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天秋月又滿,城闕夜千重

    “不可能!”

    花老夫人尚未來得及發表意見,長平王蕭樂蠩卻在這時已拍案而起。

    雖然昭華公主早在聽聞有血族女將手持紅綾的消息時便曾向他推測,蕭樂璿可能沒有死,並且嫁給了血族人。但蕭樂蠩隻願意相信前者,而拒不接受後者。尤其是,當年他跟隨父親去豔熾簽訂和平協議的時候,曾與朱承熙有數麵之緣,他對那個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血族皇子實在缺乏好感。而且據他所知,樂璿當年與那個人的相處也並不愉快。

    “是真的!”月?不諳世事,也不知就裏,仍一味地強調,“她長得那麽漂亮,像墜落凡間的仙子一樣,讓人看一眼便很難忘記,我記得清清楚楚,她就是我七叔的妻子。”

    “不可能!就算是被挾持脅迫,以樂璿的性格,怎麽都不可能會屈從於朱承熙的淫威,而且居然二十多年都未曾與家人聯絡——我不相信!”蕭樂蠩說著,轉身找另一個妹妹求證,“樂瑤,你來說說看,你相不相信?”

    “我……”蕭樂瑤反常地吞吐道,“也許會……有一點相信。”

    沒想到她會來拆自己的台,蕭樂蠩瞪著眼睛,氣鼓鼓地望定她,“你憑什麽相信?難道你不知道,樂璿向來是最重視家人的,而且,她也相當重視父王為她所定下的婚約,雖然她心裏喜歡的人並不是……”說到這裏,意識到花老夫人在場,急忙一頓,轉口道,“反正她喜歡的人絕不是朱承熙!你說說看,她怎麽可能委身於他?並且還恩愛幸福?”

    “可是……”蕭樂瑤見到大哥真的生氣,也有點心虛,但以她的性格卻絕不可能有話憋著不說,“我也曾經見過朱承熙一麵,雖然那時候我還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朱承熙,但是……已經覺得他和樂璿相當般配。”

    “是嗎?”自月?指認之後便在一旁冷冷沉默的花老夫人終於忍不住開言,“大郡主,他們兩個很般配,難道我家定洲就配不上你的妹妹不成?”

    “……”自知失言,蕭樂瑤急得額頭都沁出了汗,“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隻是當年我見到朱承熙的第一眼,就覺得他那種自骨子裏散發的清高不群氣質與我妹妹……非常相像。”

    昭華公主也想不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們的初衷隻是想找到樂璿的下落而已。

    當時聽說有一個手持著與樂璿相同獨特武器的血族女孩之時,昭華心中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女孩說不定是樂璿的女兒,樂璿可能真的在被逼無奈之下嫁了血族人,並生兒育女。可當得知女孩其實是朱承胤而並不是朱承熙的後代之時,他們又萌生新希望,覺得樂璿可能不但沒有死,也沒有被逼失身。但沒想到推來推去竟會推出這樣一個令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事實。

    想想花定洲為了蕭樂璿這麽多年所受的心靈之累,卻原來蕭樂璿竟是主動與人私奔……如此殘酷的真相,莫說花家人,連蕭樂蠩都沒有辦法承認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實。

    但是事已至此,就如開弓沒有迴頭箭,無法再停下來,隻能繼續往下追究。要證明朱承熙的妻子確是蕭樂璿,關鍵的物證還是那條紅綾。

    “嗯哼,”她輕咳一聲,“月?姑娘,那麽你的紅綾也是你那位七嬸傳給你的,是不是?”

    沒想到月?卻搖了搖頭,“不是的。”

    “不是?”

