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孤燈聞楚角,殘月下章台

    婚事雖然辦得急,但也不可太草率,畢竟一方是堂堂的部落公主兼皇孫,而另一方出身亦至為高貴顯赫,手掌重兵重權。

    第二天,獅王爺親自指揮府中的奴仆上上下下忙碌,張燈結彩,披綠掛紅,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把全府裏裏外外都裝飾得一派喜氣。

    喜堂和新房更不敢潦草,布置得金碧輝煌。

    月?的嫁妝是獅王爺在多年前就悄悄預備下的,沒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且嫁得又實在如意,不由欣慰地唏噓。

    “來人!”他喚過一個女奴,把手中一個鑲翠的錦盒遞給她,裏麵是一件大紅繡團花的新娘嫁衣,“把這個給公主送去,伺候她試穿一下。”

    “是。”女奴躬身而退。

    臥床靜養中的朱月?睡了一覺醒來今日已覺大好。這也歸功於花中寒的手下留情,畢竟隻用了三分氣力。

    向來忍受不了安靜的她勉強地又躺到午後,終於睡不下去,悄悄地穿衣起身。

    “公主?!”送嫁衣的女奴剛好踏進房門,看到已經立在床邊的她大吃一驚。

    “噓!”食指豎在嘴邊,月?朝對方做了一個威脅的表情,意思是別嚷嚷,若招來了人唯你是問。

    小女奴素來也了解女主人的脾氣,知道忤逆她之後的下場,當下收斂起大驚小怪的表情,把聲音放低,卻還是很急切,“公主,您怎麽起來了?您的傷……”

    “沒什麽大礙了。”月?強打著精神,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我隻是出去走走而已,看看他們布置得怎麽樣了。”

    “可是王爺……”

    “王爺那邊我自己擔著,”月?皺眉搶斷,“你少給我廢話!咳咳……”一激動,她連連地咳嗽。

    小女奴膽戰心驚,忙放下手裏的錦盒替她揉胸搓背,手忙腳亂了一陣。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傷口隱隱作痛,月?將手按放在傷處,緩了口氣,才道:“看看,你就知道氣我,把我氣出個好歹來,那可才有你受的。”

    “奴婢不敢!”小女奴惶恐不已,恨不得跪下賭咒求恕。

    “廢話就別說了,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你對本公主的忠心即可。”估計是把她唬住了,月?腳下已經在移動,“你好好依順著我,哄得我高興了,傷才好得快。就這樣,我出去透一透氣,很快便迴來。”

    小女奴尚在恍神間,她的女主人早已遊離至閨房之外了。

    “哎!馮元帥尚在府中嗎?”隨手拉住一個家丁詢問,她生怕他已經迴到邊關兩軍陣前。

    已經錯過了太久的時間,不想這樁婚事再生什麽枝節。馮醉是她如今唯一想抓住的人。

    “還在,”家丁答道,“剛才好像看到被王妃拉著往後院方向去了。”

    “哦。”月?點了點頭,舉步就向後院走去。

    “你難道真的要娶那個血統卑賤的野種為妻嗎?”

    走過後院的一排偏房,驀然聽到某間屋裏傳來這麽一句,月?心頭一震,原本正欲邁離的腳步不自禁地收了迴來。

    聽出說這句話的是母妃,母妃平時說話的聲音本就尖細,此刻似乎情緒極為激動,提高了分貝,在這寂靜黃昏,越發顯得高亢尖厲,而且話中的辱罵又極為惡毒,月?從來也不敢想象平日裏高貴優雅如神癨的母妃會使用如此的語氣和詞匯。

    誰?她罵的人是誰?一時之間,完全反應不過來,按著傷處的手掌卻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接下來便是馮醉有點著慌的聲音:“姑母,小心讓人聽到!”

