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內線

    “主子?主子?你在不在?”

    猛然睜開眼睛,周圍還是一片黑暗,天並未亮,朱承熙一動不動,側耳細聽。

    “主子!你在哪裏?在不在下麵?”壓抑在喉中的輕喚自頭頂傳來,很像郎銳的聲音。

    朱承熙騰地坐起身,仰起頭沉聲相應:“誰?是郎銳嗎?”

    “主子?!你真的在下麵?”郎銳的聲音歡騰雀躍,“不錯,是我,還有趙軒!”

    果然,趙軒的聲音也響起了,相比之下他要冷靜得多,“主子,你怎麽了?受傷了嗎?”

    朱承熙輕咳一聲:“是啊,一條腿好像斷了。”

    “好吧,我讓郎銳下來背你!”

    “好……”剛想應承的朱承熙猛然想起所處處境,忙疾聲喝止,“等一下!”

    上麵的人一愣,“怎麽了?”

    “沒什麽,你們等一下,等我叫你們再下來。”

    下意識地遮擋在猶自沉睡著的衣衫不整的蕭樂璿身前,在確定上麵的人黑暗中無法看清下麵的景況之後,朱承熙迴身匆忙地替她把衣物穿好,盡量弄整齊,甚至把麵巾也原封不動地蒙迴她臉上。

    “主子,快一點,太子和木族的人都還沒有離開,在不遠處紮了寨,好像要找什麽失蹤的人。”上麵的人情急地催促著。

    “知道了。”朱承熙應著,一邊穿上自己的內衣和外袍。

    迴身,他又把那緊緊糾纏難分難舍的紅綾與流星錘卷一卷塞入懷中,才朝上麵道:“可以了,下來吧!”

    “撲!”

    第一個跳下來的人是郎銳,他已經除去麵罩了,恢複濃眉大眼粗獷的本來麵目。

    粗心的他並沒有發現主子的身邊還躺了一個人,隻是催促:“我們快一點離開吧!”

    “趙軒呢?”朱承熙卻問。

    “他在上麵望風呢。免得目標太大,我們隻有兩個人出來找你,其他人已經撤到安全地方等待了。”

    “你叫趙軒也下來。”朱承熙卻道。

    “可是……”

    “不要說可是。”他的表情森嚴。

    不敢再有異議,郎銳把手放到嘴邊,模仿鳥叫的聲音朝上麵吹了聲口哨。

    沒多會兒,趙軒也跳了下來。除去了麵罩的趙軒居然是一個白淨如玉眉目英挺的美男子。他一下來就馬上發現了朱承熙身邊的人,滿臉吃驚,“這是……”

    後知後覺的郎銳這時也叫起來:“咦?這不是長平王身邊的那個小子嗎?”

    “帶他一起上去。”朱承熙簡短地命令,“趙軒,你來背。”他怕郎銳粗手粗腳把樂璿給傷著,趙軒倒還是個比較細致的人。

    “是!”趙軒應聲低頭,在觸碰到樂璿身體的時候卻有下意識地遲疑。

    “怎麽了?”已經伏到郎銳背上的朱承熙問。

    “沒有。”趙軒搖搖頭,立刻伸手抱住了意識全無的樂璿。

    “你!”朱承熙突然緊張地出聲,欲言又止,“……小心一點。”若不是自己也受了傷,他必定不肯假他人之手。

    趙軒把樂璿馱到背上,與郎銳一起施展輕功躍出了大坑向著安全方向撤離。

    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才鬆懈下來,放慢了腳步。

    “王爺,”趙軒突然開口,“你可知這一位的身份是……”

    “哦,他是——好像是長平王的公子吧。”不想當著手下的麵揭穿樂璿的女兒身。

    “哦,那我們把他……”

    “怪不得木族人不找到他就不開路了。”郎銳卻插嘴,“原來這小子的身份這麽重要啊。”

    “王爺,”趙軒謹慎地問,“您打算如何處置他呢?”