    這一個答案令在場所有人又都精神一振。

    “當然不是,傳我紅綾的人雖然也絕色傾城,但是,比七……”她想說七嬸,但想起剛才大家那種激動爭論到幾乎翻臉的場麵,不禁改口,“比畫中人的年紀似乎要大得多。”

    “月?姑娘,”昭華公主打斷她,“我要提醒你一聲,此畫是本宮憑著二十七八年前的記憶所繪,現時的蕭樂璿,年紀自然要比當時大得多。”

    “我明白,”月?烏黑的大眼睛乖順而澄明,“我想,畫中人既然是長平王爺的妹妹,現時年紀最多也就四十來歲,可是,傳我紅綾的師父雖然相貌看上去仍是風韻猶存,想來年輕時必定也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但她兩鬢染霜,最起碼已經六十多歲了,而且……”

    “而且怎麽樣?”蕭樂瑤又沉不住氣了,連連催問著。

    “而且,如今我是細看這幅畫,才發覺畫中的人五官輪廓倒真的跟我師父有幾分相像,但我在分別見到她們的時候,如果不是刻意把她們聯想到一起,根本不會覺得她們相像,因為她們的氣質與神情都截然不同。我七……那個……畫中人……她氣質出塵,清淡脫俗,像從天而降不識人間煙火的九天仙子一樣令人仰之彌高,可是我師父她給人的感覺卻非常明亮光豔,雖是女子,身上卻有一份更甚於男子的霸道之氣,驕傲、善變、引人注目……”

    昭華公主聽著她的描述,似乎事情漸漸滑離了她的想象,把她也搞得越來越迷惑了,難道世上除了蕭樂璿,真還有第二個人會用如此奇怪的武器?於是她便問:“那你是怎麽遇見你師父的?”

    月?聽到這個問題,突然有點躊躇,臉也莫名其妙紅了。終於還是決定迴答:“那是七八年前,阿明——也就是現在的中寒——在我的麵前詐死,我以為從此以後真的失去了他,痛不欲生,可是,因為有父母在堂,沒有辦法毫無牽掛地隨他而去,隻能獨自一人苦苦地在人世支撐,雖然活著,也了無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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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老夫人坐在她的身邊,用心地聽著,到這時才終於認真地花心思去打量朱月?,沒想到這個女孩子對自己孫兒竟也如此情深,難怪中寒如今也肯為她而作出犧牲。對月?的惡感此時稍有改觀。

    月?仍在述說:“於是,我常常獨自到中寒墜落的那個山崖去憑吊,隻希望有朝一日,等我擺脫了一切羈絆,可以身輕如燕地也自這同一個地方墜落,還我欠了阿明的這一條命……也就在我最切切悲傷的那一天,我自山崖上下來,就遇見了師父……當時她說她偶過此地,見我一身錦衣華服,神色卻哀傷如死,很是奇怪,其實她已經暗中觀察了我好一陣子,實在好奇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怎麽的變故……不知為什麽,看到她我並不覺得陌生,隻覺得莫名投緣,於是把一切事由都向她訴說……沒想到聽完以後,她卻隻是哈哈一笑,告訴我不必如此傷心,這個世界上是存在許多奇跡的,她自身便是死而複活鑄造傳奇的活例,而且,她說既然當初沒有找到阿明的屍體,便是老天給我埋伏了一個希望……隻可惜我天性愚笨,當時並未領悟師父的言下之意,現在想來,師父在聽我說起阿明墜崖的全部經過之後,便早已猜到他隻是詐死……師父還說,她與我的緣分不僅僅是這一刻的遇見,更因為我的身份與她當年在俗世中的身分極為相似,她說她也曾做過獅部的公主……於是,她以紅綾銀槍的武功秘笈作為禮物相贈,她說她遠離俗世多年,這些身外物是早就不用了,身後又並無子女相傳,便交托有緣人……”說到這裏,她又拿起了桌上那條紅綾,“其實這條紅綾和銀槍隻是我後來根據秘笈中所繪而自己打造的罷了。”