    “我不怕!事到這一步,我是什麽也不顧了,你是我的親侄子,人才出眾,前程大好,將來可能也會封王拜相,我絕不同意你娶一個下賤種子為妻!我們馮家,由我而起,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不能讓下一代也將這份委屈承受下去!”話雖仍是強硬,音量卻已經大大放低,其實心底還是有所顧忌。

    “姑母,侄兒知道您的委屈,可是,娶下月?,對於我來說卻並不是一種委屈,沒有任何人逼我,侄兒是心甘情願的。而且……姑母,您不要說得這麽難聽,月?她——她好歹也是姑父的親骨肉,您不能……不能說她是……”後麵的字眼怎麽也無法自厚道又深深疼惜月?的馮醉口中複述出來。

    而門外的月?,在聽到此時,早已昏然欲倒了。說的是她嗎?母妃那麽惡毒辱罵的人——是自己嗎?

    向來以高貴血統為傲的朱月?,怎麽也無法想象自己會與“卑賤”這兩個字相聯係。雖然母妃一向對自己有點冷淡,但從來她都沒懷疑到自己的身世有什麽問題。更無法想象自己居然是個——“野種”?

    屋裏麵,渾然不覺隔牆有耳的兩個人還在那裏自由對話。

    馮援道:“親骨肉?誰知道是不是!你想想,朱承胤除我之外也不是沒有別的侍妾,沒一個能懷上一男半女,卻偏偏與那賤人一夜風流便珠胎暗結?哪有那麽湊巧的事?那賤人若是好人家的女兒倒也罷了,偏生是個下九流的娼妓,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嚐,誰知道那個野丫頭到底是哪個嫖客失誤留下的賤種!”

    馮醉道:“姑母,別這樣說,我聽說那位……那位夫人——當年還是個清官呢,再者,姑父也不是個糊塗的人,若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會接迴府來,如此百般疼愛地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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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若說糊塗,你那姑父倒真的不糊塗,他也怕人家查出了賤種的身世有所非議,竟狠下心腸把那娼妓殺了滅口。野種接迴府來,還逼著我認下來當成自己生的……”說起這件舊事,馮援的聲音禁不住微微顫抖,當年,正是因為這一件事,她見識到朱承胤的狠。從此以後,麵對自己丈夫時不禁暗生恐懼,可最令她不平的是,他對那賤種倒真的是萬分寵愛,全心嗬護的樣子令所有他身邊的女人都感到妒忌,“醉兒啊,這些年來,姑母我忍氣吞聲,認一個野種做女兒,還要看著她被我那不忠的丈夫嬌寵得上了天……我真是不知怎麽熬過了這麽些年……現在,你居然又要把我的這個眼中釘娶進我娘家,你是成心跟姑母作對嗎?”

    朱月?的手按在傷處無意識地用著力,血滲出來也渾然不覺,胸前已經浸染了一大片的鮮紅。她苦苦地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又聽馮醉道:“這麽多年了,姑母您也應該嚐試著去接受月?,她雖然被姑父寵壞了,刁蠻任性,但內心卻還是一個善良單純的女孩,而且她對您也一向都敬重有加,百般討好,渴望能得到您的愛……”

    “得到我的愛?”馮援打斷他,“她配嗎?下輩子吧!我看你也是被狐狸精迷了魂去了。男人都是這樣,禁不起女人耍媚。那個下賤種子,我倒是小瞧了她,看她平日武裏武氣,居然也有迷惑男人的本事——是了,她本來就是娼妓的種,天生就有媚人之功。我早該想到這一層,不該放任你們倆天天在一塊兒廝混……”

    “姑母,”馮醉終於有點忍耐不住,“何必如此,越說越難聽,簡直失了您高貴的體統。”

    “怎麽?還沒娶進門呢,就開始護著了?我們的馮家大公子,看不出來真是個癡情種子呢!”馮援被親侄兒搶白了一句,倒也不生氣,隻尖笑著冷嘲起來。

    馮醉又有點不好意思了,紫膛色的臉孔上也泛起極為明顯的紅暈,“其實……說到癡情……倒也不是。這也正是我要向姑母您解釋的。我與月?自小一起長大,雖然我早知我們之間並不是真正的表兄妹,但名分之上,她一直都是我的表妹,我也一直就當她是小表妹。的確,青梅竹馬的感情是最深厚的,我們彼此都至為了解對方,正因為這樣,我對月?——更多的是同情與憐惜。”

    “同情?”馮援從鼻子裏發出冷笑,尖細刺耳,“那賤種有哪一點夠得著讓人同情?你瞧她,受著咱們獅王的獨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麽的威風,多麽的招搖!”

