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墜落

    連日來,朱承熙隻是帶她遊曆於山水之間,別的話什麽都不曾再提起。

    入夜,天又開始變得寒冷。血族的白天與黑夜,溫差向來懸殊。

    今夜,他們棲息在一片白樺林中。

    樂璿的身上,累贅的新娘裝早已被換下,為了出入方便,也為了表示妥協配合,她穿上朱承熙準備的血族服裝,與他身上的衣服配套,也是鮮亮的粉色,秀發束在一頂粉色墜珍珠又飾了白色翎毛的小棉帽裏,窄袖,裙子及膝,下身是一條同色的緊身薄棉褲,一雙雪白飾珍珠的中統毛靴。

    典型的血族少女裝束,極其便利於馬上運動。樂璿穿了這身衣服看上去小了很多,仿如十五六歲的模樣。

    那個一直跟隨於他們左右的粗壯漢子,一開始樂璿以為是車夫,後來知道他原來是朱承熙的心腹侍從,叫郎銳。此刻,郎銳在林子裏打迴了一些獵物,正生起了一個火堆。

    坐到了火堆邊,把已經凍得冰冷的小手放上去取曖,她總是很難適應血族的寒夜,尤其在這荒山野地,那風更像是冰刃一樣刮得人刺骨疼痛。

    這時,一條厚實的白狐毯子披到了她的身上,密密地蓋住了她的雙腿和大半個身子。

    朱承熙在她的身旁坐下來,這些日子,他總是如此體貼而細心地把她照顧得周全,那全心嗬護的樣子,讓她錯覺他真的深愛自己。

    默默地看著他動手在燒烤一隻野兔,動作嫻熟,也優雅。

    這麽多天的朝夕相處,她好像有一點了解他了,知道他很注重儀態,清高自傲,心機深沉,有時任性霸道,有時候還小心眼,很容易生氣,但很快又主動來找她和好。其實,他是一個孩子氣很重的男人呢。

    野兔很快就烤得金黃酥脆,香氣四溢,朱承熙動作輕柔地在上麵撒上調味料,迴身遞給樂璿,“吃吧。”

    也不客氣,樂璿接過來。

    屏息等她嚐了一口,他問:“怎麽樣?”

    “很好。”

    他滿意地微笑起來。

    可是她卻皺起了眉,停在那裏,久久沒有再吃第二口。

    “怎麽了?”他也皺起了眉。

    “七王爺,這些日子,我吃得很好,玩得也很好,你對我真的很好。”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但是,不知道在我失蹤的這些日子,我的家人過得好不好。”

    臉色迅速地晴轉多雲,朱承熙的聲音也變得陰沉:“你想家了?”

    “說實話,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勇敢地望向他的眼眸,誠懇地道,“我想我的哥哥和姐姐,他們是我在這個世上僅存的血親,突然之間發現我不見了,他們一定非常著急。”

    “你也在擔心那個花定洲吧?那個差點就成了你丈夫的人?”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怒火爆發的前兆,可樂璿依然不怕死地擄起了虎須,“不是差點成為,花定洲本來就是我的丈夫,就算沒有拜堂,我蕭樂璿今生也注定是他的妻子。”

    “什麽注定?沒有注定!”果然爆發了,朱承熙迴身,一把抓緊她的胳膊,“蕭樂璿,我再一次告訴你,有我在,我不會再放你迴木族,我不會放你到任何一個別的男人身邊!”他的手指用著力,好似快掐進了她的皮肉。

    樂璿吃痛,手一鬆,濃香四溢的烤兔子掉落在塵土中。

    立刻,朱承熙似了悟一般,放開了對她的鉗製,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重又開口:“蕭樂璿,你明知我在你麵前缺乏自製力,最好不要一再地撩撥我的怒氣。這些日子,我帶你遊遍豔熾風光、習慣血族美食,就是想讓你不排斥這個地方,喜歡上這裏,不要再想念你的家鄉了。”

    “為什麽?”這就對了,她不惜惹他動怒,就是為了引出這個問題,“為什麽必須要我喜歡這裏?”

    “還要我說多少遍?”朱承熙又想發火,努力地克製著,“以後你都不可能再迴到木族去了,這裏將是你新的家鄉,因為你將是我的妻子,這才是你真正的命運。”

    她怔著。經過了這麽多天的相處,及至此刻他如此明白地宣告,她才覺得一切都像是真的了,他真的是因為喜歡她才擄劫她來這裏嗎?

