劃向鼻翼,如若不是及時反應稍稍偏了一下頭,打中的應該正是眼睛。

    破碎的麵孔向她怒目而視。

    “看什麽看?”月?氣勢淩人,“我就是要打瞎你的眼睛!”見到像她這麽高貴的小姐卻不行跪禮,有眼無珠,還要眼睛幹什麽?尤其是那雙眼睛還生得如此妖異……

    這麽想著,她又提起了手中的金綃軟鞭,想補第二鞭子上去。

    這時,有兩隻手同時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個是見勢不對而走上前來欲加阻止的馮醉,另一個——竟然就是那挨打的賤民。

    馮醉倒也罷了,這、這、這個賤民居然還敢公然還手不成?

    他的粗手握住她的纖腕,收緊,痛得她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鞭子。

    馮醉也料不到一個小小民?居然會還手,而且出手迅捷,竟然與他同時拿捏住了朱月?的手腕。迴頭朝他仔細望上一眼,立刻也有片刻的失神——居然長得跟自己有點像呢。莫名其妙產生親切之感。

    這便是花中寒與馮醉和朱月?的初見,三個人三隻手,相纏相握,這一刻,預言的是下半生彼此之間難解的糾葛。

    花中寒此行本是來大堰集遊玩的,同時也身負義父的一個重要任務——探察兩國邊關各自防守的情形。

    沒想到剛換上血族平民的服裝潛入豔熾境內,就遇上了軍隊抓壯丁修城牆的行動。

    那一刻不可能施展出武功自曝身份,隻得將計就計被當作民?抓了過來。虧得他長相魁梧,倒也十分像是血族人種,加上自小習得血族的語言,一路上不曾露出什麽破綻。

    花中寒雖是孤兒出身,但自小生長在侯門貴府,且是作為繼承人來培養,素來也沒受過什麽委屈,也是由心而生有一股傲氣。

    這個血族的什麽公主,一看就是個花瓶,沒什麽真本事,也配當他堂堂千葉王朝定國侯世子的一跪嗎?

    而且,這小妮子真是驕橫得過分了,居然因此就要廢他雙目?實在是欠教訓。

    可離得近了,卻發現這蠻邦刁女長相居然還頗為俏麗,麵如滿月,紅唇豐潤,纖腕握在手心,柔若無骨。顯然她被抓得痛了,想哭,卻又倔強地忍住了淚水——那一雙眼睛又大又黑,幾乎覆蓋了三分之二的臉孔,水靈靈的。左眼角下方如傳統血族女性般畫了花紋,是一朵盛放的玫瑰,紅豔的花瓣上描了金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放手!”

    迴過神來的馮醉在這時沉喝了一聲,雖然不過二十及冠,少年的馮醉天生就有領袖的氣勢,如此輕輕一喝,竟令花中寒驀然一怔。眼神轉向了他,不由也吃了一驚,這個血族小將為什麽竟與自己長得有幾分相像?不由自主地放開手。

    而此時,月?的手腕上已經有五個通紅的指印。眼淚含在眶中,實在又是疼痛又是羞憤。

    “醉哥哥!”她咬著銀牙道,“你替我殺了他!殺了他!”

    麵對此種情況,馮醉卻有點為難,工程尚未開動就斬殺夫役,而且不過是為了一點小事,實在會磨挫了其他人的誌氣,令人心膽生寒……

    他向來也是個公道的人,忍不住勸解道:“月?,賤民不懂規矩,略為薄懲也就可以了,不必傷人性命。”

    “醉哥哥!”朱月?不依地輕叫一聲;但也深知表哥的脾性,平日裏再怎麽依她寵她都可以,原則上的事情卻絕不含糊。心下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她狠狠地再瞪那民?一眼,“那麽,罰他今天一整天都不許吃飯!”

    “好!”這一項馮醉立刻爽快答應。

    花中寒卻是不屈不饒,把頭抬高,一無所懼的樣子,連正眼也不再看她一眼。

    這種樣子令朱月?更為著惱,勒馬迴頭,向身後的女親兵們道:“不好玩了,我們迴去!”

    就這樣帶著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就這樣而已?花中寒盯著那紅衣白馬的背影,倒也有些疑惑。

    馮醉卻輕輕歎了口氣。這個表妹,他與她相處已非一朝一夕,彼此的脾性早就摸得透透,她知道眼下他是絕對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而為她殺人,如此故作輕鬆地離去,卻必定不會肯善罷甘休。他迴頭瞥了一眼花中寒,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夫役啊,什麽人不好得罪,卻偏偏得罪最愛麵子又最小心眼的月?公主呢?以後的日子看來一定不會好過了。

    當時也不再說什麽,隻揮一揮手,繼續趕路。

    到了目的地,紮下營來,馮醉親自為這第一批征集的民?登名造冊。

    輪到花中寒,他隨口報了一個假名:“阿明。”

    馮醉抬頭,“姓什麽?”