    馮醉輕輕歎了口氣:“表麵上看上去的確是風光無限,但實際上,我認為月?真正得到的東西太少了……最起碼的一點,她得不到母愛,而且,連自己的真實來源都並不知曉……”

    馮醉知道月?的精神世界其實是很空虛貧乏的,所以才特別喜歡招搖,隻為想受更多人的注目吧?尤其是這次又遭遇到花中寒的事情……也隻有馮醉知道,月?當年是多麽深愛阿明,阿明詐死,她也差點就活不下去了……如今,她受的打擊相當大,如若連他也不站在她的身邊,她可能又會活不下去的……

    “姑母,你不會了解月?她有多麽可憐,現在,隻有我是她的救命稻草,除了我,再也沒有人可以保護她。所以,我一定要娶她,無論誰反對都沒有用,我是娶定她了!”

    當聽到馮醉的這一番話時,門外,朱月?的淚水才終於滾滾落下。

    不愧是自小一起長大,二十多年朝夕相對的人,馮醉果然對她是交心以對。如此的知她重她……明明並不愛她,卻隻為了不再令她受傷害,便可堅決地娶她,將她納入保護的羽翼……

    但是,此刻她所落下的淚水卻並不是因為感動。

    醉哥哥,我恨你!明明知道一切的真相,為什麽一直都不告訴我?讓我始終蒙在鼓裏,還可笑地自以為高貴,可笑地百般討好一個天底下最憎恨我的人……

    你明明不愛我,為何要答應娶我?難道你要讓我朱月?一輩子靠著別人的同情和可憐苟延殘喘嗎?

    為什麽世上所有的人都欺騙我?阿明是這樣,醉哥哥你也是這樣,還有我原本深深敬愛的母妃和最最親愛的——父王。

    父王啊,怎麽也想不到他居然是殺害生母的兇手,想不到他居然是如此絕情寡義的人。

    原來,天地間盡是謊言,人心皆是虛偽!

    月?的眼淚,是因絕望而流。

    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事是真實的嗎?還有什麽人是可以信任的嗎?

    兩天之間,朱月?不隻跌入了地獄,還直墜下了地獄的第十八層——那是最底下最黑暗、飽受無盡折磨的一層。

    “公主!”

    房裏的小女奴竟然還沒有走。她本是奉命來送嫁衣,可話還未說完,便被莫名其妙一通搶白,攪和得頭昏腦漲。

    月?離開之後,小女奴越想越覺得自己犯下了彌天之過。

    公主受傷未愈,身體虛弱,放她出房後萬一出了什麽好的歹的,這知情不報侍主不力的罪名自然是落到她的頭上。以王爺對公主的寵溺程度,自然是不會讓她有什麽好果子吃。

    提心吊膽了大半個時辰,才終於看到房門被從外麵推開,謝天謝地公主安然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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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馬上也發現了對方的臉色蒼白難看,目光下移,更駭然地看到她前腹部一攤鮮血滲紅了衣衫。

    “公主?!”小女奴驚駭地搶上前扶住,“您怎麽啦?”

    月?失神地瞥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沒什麽。”

    “可……是……”小女奴手指向她的腹部,懼怕得無法成言。

    月?順著她的所指低頭一看,神色依舊淡漠,“哦,流了一點血而已。”

    “公主……哦,您快坐下來!”小女奴攙扶著她坐迴繡床邊。又著忙地倒水找紗布藥膏換身衣裳。因為心虛於自己的過錯,而不敢驚動別的侍女。

    任由她侍候著,月?隻呆呆的若有所思。

    等傷口重新上了藥包紮完畢,衣服也都換好之後,才望著那小丫頭問了一句話:“你怎麽在這兒一直都沒走?”