    現在對於這個神秘女子的身份共有四個線索,一,她會紅綾的武功;二,曾做過獅部的公主;三,年紀大約六十上下;四,美貌且與樂璿有幾分相像……

    “我知道你們獅部的曆史。”作為後輩的楊衝這次終於找到了機會開口發表言論,“血族全國共分八大部落,獅、虎、熊、鷹、蛟、猿、狼、蛇,各部落都有自已世襲的首領,分別姓師、胡、雄、殷、焦、袁、郎、佘。這八部之中,獅部曆來人丁單薄,一脈單傳。大約六七十年前,末代正統的師姓獅王更是隻生了一個女兒。女兒早逝、又無子侄,不得已讓外姓的女婿接掌了王位——這個女婿便是四五十年前最初挑起血木兩族戰火的傳奇人物——當時血族宣盛大可汗最小的皇子、金沙汗王朱烈。”

    提到朱烈的名諱,蕭樂瑤突然在身邊狠狠捏了他一把,“胡說,朱烈這兩個字也是你可以隨便叫的嗎?”

    一邊的蕭樂蠩聽到提起朱烈,神情也頗為不自然。

    “哎呀,沒什麽好忌諱的,”花老夫人不耐地揮一揮手,“在這裏的都是自己人,關於你們蕭家家族之間的秘密,我老人家知道的甚至比你們這些後輩更多更詳細。”

    楊衝輕咳幾聲以解尷尬,繼續說下去:“那個朱烈……他後來……是死在與我外公長平王蕭雁翔所打的那場收複大堰集之戰中。他死後,按法例,獅部的繼承人又該在他的子侄中選立,可他一生姬妾無數,卻也隻得兩個女兒,大女兒朱清葭暴病早逝,小女兒清?……”

    提到這個名字,楊衝又是一頓,見沒有人再出來責難,才繼續說下去:“……在戰亂中失蹤,他們也都以為她早已死了。於是,當時在位的宣盛大可汗便親自任命了當時太子朱然的次子朱賓晨襲了獅王的爵位,因為論輩分,朱賓晨正是朱烈的親侄子。自此以後,獅部正式成為血族朱氏皇族的親部。”

    舒了一口氣,楊衝繼續道:“朱賓晨一生也隻得一個兒子,卻在十八歲那年不慎墜馬死了,於是獅王之位再度沒有了直係繼承人。現任的獅王朱承胤是血族現任大可汗莊旭帝朱賓旭的六皇子,他也是以朱賓晨親侄子的身份繼承的獅王之位。而現在眾所周知,朱承胤膝下也隻有一個女兒,便是——朱月?。”

    梁王李如海在旁沉默到如今,見連楊衝也發到了言,也無法再按耐,便接著他的話道:“所以細細算來,這六七十年間,做過獅部公主的女子隻有四位,那便是金沙汗王的正妃和他們的兩個女兒,還有月?姑娘自己。月?姑娘當然是排除在外的,而那金沙汗王妃早已病死了將近六十年,若她還活著最起碼已經八十多歲,年齡不符,剩下的隻有朱清葭和朱清?了……”

    “當然也絕不可能是朱清?!”蕭樂瑤習慣性地打斷別人,“我娘早在三十多年前也因病離世了,而且她根本也不會武功。”

    “你……娘?”月?以為自己聽錯了。

    長平王蕭樂蠩無奈地瞪了屢次犯錯的快嘴妹妹一眼,向朱月?解釋:“月?姑娘,其實到現在,我們大家也都把你當成了自己人,什麽事也不必再瞞你——金沙汗王的小女兒其實當年並未曾死於戰亂之中,她隻是隱藏了身世嫁給了我們父親——她是我們的母親。”

    這麽說來,當年的金沙汗王朱烈其實應該是楊衝他們的太外公?而朱烈又死在他們外公的手裏,可朱烈的女兒又變成了他們的外婆?朱月?覺得自己簡單的頭腦無法理清其中複雜的關係,簡直要昏掉。

    “如此說來剩下的嫌疑人就隻有朱清葭了?可也不對啊,朱清葭也早就得暴病死了。”楊衝也費解地訥訥的。

    “是啊,”朱月?也道,“清葭公主在我們血族堪稱一代傳奇,至今她的墓碑還屹立在豔熾境內最高的一座山峰上。正麵是我皇太叔祖朱烈親題的墓誌,而背麵——是你們上一代長平王題寫的‘雁歸來’三字,無人能參透其義。”

    “一定是朱清葭!”