    皺起了眉,朱承熙猶豫著,“這個……”

    “既然他的身份這麽重要,我們不如把他殺了吧。”郎銳道,“長平王在我們這裏死了兒子,和談的事一定也就成不了了。”

    趙軒似乎是聽了這話有所感,突然停下了腳步。

    “不!”以為他要動手,朱承熙忙阻止,“我……不想殺他。”停頓一下,他歎了口氣,“你把他送迴去吧。”

    “王爺?!”郎銳意外地迴頭望著身上的主人。

    趙軒也是滿臉意外,“送迴去?”

    朱承熙艱難地點點頭。

    郎銳這時卻好像想通似的道:“我知道了,王爺您一定是另有了計謀,是不是?”

    計謀?腦子裏靈光一閃,“對!本王另有計較。”朱承熙突然興奮起來,“趙軒,你馬上就把她送迴去,記住,不要露了行藏。”

    “是!”趙軒領命轉身。

    沒走幾步,卻聽到朱承熙在喊:“等一下!”

    從郎銳背上滑下來,他不顧腿傷,一步一步忍著痛挪向趙軒,郎銳忙上前攙扶一把。

    走到趙軒的身旁,朱承熙定定看著他背上猶自昏睡的樂璿的臉,目光溫柔無比。緩緩地,他摘下了臉上的麵具。

    豔熾王朝的七皇子,一點也不似普通血族漢子般粗豪威武,居然長著一張清俊斯文的麵孔。清秀眉、丹鳳眼、懸膽鼻,渾然天成的尊貴驕傲之氣。

    蕭樂璿,你一定要記得我,記得你是我的人。溫柔的目光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蠻橫的霸氣。

    趙軒望著主子的神色變幻,臉上現出一絲疑惑和隱隱的憂患。

    揮揮手,朱承熙這才毅然決然向他道:“走吧!”

    暗夜裏,叢林中,一名年輕的黑衣男子背著個昏迷的男裝少年緩緩前行。

    這男子身材修長,白淨的臉孔在一身純黑色夜行衣的襯托之下像天上的朗月般皎潔明亮,一點也看不出他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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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背上是一個身著男裝的蒙麵少年,露在蒙麵巾之外的雙目緊閉,寬闊飽滿的額頭亦皎潔而明媚,隻要細細查看,便不難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女扮男裝的美嬌娘。

    這個女扮男裝的美麗女子此刻正深陷在自己的夢境之中。

    似夢而非夢,或許,又隻是段陳舊的記憶罷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時候她還很小,比十四歲的時候更小一點。

    她的父親有一個義子,得到他的武功真傳——劍陽哥哥啊,那時有多大了?也還不到二十歲吧?隻是一個少年。

    那是一個秋天黃昏,王府的後花園開滿了盛放的黃菊。她記得自己捧著腮坐在階前,看他練劍。

    少年一身白衣,周身金光四溢,風吹雲動,劍氣蒸氳,滿園的黃菊花瓣平地飛起,如一場黃金雨。

    那一刻,她就好崇拜他。他學得永遠比樂蠩要快,進步也遠比樂蠩大,樂蠩哥哥可從來不會練出這樣美麗的黃金雨。

    母親說,那是因為劍陽哥哥肯付出努力,他練得從來都比樂蠩哥哥要多。

    啊,母親,那時候母親也還在。記得自己也非鬧著要學一樣兵器,母親說:“我這裏有一條紅綾,是你一個逝去親人的隨身之物,你長得很像她,就學和她一樣的兵器吧。”

    後來依稀地聽人說起那個逝去親人的故事,原來是她的親姑姑,也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死於非命。姑姑蕭雁羚,據說是父親最疼愛的妹妹,也是母親最情深的閨中姐妹。

    母親說,紅綾一端本綁著一支銀槍頭,可惜失落了。當時,劍陽哥哥馬上說:“義母,我來幫璿打一個新的。”

    “義母”,少年的劍陽哥哥還喚母親作義母而不是王妃,他也一直是叫她作“璿”的。

    所以,那條紅綾對她來說意義非同尋常,那是所有她最不想忘記的人和送的禮物。她不能丟,一定不能丟的!