    “七王爺,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喜歡什麽?麵對她認真的提問,他突然之間倒有些局促起來,“什麽都喜歡啊,你每一種不同的樣子……反正我就是喜歡你!”他突然陷入一種自我厭惡的狀態,“有時候,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麽喜歡你,為了你,連一直以來想當皇帝的夢想都可以放棄……我朱承熙居然也會這麽沒有出息,栽在一個女人的手裏。”

    如果說他是在演戲,未免也太逼真,她漸漸相信他了,可是,就算相信了他,也絕不可能會接受他給安排的命運。該怎麽說服他放她迴去呢?

    沉吟片刻,她抬眼望向他,“七王爺,無論如何,謝謝你這些日子帶我遊曆豔熾的大好河山。其實就算你不做這些精心的安排,我也一樣熱愛這片土地……因為,在我的家族中有一個秘密……關於我的身世——我其實擁有一半的血族血統,我的娘親,是血族人。”

    的確是令人吃驚的秘密。朱承熙一愣,“你是兩族混血?木族的長平攝政王居然娶了我們血族的女人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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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其中自有一段曲折的故事,我的母親,出身於血族的皇室,論輩分的話還是你的姑姑。”樂璿輕歎了一口氣,“我的外公是你們血族當年的第一勇士——金沙汗王,朱烈。”

    金沙汗王朱烈,這個名頭太響亮了,他是朱承熙曾祖父最小的兒子、父汗的親小叔,據說為人驍勇善戰心狠手辣,一生參加大小戰役數百場,未有敗績,攻下木族邊城大堰集盤據十多年,隻是最後死在曾被其滅門的原大堰集節度使之子蕭雁翔的複仇之刃下,傳說蕭雁翔以牙還牙同樣也滅了朱烈的滿門,誰曾想,借此戰而飛黃騰達封王拜相的蕭雁翔居然會暗中藏下了仇人的女兒,並娶之為妃呢?

    朱承熙仰天長笑,“哈哈!原來,這世上的癡情種子並非止我朱承熙一人呢!”執起樂璿的手,“這麽說,論起親戚來,你還是我遠房的表妹呢!”

    這一迴樂璿沒有把手抽迴來,任他緊握著,甚至,還迎合地朝他微笑,可笑容裏,淡淡的憂傷擴散開來,很快,也感染到了他。

    “怎麽了?樂璿?”他疑惑起來。

    “異族的通婚,不會有幸福的。”嘴角還掛著縹緲的笑意,可眼底的憂傷卻更為深切。樂璿決定在他的麵前撕扯開自己內心最大的創傷——隻有這樣,才有可能說服得了他吧。

    “我的母親一生都不快樂,因為民族和家族之間的仇恨,她與父親之間縱然相愛也隔著道不可逾越的塹溝,最後,母親鬱鬱而終,父親也在追悔中與世長辭。”她的眼中淚霧聚集,“我們兄妹幾個,受父母婚姻的影響都很大,母親生前常對我說,相愛容易相守難,道德、禮教、身份、地位、國仇、家恨……有些障礙,也許是一輩子也沒有辦法真正衝破的,這樣勉強在一起的兩個人,到最後,愛情反而會成為他們痛苦的根源。”父親和母親之間,如果不是互相仍有愛意,說不定還不至於會如此痛苦吧?“所以,就算是非常相愛的兩個人,如果之間存在某些無法逾越的障礙,還不如不要在一起……”

    “所以,”朱承熙突然提高了聲音打斷她,以譏諷的語氣,“你才寧願拋棄心中真愛的那個據說身份地位與你並不相配的什麽蒲劍陽,而選擇嫁給門當戶對符合大家理想的花定洲是嗎?”