    這時候,年齡最長最有權威的花老夫人突然麵色深沉而語氣莊嚴地說了一句,那麽肯定,不容置疑,把所有小輩的注意力統統吸引了過來。

    鴉雀無聲,大家都靜待花老夫人揭示出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說過,關於你們蕭家家族之間的秘密,我老人家知道的比你們更多更詳細。”花老夫人說著,沉下臉來,“老身來了這半日,也沒喝到一口茶水,長平王爺,這就是你們府中的待客之道嗎?”

    知道她故意在賣關子,蕭樂瑤不依地湊上前去,“老夫人,你就快快把你知道的秘密告訴我們吧,別說是奉茶伺候,侄女還親自替您敲背捶腿呢。”

    這邊說著,那邊長平王爺早就揚聲高喊:“來人,快點奉上上等好茶。客人來了這麽多時也不奉茶,真是越來越不知道規矩方圓。”

    啜飲了一口茶水,又享受了蕭樂瑤的捶腿按摩,花老夫人才娓娓開言:“當日先夫在日,便曾跟我說起一些關於你們父母當日在大堰集邂逅的過往,你們父母親能夠結合,中間起最關鍵作用的一個人物,其實便是朱清葭。”花老夫人的先夫便是上一代的定國侯爺花讚,他與長平王本是姑表兄弟,一起長大,一起從戎打仗創事業,關係十分親近。

    “可是,”蕭樂瑤奇怪地道,“父王和母親在日,從來也不曾跟我們提起過姨媽的事,直到我嫁到大堰集,偶爾聽到過往血族商販提起‘雁歸來’才知道我們還有一個姨媽,‘雁歸來’我也偷偷去遊曆過,那三字確實出自我父王的手筆,這件事很早以來就在我心中形成巨大的疑問了。”

    “你父王從來沒跟你們提起過姨媽,那他可曾提起過你們的姑姑?”

    “那是當然,”蕭樂瑤道,“父王說我們姑姑美若天仙,隻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死於非命。他還一直都說小妹樂璿長得最像姑姑。”

    花老夫人點點頭,又啜了口茶,歎了口氣,才道:“其實朱清葭並不是你們的姨媽,她的本名蕭雁羚,她就是你們的姑姑。”

    “什——麽?”蕭樂蠩聽到這裏也再沉不住氣。

    “這其中的曲折當然也非一句兩句說得清楚,以後有時間我再慢慢跟你們細說。我隻知後來蕭雁羚死在朱烈的手中,而你父王在攻入大堰集後一意要逼死朱烈,為的也是替妹報仇。但是後來你父王帶著人去挖你姑姑的墳,希望把她的屍骨遷迴故土來安葬時,卻發現那座由朱烈親建的墳墓竟然是空的,隻是一個衣冠塚而已——適才月?也說過,那女子自稱是鑄造死而複生之奇跡的活例,而且無論從年齡還是樣貌來看,此人都應該是朱清葭,也就是蕭雁羚。”

    太複雜了,聽的人個個目瞪口呆,好像花老夫人說的是天書一樣。

    許久,長平王蕭樂蠩先反應過來,“是了,樂璿的紅綾當年母親說是姑姑的遺物——”他又轉向月?,“月?姑娘,你可不可以把你學的紅綾武功給我們演示幾招?”

    沒有什麽不可以的,月?點點頭,站起來隨手演示了幾招。

    蕭樂蠩仔細地觀看著,重重地點頭,“這些招式,比之樂璿當初學的形似而神不似,似乎更為精妙,但略嫌狠辣陰毒!”