    姑姑死了,母親也死了,劍陽哥哥下落不明……

    劍陽哥哥,你在哪裏?你怎麽也忍心離開阿璿呢?

    迷寐中,眼淚滴落下來,直流進背她的人的後頸窩。

    趙軒停下來。

    樂璿的臉卻一直向前湊著、湊著,深深地埋入了他的脖頸。

    年輕的男子一動不動,任由她臉上滑膩的觸感浸潤他脖間的敏感地帶,激起大片的雞皮疙瘩。

    許久,他輕輕地側轉過頭,這樣一側,女孩光潔的額頭便緊貼在他一邊的臉頰之上。很燙,她在發著高燒呢。

    “劍陽哥哥……”突然,背上的女孩發出這樣的一聲囈語。

    豔熾王朝七皇子的親信隨從突然雙膝一軟跪倒在了草地上,臉上出現一種極為複雜的神情。

    他把背上的人輕輕地放下來,放倒在草地上。伸出雙手——他的手白淨而修長,一點也不似習武之人——顫抖地,他挑開了她蒙麵的紗巾。

    蕭樂璿如花般嬌豔的麵容,再一次展露於另一個陌生男子的麵前——但,真的隻是一個陌生男子嗎?

    隻見趙軒的臉上陡然現出一股難言的苦澀之情,輕輕地,他喚出了一個字:“璿……”

    為什麽非要等到失去了才覺得她真的很重要?

    蕭樂蠩一夜未眠,對自己非常自責。若不是他分了神,沒有好好看著她,她便不會失蹤了……

    原以為除了母親,自己再也不會對別的女人付出更多的愛,就算是親妹妹也一樣。自己的兩個妹妹——樂瑤和樂璿,都是很小時候就被父親定下了親事,所以在他的心目中她們遲早都是別人家的人。明知相聚的日子不會長久就不能放任自己付出太多的感情,免得到時候失去了會很痛苦——就好像深愛的母親以前身體很差,他常常提心吊膽怕她享不到兒子的福,當母親終於還是沒享到兒子的福便撒手人寰,他幾乎被打擊得一蹶不振。除了終日流落在花街柳巷用酒精與女色麻醉自己,他沒有別的辦法去緩解懷念母親時錐心刺骨的疼痛,同時,也想用這種放蕩無忌的行徑羞辱他深深怨恨的父親——那令母親終身不展眉的薄情男子。

    這一次的突然振作也是為了母親啊——以母親的夢想為夢想,這是當初他對著月神發下的誓願。為了這個他才忍下心中的恨意和屈辱向父親俯首認錯,請求一同出使豔熾,還被迫地答應此行一路上無條件聽命於他……

    樂璿是一個女孩子,為什麽也千方百計地要跋涉千裏跟到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來呢?應該也是為了母親吧?或許,並不隻是為了母親。唉,到底是女孩子,他常常都覺得樂璿很婆媽,她總是在自己的肩上攬了太多的責任,對誰都似乎很放不下,多管閑事。這一次執意跟著來,或許隻是為了服侍近年來身體多病的父親,更或許還想著要照顧他這個不成器的哥哥,不放心他與父親會一路相安無事……傻丫頭,做這麽多有什麽用?你遲早都要嫁人,遲早都要離開長平王府,到那時候,多年來已經對你產生了依賴的府中諸人該怎麽辦呢?

    不知不覺之中,連他這個一向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哥哥也已經對她產生依賴了。沒有了她,歡場買醉,誰來清算償還所欠的各項賬單?沒有了她,半夜酒醒,誰來床前送上一碗濃香的薑湯?沒有了她,父子對峙,誰來婉轉相勸左右斡旋?