    自他的口中聽到蒲劍陽的名字,樂璿大驚失色,連反駁都顧不上,“你——你怎麽知道我……我……蒲劍陽……”

    朱承熙再一次陷入了自我厭惡的情緒之中,“是啊,我明明知道你心裏喜歡的是另一個男人,可還是不能阻止自己對你的愛,隻要把你的人強留在身邊,也覺得可以心滿意足……我早就不是那個驕傲的、冷酷的、眼高於頂的豔熾七皇子了,我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早在你離開豔熾的時候,我以為我可以下狠心割斷對你的情絲,可最後,卻變成我帶著郎銳瘋魔一樣拋下一切追你追到了千葉。在長平王府,我潛伏下來,在暗中傻傻地偷窺了你幾個月。你會問我,為什麽能忍到婚禮那天才現身?那是因為我還妄想保留自己的驕傲。我每天都在矛盾中掙紮,逼著自己一走了之,可是每天都失敗。直到你成親的那一天,我才終於下定了決心,什麽自尊驕傲甚至你不愛我都不重要,我無法忍受你從此以後躺在別的男人身邊成為別人的妻子!蕭樂璿,我朱承熙早就認栽了,什麽身份地位國仇家恨,我都不在乎,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覺得幸福。”

    他以豔熾國七皇子之尊,居然千裏迢迢追到千葉國的長平王府,在她身邊隱匿了將近半年……樂璿不敢至信地微張著嘴,她怎麽也料想不到他會喜歡她到這種程度。這世上難道真的有一見鍾情嗎?她捧著自己的頭,突然覺得腦袋像快裂開來一樣的疼痛。

    “樂璿?你怎麽了?樂璿!”抱住她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驚慌失措地大聲喊叫著她的名字。

    躺在他的懷抱中,她眼神迷蒙地望向他清俊非常的臉孔,夢囈般訥訥:“在太子府之前,我一定還曾在什麽地方見過你,對不對?我曾經消失了一段記憶,那一定是一段跟你有關的記憶,對不對?”

    仿如在迷霧中見到一線曙光,他激動地抱緊了她顫抖不已的身子,“你說什麽?你曾經消失了一段記憶?是騎涼山上的記憶嗎?是不是?是不是?”

    怪不得,再次見麵的時候,她可以對他全然的無動於衷,並不是他缺乏魅力,也並不是她演技高超,隻是她失去了記憶。如果可以想起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他在她的心裏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地位。那樣的話,是不是有可能產生不同的結局?

    樂璿沒有迴答他,突如其來的頭痛來襲使她暈了過去。

    “郎銳!”朱承熙衝著不遠處呆愣著的侍從急喊,“快!給我弄一匹馬過來!趕快!”

    樂璿,我帶你去騎涼山,那裏才是我們最初相識的地方,樂璿,你一定要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一定要想起你是我女人!你早已是我的女人……

    又是熟悉的樂曲。

    悱惻纏綿,如泣如訴。

    樂璿躺在冰冷的地上,帽子已經不知丟到了哪裏,絲一般的秀發散在臉旁,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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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跟著調子輕輕地哼唱起來——

    自送別

    心難舍

    一點相思幾時絕?

    憑闌袖拂楊花雪

    溪又斜

    山又遮

    人去也

    視線漸漸清晰,她的身邊坐著一個英挺男人的背影,樂曲應該出自他的吹奏。

    這樣的場景已經十分熟悉,既便此時光線昏暗,她也知道這個人應該是朱承熙。

    “你怎麽……會吹這支曲子?”

    很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據她所知,這應該是流行在木族歌樓坊間的民間小調吧?

    演奏停止了,男子卻沒有迴轉身,好久之後,才輕緩地開口:“大約是半年以前,一個漆黑的夜晚,在這裏,我聽一個陷入昏迷的異族女子一遍又一遍地清唱著這個調子,聽得太多,場麵也太深刻,便牢牢地記在心裏了。”

    “你所說的那個異族女子……就是我嗎?”

    他輕輕地點頭,“是。”

    樂璿坐起了身子,環顧四周,“這是什麽地方?”

    “騎涼山,一個大陷阱裏。”停頓了一下,他才道,“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妨實話實說,我曾經為了皇位而想陷害太子哥哥,當初挖這個陷阱就是為了陷你父王的馬車。我曾動腦筋想殺了所有來和談的木族使臣,挑起兩國間新的紛爭。”

    因為早就知道其中的始末,樂璿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意外神情,她隻是奇怪後來怎麽會是她和他在這個陷阱裏。

    “你還記不記得這件東西?”