    “我記得,”蕭樂瑤道,“樂璿的武功當初是父王親自傳授的。”

    “想來,父王是根據記憶中姑姑的招式又重新自編了一套紅綾的功夫傳給樂璿。”蕭樂蠩推測道。

    “既然紅綾並不是樂璿傳給月?姑娘的,”心思縝密的昭華公主始終記著適才的那個心蒂,此時又把話題兜迴去,並向月?使了個眼色,“那也沒有確實的物證證明她的七嬸到底是不是樂璿,也許是月?姑娘記錯了也未可知。”

    月?這一次福至心靈,竟然馬上領悟了昭華公主的意思,忙道:“也許真的是我記錯了,見到七叔的那一年我還很小,記憶力也不是很好。”

    “算了,你們也別聯合起來安慰我老人家。”花老夫人歎了口氣,“其實有些事情,也怪不得樂璿,是我兒子自己太過癡心了。”

    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麽接口,一片沉靜。

    “孩子,”花老夫人突然執起身邊月?的手,“奶奶今天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麽事?”麵對如此鄭而重之的交代,月?有幾分惶恐。

    “待會兒你跟我迴定國侯府,我兒必定會找你深談,看他適才看你腰間紅綾的眼神便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追究真相的機會……”

    “我明白了,”月?忙道,“我一定不會把真相告訴他。”

    花老夫人欣慰地點了點頭,“是的,好孩子,如果把真相告訴他,我想他肯定無法承受,畢竟這麽多年他都這樣苦了過來……”想起自己兒子的辛酸與不值,花老夫人忍不住眼角綻落了淚花。

    “對了,”蕭樂瑤又插言道,“月?你還得告訴他,說你七叔也早就死了,死得很慘。”

    “為什麽?”月?還未問出來,楊衝已經搶先奇怪地問了出來。

    “笨蛋!”蕭樂瑤敲了一下兒子的腦袋,“這樣花定洲才會以為老天爺早就替他泄了心頭之恨了嘛,他對血族的仇恨說不定就此解開,隻要他放棄攻打血族的念頭,也就能原諒中寒擅簽停戰協議的忤逆之行,到明天我們幾個聯合起來到皇上那裏說說情,皇上自然就會赦了中寒的罪了,而我們千葉與豔熾之間重新恢複友好邦交,豈不一舉三得?”

    眾所周知,當今皇上最大的缺點就是耳朵根子軟。

    月?一聽到這樣做可以有利於中寒,早忙不迭地點頭。不就說個謊話而已嗎?應該很簡單吧。

    果然,一迴到定國侯府月?就被人請去見侯爺。臨走時,花老夫人向她投以一個鼓勵的眼神,讓她勇敢一點去糊弄未來的公爹。

    花定洲倒一點也不拐彎抹角,劈頭便問紅綾的由來。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說了一遍:紅綾是蕭雁羚傳的,與蕭樂璿自是無關,雖說蕭樂璿的去向仍是迷案,但朱承熙卻是早歸黃泉,而且得的乃是天下最惡的重疾,臨死時全身潰爛、痛聲不絕——說到這裏的時候,月?在心裏連連告罪:七叔,對不起,我逼不得已,不是真心想咒你死。再者,你拐了人家的妻子,害人家傷心孤苦了一輩子,確實也太喪陰德。

    把所有該說的謊都說完,她住口不語,發現花定洲也久久默然,不由心中忐忑而局促起來。表麵上費力地維持著鎮定,卻忍不住偷眼察看身邊人的神色。此時離得近,比起前兩次相見時又心平氣和得多,她這才真正看仔細花定洲的模樣。

    雖然略有蒼老,膚色也略偏黑,但他其實也是一個英武的美男子呢。臉型是瘦削而硬朗的,細長的眉目斜飛入鬢……

    這時,他突然也抬眼看向了她,把她驚窘得滿麵通紅。

    “你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她想也不想,一個勁地點頭,“小女子不敢欺瞞伯父。”