    “姓華。”把自己的本姓改了個音調。

    馮醉深深看他一眼,含了些許憐憫。

    得罪了月?表妹,不知這個華阿明將會有什麽樣的倒黴下場呢。

    這月?表妹啊,是自小被姑父寵壞了的,性格暴躁,驕縱跋扈,雖然不至於真的會殺了他,但皮肉之苦卻是難免的了。

    夜,已深了。

    工事營裏很安靜。

    明天就要開工,馮醉吩咐晚餐讓民?們吃了一頓好的,都早早下去歇息。

    他自己也早準備了帳房,決定要日夜留守在這裏盡心監督,直到工事完畢。此生第一次擔當重任,一定要做得盡善盡美,不能有半點紕漏。

    此刻,旁邊的更漏顯示已二更多,他尚坐在公案旁翻看有關工事的圖紙。

    這時,帳外傳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他吃驚地猛然抬頭。

    深更半夜,誰人策馬前來?搞出如此大的動靜。

    隨後,顯然來人跟營房外的值夜兵丁發生了爭執,一片嘈雜喧囂,他正想走出去看個究竟,帳簾已經被人掀開來了。

    “真是放肆,連本公主也敢阻攔,是不是新來的?如此不識好歹。今天也真是倒黴,處處碰到一些倔頭強腦的混賬東西。”一個人罵罵咧咧地進來。

    馮醉原本的滿腔驚愕化為無奈輕笑,“月?,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

    來的正是白天铩羽而歸的朱月?,此時身上換了件大紅色的猩猩氈,風帽包住了頭,隻露出一對水靈靈的大眼。

    “人家想你,想得熬不住,來看看你,不成嗎?”她邊說邊把風帽脫了下來,拍打著身上的積雪。

    外麵的爭吵聲卻還在持續,想來是她手下那幫與主人一樣蠻橫到極點的娘子軍隨從正合起夥來圍攻那耿直的值夜兵丁,那個值夜者確實還是新兵,不太知曉主子與月?公主之間的親密關係,也不了解月?公主和她手下娘子軍的不好惹,抱著原則,據理力爭。

    馮醉掀開簾帳,“都不要吵了!”

    這一聲威嚴的喝吼極為有效,雙方都安靜下來,但眼神之間卻還是互相敵對著。

    馮醉在重新放下簾帳之際抬頭看了看天,迴頭又看到月?拍打積雪的動作,“哦,怎麽下雪了?”

    “已經下了好一陣啦!”月?輕瞥他一眼,“你倒好,窩在這溫暖的小帳篷裏,烤著火爐,真享福呢!”

    馮醉苦苦一笑,“好啊,我們換一換,你在這小帳篷裏享幾天福,我去你的獅王府閨房受兩天高床軟枕的苦?”

    “誰跟你說笑,”月?不高興地噘起了嘴,“你看看我,又哪裏是躲在閨房裏了?人家漏夜兼程,跑了好幾百裏路來了。”

    “因為想我?”馮醉可不太相信,“這醒獅城的獅王府離此地恐怕跑上三四趟來迴也不夠好幾百裏吧?”

    “誰說我是從醒獅城裏來的?我是一路去追父王,一直追到蛇部的蜿蜒城附近再趕迴來的。”

    追獅王?馮醉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姑父朱承胤帶著姑母馮援今早已啟程上京出席曆年的八部大會,這小丫頭有什麽急事又巴巴地去追?

    “我的馬廄裏缺一個騎奴專門伺候我的無痕。”月?冒出一句看似全不相幹的話來,“無痕”是她的那匹白色坐騎,“我找父王要一個批條。”

    “什麽批條?”他迴不過神來。

    “事情倒也不大,隻是想在你的民?營裏挑個人出來,又怕你不肯,隻能找父王來求求你,想來賣上他的老臉,你還不至於不給麵子。”

    馮醉漸漸明白了,這個月?啊,早知她必不會善罷甘休,居然行動得那麽快。

    “這民?營裏的夫役大多是我們獅部的子民吧?”她輕輕地踱步到他的公案邊,“唉,誰讓我們地處邊關呢,修城牆的事雖說是舉國上下皆有責任,但離得近的部落自然首當其衝要多盡一些義務。可獅王批準調一個本部子民改入王府服役,也不算是一件違背原則的大事吧?你怕人數不夠的話,我都已經帶了一個人來換給你了。”