    小女奴這才又想起自己在王爺那裏所負的最初使命,重新拿起那隻屢被遺忘的錦盒,“明日是公主大婚之喜,王爺特意遣奴婢送來嫁衣,請公主試穿的。”

    嫁衣……

    月?神情凝滯,機械地接過,打開,也不拿出來,隻定定地看著。

    “公主,好漂亮的衣裳。”小女奴討好地道,“您不試穿一下看看嗎?若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連夜改出來還趕得及。”

    “知道了。”月?微皺眉頭,現出一絲不耐的神情,“還有事沒?沒事的話你迴去吧。”

    “哦。”早就習慣她陰晴不定的脾性,小女奴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隻是臨走時還是有點擔心她的身體,“公主,您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要不要把太醫召來再看一下?”

    “不用了,本公主好得很。”

    小女奴這才安心地退了下去。

    而獨留在屋內的朱月?仍是手捧著裝嫁衣的錦盒坐在那裏,神情縹緲。

    馮醉好不容易擺脫了興師問罪的姑母,穿過迴廊園門來到王府內苑。

    到了朱月?的繡房門前,輕輕敲了一敲,“月??醒著嗎?”

    久久沒有迴音。

    他轉身便往迴走,沒走幾步便碰上了朱承胤。

    “醉兒,”他先開口喚他,看他的目光無比慈祥,如同自己的兒子,“怎麽?剛從?兒那裏出來?”

    馮醉搖搖頭,“我隻輕敲了一下門,沒有迴音,想來她尚熟睡,便不曾再作驚動。”

    朱承胤聞言露出疑惑的表情,“哦?適才我遣房中的奴婢過來送嫁衣給?兒試穿,好久才迴來複命,說她正醒著的。”立刻,他又猜測,“想來因為聽到你的聲音,她有點不好意思了。來來,我帶你去見她。”不由分說地便拉起他一起到了房門口。

    “?兒,父王要進來嘍!”

    沒人出聲反對。

    朱承胤大咧咧把門一推,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

    “咦?”他愣住了,隨即有點嗔怒,“這丫頭,身體還沒好,竟又偷偷亂跑?”

    馮醉環顧空空的房間,沒來由地心中一沉,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太對勁的地方。

    而朱承胤尚在那裏向身後的奴仆們發號施令:“到府裏各處去找找,請公主迴房來好生休養。”

    “是!”奴仆們四散而去。

    “我跟他們一起去找找。”馮醉道。

    朱承胤迴頭看他一眼,欣慰他對於女兒的關切,自覺沒有把女兒的終身托錯人,點頭應允:“找到她馬上把她帶迴來,作為未來的夫君,以後你也不要一味順從她,要好好地約束她的脾氣。”他自己此生是敗給女兒了,永遠也沒有辦法做到對她嚴厲,出嫁從夫,隻盼月?以後會多聽馮醉一些。

    “是,姑父。”馮醉答應著。

    夜幕來臨,朱月?卻身背簡單的行李包裹,騎著她的白駒,獨自在野外前行。

    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天地間何處才是自己這個混合著下賤血統的“野種”的棲息之地。

    所有的人皆不可信,所有的人皆在欺騙自己,她覺得和馮醉的婚姻此刻已沒有半點意義,而對父王——她也不知該以何種方式再與之相見。在得知那樣殘酷的真相之後,她無法原諒他竟然為了保證不出現流言蜚語而殘忍地殺害她的親生母親滅口。

    親生母親雖然出身卑賤,但畢竟還是自己的母親啊。那出身高貴的馮氏王妃雖然冠著一個母親的名義,可從來也不曾對她有過半分的愛意和憐惜。原來自己多年來所受的冷落與憎恨背後所隱藏的竟然是如此不堪的身世秘密。

    月?想起自己數十年來的所作所為,那曾經的任性刁蠻、飛揚跋扈。她以前最常用的一套理論便是“貴賤天生論”。她從來自視頗高,自以為尊貴,對所有下人都輕視,為所欲為。卻原來,自己隻是個混雜了下賤血液的次品,根本也沒有高人一等的本錢。多麽諷刺。

    如今,自是不可能再嫁給不愛她而隻是憐憫著她的馮醉,而且,也沒有辦法再待在那個自小成長而今卻成了傷心之地的獅王府。

    但是,該去哪裏?