    不自禁地,蕭樂蠩一向冷冽的眼睛裏現出了晶晶淚光。麵對著同樣無眠陪著他們靜坐了半宿的血族皇太子,他遷怒地開口:“承泰太子,我國的使團是在你們血族的地界上遇的劫,這是你們的治安失職,又或者,這根本就是一項政治陰謀——告訴你,如果我妹妹找不迴來,這和談也休想進行了!”用的是流利的豔熾語。

    “住口!”出口斥止的是他的父親,長平王蕭雁翔,“使團遇劫本是意外,這也是太子他們難以預料的,何況,事發之後,承泰太子親自帶人前來迎接,適時提供了支援,他們已經盡了心力了。”

    那一邊,血族皇太子朱承泰早已經是滿麵愧色,聽到這麽說,感激萬分:“多謝長平王爺的通情達理大人大量。但世子所言也有道理,此次事件的確是鄙國治安失職,最令小王惶恐的是,貴小郡主如今不知所蹤吉兇難料,隻盼皇天庇佑,小郡主吉人天相,否則,鄙國實在難辭其咎……”

    “太子實在也不必為此事掛懷,本王此次前來,最重要的還是和談之約。”說到和談之約,蕭雁翔的語氣很重,眼神向猶自難以冷靜的蕭樂蠩警告著,“小女不幸遭此意外,實在也是命中該遇的劫數,太子放心,絕不會因這件事而遷怒於貴國,乃至懷疑到貴國的和談誠意。犬子愛妹心切,適才不過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還望太子殿下體諒才是。”

    “哪裏哪裏,王爺這麽說,真令小王羞愧不已。”

    “太子殿下過謙了,隻是老夫還是要勞駕太子殿下,天一亮再幫著尋找一陣……”

    “這是自然的。”朱承泰欠身,誠摯地保證,“就是掘地三尺,把這騎涼山翻遍,小王也一定要把小郡主給找出來。”

    哼,靠嘴上說說有什麽用!樂蠩見他二人惺惺作態虛與應酬的模樣,實在看不下去,憤憤然地站起來,也不打招唿,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掀了帳簾走了出去。

    和談之約和談之約,他當然知道和談之約重要,可是樂璿的命就不重要了嗎?什麽“命中該遇的劫數”,老頭子說得也太輕描淡寫了吧。原以為三個子女之中父親最喜愛的應該是樂璿,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樂蠩再一次地對這個父親感到失望——那個人,永遠都對親情那麽淡漠,若不然,母親也不會那麽早就過世……

    抽出腰間的金絲蒲葦劍,蕭樂蠩泄憤地對著周邊樹木一陣亂砍,耀眼的金芒在暗夜中飛舞如遊龍,照亮了周遭景物。

    帳篷外站崗的血木兩族兵士都知道這個失了妹子的貴族公子今夜的心情糟糕透頂,沒人敢出言勸阻。

    突然,隻見他停下來,大聲地向著一個方向喝問:“誰?!”

    聲音還在迴響,人卻已經飛了出去。

    這一聲喝問不僅驚動了近旁守衛的兵士,也驚動了帳中兩族人馬的領隊人物,蕭雁翔和朱承泰同時飛出了大帳,令朱承泰感到詫異的是,蕭雁翔雖然年過半百外表也盡顯老態,動作居然比他這個正當壯年的漢子更為迅速,轉眼掠出老遠。

    真不愧是當年戰勝過血族第一勇士的傳奇人物啊。望著他的背影努力與之靠近的血族太子對於前方的老者此時不禁有些神往。

    最前麵,蕭樂蠩追著剛才在自己劍光中照到的那個黑影飛過數百米,眼看就要追上了,誰知對方卻把原本背在身上的一個類似人體的東西當麵向他擲了過來。

    本能地伸出手一接,那物體的重量逼得他踉蹌降落,匆匆一看懷裏接住的人體,心潮猛烈起伏起來,正想失聲驚喚,卻有一個聲音先了一步,在他耳畔驚喜交集地喚起:“樂璿!”

    前麵的黑衣人這時微轉了一下頭,給樂蠩和他身邊已經追上來的蕭雁翔和朱承泰留了一個側麵,立刻又騰身飛走了。

    樂蠩一急,把懷裏的樂璿往身旁的父親懷裏一送,騰身就要去追。

    這時,血族皇太子卻失聲急喚:“且慢!”