    花定洲猶豫著,仍是將信將疑的模樣。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道:“那你究竟是豔熾國哪家侯門的千金?”其實當初遇刺開始他便派人打聽那使紅綾的蒙麵女將身份,可惜總也打聽得不確實。直到這時看到與義子扯上關係的人竟又是她,順便問個清楚。

    麵對這個問題,月?有點意外,連長平王都摸透了她的身份,這定國侯消息怎麽居然如此不夠靈通?轉念一想,自己本來就不是登記在冊的專業戰士,這次以先鋒官身份出戰本也是客串,加之又不在頭銜上去刻意宣揚自己獅部公主的身份,自然並不出名。自與中寒分開的這八年,她在言行上收斂了許多,平日深居簡出於獅王府而不招搖,紅綾的武功也是在此次戰役上首次拿出來使用,加之夜襲花定洲又是擅做主張也蒙了麵,一時半會他還真難打聽出她這個人的確切身份來。而長平王那裏不同,他們有楊衝通風報信,楊衝在八年前便見過她一麵,對於她和花中寒的感情也最了解不過。

    想通了之後,月?才恭恭敬敬答道:“小女姓朱名月?,父親是豔熾國六皇子、獅部大王朱承胤。”

    心底還暗暗存著幾許僥幸,想這花伯父跟七叔有過節,與自己父親應該是毫無利害關係的吧?

    誰知,一聽到朱承胤的名字,花定洲的臉色更為難看,“你說你是誰的女兒?”

    “朱……承胤……”感覺不太好,這一遍月?迴答得較為遲疑。

    “哪個朱承胤?是不是豔熾的六皇子朱承胤?是不是獅部大王朱承胤?”花定洲此時的神情居然漸漸變得青白,如臨大敵。

    雖然心中惶恐,月?還是輕輕點頭,“是。”

    話音剛落,花定洲已猛然直立起來,探過整張桌子握住了她的一隻胳膊,情急切切,問出的卻是一句令她麵紅耳赤的話:“你是如何結識花中寒?與他到底發展到了什麽程度?”

    如果她沒有理解錯誤,他的意思應該是問她與花中寒有無肌膚之親。這一刻,她強烈地羞窘,立刻想要澄清,但內心深處卻又產生猶豫——如果索性承認自己已是中寒的人,是否會博得同情,令這位花伯父不再反對他們的往來?於是,她躊躇著,“伯父……這個……”

    花定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乎也沒有耐心等待她的答案,“你走!”他驀然斷喝。

    月?愣住,“伯父……”

    “我可以答應你放過花中寒,甚至既往不究,與血族的戰事也不是非打不可,但你必須得馬上給我離開定國侯府,離開佳鬱,離開木族!我們花家的子孫,配不上你們朱家的千金!”

    難得他竟主動鬆口肯放過中寒,也放棄這一場戰爭,但是,竟是以讓她離開作為交換條件。為什麽?他對姓朱的人的恨意難道已經淩駕於一切的怨仇之上了嗎?

    “伯父,我與中寒……”她終於不再顧得廉恥,說出了醞釀於心中的謊言,“我與中寒……我早已是中寒的人了……”說完,自己也覺得實在羞恥,把頭深埋下去,無地自容。

    寂靜,突如其來的寂靜。

    久久得不到對方的迴應,她忍不住又抬頭去看他,卻發現他也正死盯著她,麵如死灰。

    “伯父,”她唯有硬著頭皮表演下去,但此時奪眶而出的眼淚卻半點也不虛假,“求求您!可憐我清白已毀,再也嫁不得好人家,沒有中寒,我活不下去……”

    痛哭失聲,無以再成言。

    此生大約也是第一次,有女子在他麵前哭得如此淒慘,花定洲看著她,目光中有七分的慌亂三分的動搖,但是,漸漸,又變得冰冷起來。

    “如果你要活下去,那麽花中寒便活不下去,你該做如何的選擇?”