    如今的王府之中,她唯一無法舍棄的隻有自小便成為她的坐騎、與她朝夕相伴了將近十年的白馬無痕。

    於是,她也隻帶走了它。

    騎在馬上,她無法掌控方向,便任由無痕隨意前行。

    去哪裏,接受什麽樣的命運,她讓無痕決定,也讓上天來決定。

    “來者何人?”

    驀然,聽到一聲嚴厲的喝斥。

    月?如夢初醒地迴神,抬頭看清身遭的環境,真是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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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痕,連你也與我作對,為什麽偏偏帶我到這個比獅王府更為尷尬百倍的地方來了?

    木族軍隊的大帳中,主帥花中寒與一眾將領正圍聚在燈火下討論戰事。

    血族人一連掛了兩天的免戰牌,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大家討論著到底要耐心等待靜觀其變,還是想一個計謀逼他們出戰,或者穩妥一點等派出的密探打探底細迴來之後再作決定……

    這時,有人來報:“報元帥,抓了一個血族奸細!”

    奸細?花中寒不由一怔,正討論派人潛入敵營的事情呢,倒搶先一步抓了對方的奸細?

    他脫口追問了一句:“確定是奸細?”

    “確定!”來報的值夜官是以前長隨義父的老將,道,“抓的是個女人,就是日前戰場上與少元帥動手的那個先鋒女將,而且上一次來偷襲營帳打傷侯爺的似乎也正是這個小妮子,化成灰俺也不會認錯。”

    “是嗎?”眾與會的將領之中,楊衝最是年輕性子急,聞言已經忍不住跳了起來,“那快把人帶上來吧……”

    可話還沒說完,主位上的少元帥居然比他更快地站了起來,連外袍都未披上,箭步一拉已向帳外邁去,神情焦切,“人在哪裏?速帶我去!”

    眾將一時都愣住,仍是楊衝最先反應過來,快步跟了上去,邊走邊還嘮叨:“花老弟,叫人帶上來便是,何必還勞動咱親自去提審!”

    花中寒一徑跟著值夜官往前走,直走到靠近轅門口,一眼便看到一匹通身雪白的駿馬正在一群兵丁的牽控下不安地喘粗氣,雖然八年的時光令當年的幼駒早已長成了良駿,他仍一眼認出那是無痕,是他曾經專門照顧了好幾個月的無痕。而在它身旁,又有幾個兵丁正按綁著一個黑衣的女子。

    顯然已經過了一番搏鬥,那女子披頭散發衣衫不整,而那幾個兵士也渾身泥濘衣冠淩亂。

    花中寒走過去,那受俘的人同時也抬起了眼眸——果然是她!

    縱已明顯虛弱的眼神之中,望向他的時候依然還充滿了倔強與不馴。眼角的那一彎冷月,亦如一片隨時準備出鞘的尖刃。

    這種強弩之末的掙紮令他莫名心悸,射向周圍兵士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變得嚴厲,“放開她!”

    這兩天,他本一直也在擔心著她,受了他一刺之後不知可還撐得過去。如今看她雖然精神差了一些,氣勢仍是如此頑強,倒也有些微的放心。

    可是,居然還能被派潛入營來做奸細倒真的出乎他的意外。馮醉這一次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吧?

    “為什麽又是你呢?”他蹲下來,平視她的目光,不解地蹙起了俊挺的濃眉。

    是啊,我也想問為什麽老天又讓我碰上你呢?月?在心裏麵哭笑不得。說到底也怨自己愚蠢,居然把命運押寶在一頭牲畜的身上,結果是無痕給她開了一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偏偏他手下的那幫人像瘋狗一樣,不問青紅皂白就上來捆人,可恨她大傷未愈,體力不支而受俘,結果,就這樣用最狼狽的姿態碰上此生最不想見的人。

    此刻的自己,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又滿麵憔悴,必定醜陋不堪吧?用這種樣子與他相見,真的比死還難受。多年前他已得逞地狠狠欺騙過她一次,一定在心裏把她嘲笑個夠,如今,自己居然又送上門來再給人奚落。

    “我本不想來這個地方,不過是誤入。”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她高揚了一下頭,盡可能高傲地藐視著他的臉,“你以為本小姐此生還有胃口想再看見你那張臭臉嗎?”