    朱承熙仍沒有迴頭,卻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高舉展示。

    距離太遠,光線又暗,她看不清楚,便站起來走近他的身邊。

    “我的紅綾?!”她驚喜地叫起來,自他的身後把東西接過來,卻發現上麵還纏著另一件軟性武器,在月光下鋥鋥發亮。

    試著解了一下,發現居然很難解開,她驚訝地發問:“這是什麽?”

    背對著他的男子深深歎息了一聲:“是我的流星小刺錘。”

    如果不是這兩樣兵器意外地緊緊相纏,而他們又各自對自己的愛物不肯釋手,也許就不會有這樣一場相識,他也不會情根深種,摒棄了尊嚴驕傲,在她麵前變得如此卑微不堪吧?

    細細地敘述起當日的初見,她一身男裝,輕紗蒙麵,舉止嬌柔,雙瞳翦水……他飛身行刺,她情急攔阻,兵器相纏,僵持不下……他舉起高飛,她緊隨其後,他失足墜落,她難以幸免……他舉刀欲置她於死地……卻發現……發現她原來是女兒之身。

    說到這裏,他一帶而過,這發現她是女兒之身的真實經過實在不便宣之於口,有乘人之危刻意輕薄之嫌。

    然後,她傷重發燒,他悉心救護……

    下麵某一段他又是一帶而過。

    後來,趙軒和郎銳前來迎救,他讓趙軒把她送了迴去。

    “就是這樣。”說完之後,朱承熙半側過了臉,“你……還有沒有一點印象?”

    “我……”樂璿費力地迴憶著,忽略了此刻他的臉好似與平常不太相同。

    他緩緩站起,徹底迴轉了身子。

    “你還記不記得——鬼使?”

    月光下,遮住了大半張臉的黃金麵具熠熠生輝。

    “鬼……使?”

    樂璿睜大了雙眼,癡愣地望著麵前的這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幅畫麵:她與黃金麵具下的眼睛深深對視……那張臉俯下來……再俯下來……在彼此的眼睛中都清晰地映現出對方的身影……

    “樂璿,你想起來了嗎?”

    頭痛欲裂,樂璿捧住了自己的腦袋緩緩蹲坐下去。

    朱承熙搶上一步,緊攙住她,“怎麽了?樂璿?你怎麽了?”

    她的臉色如紙一樣的蒼白,眼神呆滯凝定,“我想不起來,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那就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了!”她的樣子把他嚇壞了,緊緊地擁她在懷中,他一迭聲地道,“不要想了!隻要你在我的身邊,樂璿,記不記得以前無所謂,愛不愛我都無所謂,隻要你在我的身邊……”

    無力地任他緊緊抱擁,樂璿的額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滾落。她渴望想起一切,可是,為什麽潛意識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在阻止自己去迴憶?

    那個聲音說:蕭樂璿,不要想起!如果你想了起來,你的生命軌跡便會發生改變,你再也迴不到從前,你的夢想、以前為夢想所做的一切努力皆將變成泡影。你會辜負父親的期望、重蹈母親的覆轍,你會成為一個背信棄義不忠不孝的人,你會淪入萬劫不複……

    娘,我不想和你一樣陷在一場異族通婚的悲劇裏。我是蕭家的大樹、花家的媳婦,為了堅持一個理想,我變得非常堅強,連初戀都已經犧牲了……我不可以改變,不可以……

    身子無力地往下滑落,她再一次地在朱承熙的麵前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早晨,山林裏的空氣異常清新。

    樂璿與朱承熙並肩在山間漫步,忠心的仆從郎銳遠遠地跟隨在二人身後。

    “今天我要帶你去一個特殊的地方。”朱承熙道,“那裏跟你的身世大有關係。”

    “什麽地方?”她問,聲音比起素日有點陰冷,但朱承熙並沒有聽出來,經過昨晚,隻覺得彼此已經接近很多,他興致正高:“是一個芳塚,聽說埋的是我們血族頗有傳奇色彩的一位女子。墓碑是你外公立的,可背後又有你父親的題字,題的是‘雁歸來’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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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歸來?“什麽意思?”

    “沒有人知道什麽意思,你父母親可曾向你們提起過?那女子跟你的關係很近啊,是你母親的親姐姐呢。”

    “我母親的……姐姐?”母親從來也沒有跟他們提起過有一個親阿姨的事啊,她疑惑地追問:“她叫什麽名字?”