    一番話堵得他嚴嚴實實,看來此番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呢。

    “那你想找誰去你府中任那騎奴之職呢?”明知故問。

    “就白天那個人吧。”朱月?理直氣壯,“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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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目的地翻閱起案上一本名冊,又問:“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馮醉歎了一口氣,“華阿明。”

    “阿明?”月?撇嘴輕笑,“真是賤民,連名字也取得好俗。”

    雖說是很鄙薄的神氣,但她嫣然笑起的樣子,卻有天然無飾的純美。

    風雪交加的深夜,被人從熱被窩裏叫出來的感覺相當不好受。

    花中寒這輩子還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但是在人家的屋簷底下,又扮演著最低下的身份,也不好不屈從。

    臉上的鞭傷被寒風一吹,如又被割了一刀般疼痛,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可來帶他的兵丁卻沒什麽好耐性,連連催著他走。

    他被推推拉拉地帶到了主帳。

    揭簾進去,意外地又看到了白天的那個刁蠻女。

    隻見她與那血族小將親親熱熱地靠在一起說著話,一雙小手也正握在對方的手中。

    花中寒不由一怔,然後輕蔑地撇了撇唇。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一起,哼哼,非奸即盜。

    馮醉見他進來,揮手讓押送的兵丁下去,握著月?的手卻仍不曾放開。

    在血族,男女關係相對開放,本來就沒有太多的忌諱,而且他與月?又是自小的青梅竹馬,天氣這麽冷,她趕了遠路過來,握著她的手替她取取暖也不算什麽。

    輕輕地咳了一聲,馮醉道:“華阿明,明天你不用在這裏上工了,公主想帶你去獅王府裏做活。”

    花中寒一愣,“什麽?”

    “帶你去王府裏享福呢。”月?笑眯眯地開口,目光落在他臉上鮮嫩的傷口處,一想起那是源自自己的賜予,說不出來的得意。

    花中寒深究地蹙起了眉,看這小妮子的神色就知道不會是什麽好事。

    “我不去。”一口迴絕。

    月?“嗤”然一笑,“不去?你以為你是誰啊?這裏哪有你做主的分!”說著,笑容一斂,向帳外喝了一聲,“我的人在哪裏?”

    “在!”清亮的女聲應著。簾子被掀開,進來兩個穿著重裘短裝的年輕女子。

    “把人給我帶走!”月?吩咐。

    “是!”

    隨後上前,一左一右挾住了他的雙手。

    “還有沒有王法?”花中寒目光射向馮醉,可後者隻是報以無奈地輕輕聳肩。

    這個時候,他也明白是白天的傲慢惹的禍,暗暗也有些後悔當時的沉不住氣。此刻縱然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以使出來,隻能繼續忍耐下去。中寒歎了一口氣,決定跟著她們走,心中同時也記下了這個仇。

    轉身之際,馮醉突然上前幾步,伸手輕扯他破舊的袍服後擺。他們兩個身高相仿,隻需把身子稍稍前傾半分,便把嘴湊近了他的耳邊。

    “你放心,月?公主隻是任性蠻橫了一些,心眼倒也不真的狠毒……你好自為之,就不會吃太大的苦頭。”聲音很輕,隻恰好令中寒聽得清楚。

    他有點意外這個血族小將是如此古道熱腸,對他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小夫役居然還懷了幾分的關切。如若深交,必定是個不可多得有義氣的朋友吧?隻可惜,他們各為其主,永遠也不可能會有機會深交為摯友的吧?

    說完話,馮醉不著痕跡地放開手,讓他隨月?的親兵女將而去。

    中寒迴頭,再看了他一眼,不自禁地流露了幾分不能結交的遺憾。

    “看什麽看?走快一點!”左麵的女兵出手在他腰間狠狠捅了一把,同時,右麵的女兵也伸腳在他腿上重重一踹。

    果然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主子驕橫,奴才也野蠻。

    虎落平陽被犬欺。中寒不由暗自苦笑。

    被幾個嬌弱的女子挾持,強捆在一匹馬上而行。

    那個什麽公主的刁蠻丫頭一馬當先地衝在前麵,大概她覺得這樣會很威風。

    夜霧濃濃,可花中寒還是清楚地看得到她的背影,腰肢細細,屁股翹翹,身材倒是很好啊……

    胸中堵著一口惡氣,一路上,他在頭腦中對那個窕窈背影做了千百次的猥褻。

    三十年風水輪流轉,臭小妮子,早晚讓你落在老子手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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