    還是這種臭脾氣,一點也沒有變。誤入?這種情況下沒人相信。花中寒苦笑了一下,有意地潑潑她的冷水:“公主大人,現時我們的地位該算是平等了吧?況且現在你還是我的階下之囚,擺出再高貴的模樣也沒有人理會的。”眼神中不自覺地露出一絲揶揄,“你是否還想讓本帥跪下來,向你磕頭賠罪,並且認同你的每一個無理取鬧?”

    潛意識裏,也許他一直在期待著這麽一天,當再次與她相逢的時候,用絕對可以與她相匹的身份再一次對話。他也許一直也在介意當年針葉林中她的那一個耳光,還有當時她所說的話。此時他隻想向她傳遞一個信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奴才,從來也沒有什麽配不上她的地方!

    可是,偏偏是這些話再一次痛揭了朱月?心上的傷疤。她低下頭,也想起他們以前相處的時光,想起她曾向他所灌輸的那一套貴賤論:這人呐,生來就有貴賤之分,命好的呢,就像我,做主子,唿風喚雨,命歹的呢,就像你,做奴才,被人唿來喝去……

    多麽的諷刺,自認為生來便高貴的自己,原來不過是個血液不純淨的“野種”。從來自己便生活在大堆的謊言之中,自我陶醉。

    為什麽所有的人都騙我?為什麽?

    朱月?再一次抬頭,看向花中寒的目光中射出極度憤恨的火焰。

    麵前這個男人,也是欺騙得她最慘的一個人。她為了他痛苦了整整八年,這八年的恨堆積在心頭,化成火焰可以燎原。

    而且,八年之後的第一次相見,他居然還給她留下一個切膚的紀念。

    想到這裏,原本已經痛得麻木的傷口處再一次撕裂般疼痛起來。她不由自主地把手移蓋在了腹部的那個方位。

    花中寒順著她的動作把目光下移,赫然看到血水正自她手指覆蓋的地方滲透出來,並順著她雪白纖細的指尖流淌下去。

    起先因為她穿了深色的衣服並不曾引起注意,此刻突然看到,也想起來對方本是受過傷的,方才跟那些兵丁一番糾纏,怎麽可能不撕裂傷口?隻是她能強忍到現在,也忒倔強了一點。

    不免有些擔憂,他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她的腹部,“你怎麽樣了?”

    “啪!”

    手還未觸到她的身上,臉上已經火辣辣地挨了一個耳光。

    “你!”他也憤怒了,抬頭望向她的臉。

    “誰要你來惺惺作態!”月?絲毫也不覺得打他這一耳光有什麽理虧之處,又從牙縫裏惡狠狠地擠出三個字,“登徒子!”

    花中寒一愣,再迴顧自己那隻伸了一半的手,它所即將伸向的部位似乎……似乎真的有那方麵的嫌疑。僵硬地把手縮迴來,隻覺得周圍將士們疑惑的目光有如芒刺在背。他狠狠地迴瞪朱月?,明明知道他向她伸手的真正意圖是什麽,可她故意曲解,讓所有人都誤會他。

    但還是不忍心不理會她,於是他甩手站起來,“來人,你們把她送到哪個營帳裏,找個醫官看看。”

    “不必了!”月?打斷他,“把我送進哪個營帳,誰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對我來說,還是在露天野地眾目睽睽之下比較安全一點。”

    不識好歹的死丫頭!花中寒氣得簡直快失語了。指著她,點著頭,好久他才說出一個字:“好!”再緩了幾口氣,“來人,那就把這個血族奸細給我拖到對麵,綁在旗杆上!不論凍死餓死,都不必理會!”

    說完,他甩手便轉身往自己的營帳裏走。

    而朱月?在得到這個結果之後,隻嘴角輕扯,冷笑。

    周圍的人都愣著不知所措,仍是楊衝第一個反應過來,轉身朝花中寒追了過去,“哎哎!元帥!花賢弟!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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