    “應該叫朱清葭吧,朱烈——你外公在碑上刻的是‘愛女清葭’。”

    母親的閨名叫清?,而這位喚做清葭,倒像是姐妹倆,隻是為什麽父母從來也未曾提起過?

    此事雖然疑團重重,但現在的樂璿卻無心去追尋這些陳年的秘密,她一心在思考的是怎麽可以擺脫朱承熙的糾纏,使自己重新迴到原先的生活軌道。再跟他相處下去,後果是無法預料的危險。

    “朱清葭在我們血族非常有名,聽說她長相美豔無雙,無論是軍事還是謀略方麵比起乃父都有過之而無不及,行事的手段也以狠辣著稱。她死的時候才二十歲,尚未出閣。關於她的死因有很多種版本的傳聞……尤其後來身為世仇的你父親在逼死你外公之後卻來到她的墳上題了令人無法猜透其義的文字……‘雁歸來’從此也成為了豔熾的一道名勝。對了,還有一件很巧合的事情——聽說朱清葭使用的兵器非常特別,就是跟你一樣的紅綾……”說到這裏,卻發現對麵的聽眾好似心不在焉,他停了下來,“樂璿,你在想什麽?”

    “我……”沉吟好久,她終於開口,“七王爺,我想我還是要迴千葉,迴到自己的故土去。”

    朱承熙的臉色倏然陰沉,“經過了昨夜我原以為你會有所改變。”

    “我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她的表情隻是冷漠。

    “想不起來不要緊,隻要在我的身邊,慢慢地總有想起來的一天。”朱承熙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耐心和忍抑。

    “我認為這隻是浪費時間。”抬頭看著他,她的眼神也非比尋常的冷漠,“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夢,再這樣糾纏下去隻會打亂彼此的生活,把一切的希望都毀掉。”

    “我不在乎!”麵臨失控的邊緣,朱承熙近乎喊叫地道,“在確定了自己對你的心意之後我就已經放棄我的理想了,我寧願不要江山,隻求可以跟你廝守終老,哪怕隱姓埋名地過一生。”

    “可是我不想這樣!”她也一反常態地提高了音量,“我從來也不想放棄我的夢想!如果我留在這裏,長平王府怎麽辦?我的哥哥怎麽辦?我不能背棄婚姻的諾言,這樣的話,我躺在地下的父母也會受人非議的!”

    “這又有什麽?你不是刻意逃婚,誰都知道你是遭人綁架的,他們說不定以為你早已經死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會一輩子問心有愧!何況……”她咬了咬唇,說出早就準備好的,更冷酷的言語,“我根本就不喜歡你!同樣是在後半生麵對一個不愛的人,同樣是要慢慢地培養感情,我還不如去麵對花定洲!這樣的話我們誰都不必要為誰犧牲為誰放棄什麽。七王爺,難道你不認為這樣才是兩全其美嗎?”

    這句話的殺傷力馬上在他的臉上顯現,清俊儒雅的麵孔氣得扭曲,顏色也變得鐵青,而眼神簡直可以放箭殺人。

    “蕭、樂、璿!”咬牙切齒念她的名字,“我已經夠讓步了!在你的麵前,事事忍耐,完全拋棄了自己的尊嚴,連從小到大最重要的願望也可以犧牲……結果反而使得你趾高氣昂,全然把我棄如敝屣,是不是?”

    暗中戒備著他的襲擊,她重重地點頭,“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女子,所以不值得你如此屈就。”

    “好!好!”怒極反笑,朱承熙的眼神也變得冰冷,“蕭樂璿,我想問問你,在你們木族,對於女子的貞操是不是看得相當重要?”

    她遲疑地望著他,猜不透為何突然有此一問,雖然這些日子他們朝夕相處,但也守禮如儀,難道,在這一刻,他狗急跳牆,竟想對她無禮嗎?

    這樣一轉念間,她猛然向旁邊跨了一步,旁邊,便是萬丈深淵。

    “朱承熙,你別妄想動什麽歹念。是,我們木族女子把貞操看得比生命更為重要,如果……如果你動什麽歪腦筋,我寧可從這裏跳下去也絕不會讓你得逞的。”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吧,但卻是出自懷疑與鄙視——把他看成了什麽人?心在滴血,但臉上,朱承熙隻是扯動唇角,冷冷地笑著,“蕭樂璿,難道你竟從來也沒有發現,自己已非完璧了嗎?”