    他的言語中沒有半絲的溫度。

    月?渾身一怔,脫口而出:“什麽意思?”

    “你離開,那麽我放過中寒,讓他活著,如果你執意不肯,也罷,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弄死他,任他長平王也好、昭華公主也好、梁王殿下也好,都鞭長莫及,無計可施!”

    “你……”不敢置信,月?因氣憤與激動而簌簌發抖,“他是你的義子,是你一手養育和提拔的孩子,你居然如此忍心?”

    “可是他也背叛了我!”花定洲冷冷地道,緩緩彎腰湊近了她,“他為什麽會背叛我?還不是因為你這個紅顏禍水?就因為這一點,我也絕不容許你和他在一起,何況,你還是姓朱的,與我生平最痛恨的人有著極為親近的血緣。”

    說到這裏,他站直,輕籲一口氣,“其實對於中寒本人,除了些微的失望,我並沒有太大的恨意,但是,隻要你一意不肯離開他,我便也一意地要處死他。花中寒並不是死在我的手裏,他是死在你的手裏,死在你愛他的名義之下!”

    悲憤而無奈地輕搖起頭,月?眼中的淚意也凝固,“從沒見過像你這麽變態的人,難怪要孤單一輩子,你這個人,從來也不懂得什麽是愛,我恨你!”

    “隨便你怎麽恨我,有本事的話,你甚至可以想辦法複仇,無論多少年我都等著你。現下,你所要考慮的隻是一個問題,要中寒死還是活?快一點,我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

    如果換作八年前的朱月?會怎麽做?

    她想她會憤怒地一躍而起,不顧一切地撲向麵前這個極端可恨的人,殺掉他,或者被他所殺。

    反正離開中寒的結局也是生不如死,她並不怕更壞的結果。

    可如今的朱月?脫胎換骨,也早失去了以往的那一股任性而為的蠻勁。

    自立意跟定花中寒之時起,她便一直都在為他而設想,為他而忍讓。所有會令花中寒傷心的事她都不願去做,哪怕此刻心中恨不得把麵前的人食肉寢皮,但因為對方是中寒敬愛的人,對中寒曾有養育的重恩,她便不能隨興而為,哪怕是在對方的手上求死都不可以。

    現在擺在她麵前的路似乎隻有一條,要中寒活,那麽自己便隻能消失。

    “好!”盡管射向花定洲的目光飽含濃濃的憤恨不甘,但朱月?還是咬著牙妥協,“隻要中寒能逃過此劫,我朱月?離開他的生命,從此不再出現。”

    說完,她決然地站起,迴身拉開房門。

    赫然發現花老夫人正站在門口,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是剛來。

    但花老夫人此刻麵對她含淚而屈忍的臉龐,並沒有做出任何安慰和挽留的動作。難得兒子鬆口肯放過孫子,已經很不容易,在她的心裏,無論如何還是兒子與孫子之間的感情最重要,那兩個人才是她的血肉至親,而這個中途闖入的異族女孩,雖然率真淳善不可多得,但畢竟是因她而妨礙了那一對父子之間的感情,如果放棄她便能讓他們父子二人重修舊好、使定國侯府重歸昔日的寧靜,也不失為一個兩全之計。也隻有朱月?,在花老夫人的感情鏈中是最割舍得起的。

    月?乍見老夫人,其實是指望著能得到一些挽留的,哪怕是一點點言不由衷的安慰也好,可現實令她失望之極。中寒是一個外表冷漠而內心多情的人,但他的家人卻為什麽都那麽冷淡無情呢?

    同樣,像她這麽癡情熱烈的女子,卻也同樣出生在一個冷漠而充滿了不可告人秘密的家庭。

    中寒,我們注定是兩個苦命的人,這一段情,也注定得不到祝福,無法善終。

    我走了,換你活一命。從此以後,天涯茫芒,相見無期。

    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是我此生最美麗的迴憶,我會永遠珍藏於心,矢誌不忘。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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