    而蕭雁翔也在接過女兒的同時騰出一隻手扣住了兒子,“樂蠩!別追了!”

    如此一擾亂,樂蠩再轉頭,那黑衣人的身影早已不見。叢林中一片黑暗寂靜,薄霧冥冥,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寂靜。他不甘心地狠狠一咬牙。

    “先把樂璿帶迴去,她好像受了傷。”蕭雁翔把女兒橫抱起來,迴身就往迴走。

    朱承泰好像鬆了口氣的樣子,緊隨其後,“是啊是啊,先察看小郡主的傷勢要緊。”

    樂蠩無奈地怔怔凝視著虛空的黑暗半晌,才滿麵狐疑地迴轉過身。

    那個神秘來客身材修長瘦削,留的那個側臉他從內心深處感到熟悉。並不僅僅是憑著剛才那驚鴻一瞥,而是有一種感覺,一種對久別重逢的老友的感覺——

    是他?是他!

    突然有點興奮,他小跑幾步追上前麵的父親,“父王!剛才那個人……”

    蕭雁翔猛然迴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製止他說下去,“快走吧,樂璿燒得很厲害。”

    閉上了嘴,樂蠩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看父親的樣子明明也早認出了對方是誰,那個黑衣人如果真的是他——那個與他從小一同長大、一同讀書寫字、一同習武練劍、亦仆亦友亦兄弟的蒲劍陽——怎麽會鬼鬼祟祟不相認而逃走呢?父親為什麽又要阻止他去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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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途經大堰集的時候,大妹妹樂瑤說蒲劍陽已經失蹤將近四年。如果剛才的黑衣人真的是蒲劍陽,這四年裏,他到底都在哪裏?幹了些什麽?他又怎麽會救了樂璿?

    而他的莫名失蹤,到底跟父親又有什麽樣的關聯呢?

    隨團的醫官已經替樂璿檢查了身體開了藥方,血族的皇太子和隨團的文武官員都放下了心各自迴帳休息。

    主帳裏,此時隻剩下了昏迷的樂璿和蕭雁翔父子。

    長年的國事操勞,使長平王蕭雁翔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略微蒼老,發間已有了斑斑白絲,額上刻著幾縷深深的皺紋,雙頰的皮肉略顯鬆弛,眼下有濃重的眼袋,隻有頜下一束長須依然濃黑如墨毫無半絲雜色。雖已是充滿老態,但從他英武的濃眉、睿智的眼眸和堅毅的唇形上仍看得出他年輕時的風姿必然並不遜於身後玉樹臨風的樂蠩世子。

    此刻坐在床邊,他愛憐又心疼地望著女兒昏迷中的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蕭樂蠩冷眼旁觀,怎麽看都覺得他是在惺惺作態。如若他真的愛惜樂璿,為什麽在血族皇太子的麵前還能保持得如此鎮定,說著那些近乎冷血的話?還有,關於剛才在外麵的事情,他的心中也充滿了疑問。

    “到底是怎麽迴事?我不相信你沒有認出那個人是蒲劍陽。”

    忍不住質問著,因為存有心結,語氣自然不善。

    聽到兒子的話,蕭雁翔迴轉了頭,臉色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這件事情就不再是秘密了,何況,你又是我的兒子、長平王府的繼承人,關於政治與外交方麵的事情也需要學習了,以前,我太縱容你……”

    “別說那麽多的廢話,我隻想知道真相。”樂蠩冷冷打斷,全然沒有對父親的半點尊重。

    蕭雁翔直了直腰,忍抑著。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不錯,剛才那個人,正是蒲劍陽。”

    雖然早已認定,但此刻聽他親口說出來,蕭樂蠩依然覺得十分震動,目光如炬,他直視著自己的父親。

    “早在四年前,我打聽到豔熾王朝內部正在進行著激烈的儲位之爭,便布下了蒲劍陽這一顆琪子。”