    “你說……什麽?”寒意,自心底驀然升起。她想起自己被擄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被強製昏睡,難道他早已趁著那個時候……

    朱承熙又笑了,這一次的笑容中卻透了一絲苦澀,“試想騎涼山那一夜如果真的隻是那麽簡單,我又怎會對你如此念念不忘?”

    “你……”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你說謊!”

    “我怎麽會說謊?你想,光憑肉眼觀察我怎麽可以確定身著男裝的你其實是女兒之身?”想著適才她對他所表現的冷酷,他覺得也用不著再處處顧念她的情緒感受,一字一句地說著,真相像利刃一樣插入她的心口,“豔熾的夜晚風寒入骨,你又受了重傷,怎麽經受得了?蕭樂璿,我本來隻是想救你,可是,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沒有超凡入勝的定力,天寒地凍,荒山野地,孤男寡女,解衣取曖……你說會發生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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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重迴到那個夜晚,與他此刻的敘述有所不同的是,當時他以為她的神誌是清醒的。

    當時,他問她:“告訴我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蕭樂璿,”她迴答,“我是木族長平王——次女。你……真的是鬼使嗎?”

    “是,我是鬼使。從此以後,你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同意,你就沒有權利死!”

    說完,他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而她的反應極為熱烈,吸吮著他的唇與舌,緊緊地抱摟住他的頸項。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恣意地撫摸遊走時,她都絲毫不曾有所抗拒,隻是在他探向她的雙腿之間時有片刻的緊繃,但很快也在他的熱吻之下舒展了開來,還發出蕩人心魄的銷魂呻吟……

    事後,他知道這是她的第一次。

    他一直沒有說出這個真相是為了照顧她的麵子,隻等她自己想起所有的事情。可是,如此事事為她顧慮的結果又是什麽?蕭樂璿,既然你把我想得那麽卑劣,索性我就承認卑劣。

    “蕭樂璿,你真的從沒發覺自己已非完璧?”或許把一切的事實說出來才是明智之舉,可以斷絕她所有的退路,使她沒有辦法不留在自己身邊。

    真的嗎?如果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麽——那麽——

    樂璿瞬間麵如死灰。

    她還有什麽臉麵迴千葉去?還有什麽臉麵嫁入花家?

    所有的夢想和希望都已經破滅,那她還活在這世上幹什麽?給自己的家族帶去羞辱嗎?

    與朱承熙肅然地對視,樂璿的眼睛裏充滿了絕望。

    恨我吧,樂璿。朱承熙的內心痛苦,臉上卻還是撐著冷厲的笑意。樂璿,隻要你能留在我的身邊,哪怕是懷著恨意也無所謂。

    可這時,樂璿因震驚而呈現死灰色的麵容上突然也綻放出了一抹笑意。

    朱承熙恍惚地望著她這一刻的笑容,似暗夜裏綻放的玫瑰般淒豔絕麗。

    樂璿,你終於無可奈何了,是嗎?你終於肯向我妥協了嗎?

    心花怒放,他朝她伸出手去。

    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全然出於他的想象之外,那玫瑰花的主人突然飛快地轉身,往身後的萬丈深淵縱身跳下——

    等反應過來想撲上去搶救已經來不及了,隻看到一朵明亮的粉色雲彩急速地往深淵墜落。

    “樂璿——”他淒厲地嘶吼。

    更快反應過來的郎銳飛快地奔過來,死死抱住了主人的腰,否則,難保他真的會跟著一起跳下去。

    朱承熙在侍從的鐵臂間奮力地掙紮著,由於極度的悲傷,很快筋疲力盡,腿一軟,兩人一起頹然倒地。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想要這樣的結局,樂璿!”他仰天,痛不欲生地流淚自語,“樂璿,我要的不是這樣的結局啊……難道你寧願去死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跟我在一起真的讓你生不如死嗎?樂璿,你恨我嗎?你是不是很恨我?如果是這樣的話,蕭樂璿,請你變成厲鬼,永生永世地纏著我吧!”

    “永生永世纏著我……”

    “纏著我……”

    這最後一句,他用盡了全力嘶喊,聲音在山間久久的迴蕩,不知墜落的女子可還聽得見否?

    騎涼山,本是他們的初識之地,如今,竟又成了訣別之所嗎?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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