    蕭雁翔深邃的雙目微微地眯了起來,迴想四年前的那一個寒雨之夜。永遠不能忘記那一天——那天,是妻子過世的日子。義子蒲劍陽,正是在這天的半夜自大堰集迴到了長平王府。

    原本隻是為了授予他一項艱巨的任務,卻那麽巧,變成了奔喪。

    那天,一早上就開始下雪,和兒子吵了一架,兒子負氣離開了,他也沒有迴去靈堂,忍著傷悲,到書房裏去處理公務。

    一直到了半夜,雪停了,卻突然又開始下起雨,天很冷,連書寫的毛筆也不時結凍。風吹著窗欞嘩啦啦響,這時,外麵風塵仆仆進來一個人,正是他一直等待的蒲劍陽。

    “王爺,怎麽王妃她……”

    自幼在王府長大的蒲劍陽對義母的感情極其深厚,雖然早已改了稱唿,內心深處卻仍一直把王妃當成母親般敬愛,一迴到家看到滿府披白,自然悲慟不已,此時神色有點倉皇。

    擺擺手,蕭雁翔示意他坐下,“劍陽,我叫你迴來本是有任務要你去完成。”心中雖也悲痛,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冷靜。

    知道事關重大,蒲劍陽的神色也莊凝起來,站直在他的桌案旁,畢恭畢敬開口:“請王爺吩咐。”

    “我想派你混入血族,到二皇子朱承泰的身邊,成為他的親信。”他平靜地述說著他的計劃,“據我所得的資料,血族莊旭大可汗逐年老邁,有心要在最近幾年冊立太子,二皇子朱承泰和七皇子朱承熙是最熱門的人選,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也最為激烈。據我所知,二皇子朱承泰秉性寬厚淳良,是有心推動血木兩族和平的,一旦他坐上皇位,對於我們的外交來說才最有利。所以,我想你去朱承泰身邊幫他奪取太子之位,並想法促使他提出兩族的和談。隻是……這個任務極為艱巨,在血族,你人生地不熟,要混得二皇子的信任已不容易,還得時時謹防身份的敗露……”

    “我知道有危險。”蒲劍陽聽到這裏,打斷道,“但是,劍陽是王爺您一手撫養長大的,文治武功,也都是王爺親自教導,王爺對劍陽的恩情,劍陽無以為報,縱然把命奉上也在所不惜。何況,此行又是為了血木兩族之間的和平大業……劍陽的生身父母正是死於兩族的戰亂之中,促成了和平談判,這世上就會少很多像劍陽這樣失去父母的孤兒了。”

    望著義子俊俏容顏上堅定的眼眸,蕭雁翔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讚賞地點了點頭。同時,心底升起強烈的遺憾,為什麽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像他這麽懂事呢?而這個義子,由於過於懂事,與他又總是那麽生疏……

    “所以說,”蕭樂蠩聽完事情的原委後開口,“蒲劍陽執行你的任務,成為了我們在血族的內線?”

    想起適才朱承泰也急切阻止他去追的失態之舉,蕭樂蠩的眼中露出憤怒的情緒,“這麽說,那些個所謂的山賊路匪是朱承泰自己派出來的?那個什麽和談之約真的隻是一項政治陰謀?他們是不是想把你這個木族攝政王誘來這裏殺了,再出兵攻打我們?”想起國內那個剛繼承了皇位的小皇帝李映先衝動而依賴的性格,若一下子失去了父親的輔助,還不陣腳大亂?“我去殺了他!”握緊了手中的劍,拔腿就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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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住!”蕭雁翔大喝一聲,由於情急,引起劇烈的咳嗽,臉憋得通紅道,“不是朱承泰!”

    蕭樂蠩站住了,迴身,“不是他還有誰?蒲劍陽不是投靠他來的嗎?”

    “是七皇子,朱承熙。”

    手放在胸部輕揉,等咳意稍減,蕭雁翔才又娓娓道來:“劍陽化名趙軒入了血族,一切十分順利,不到一年就獲得了朱承泰的信任。我再向他發出了指令,讓他向朱承泰諫言,臥底到了太子之位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七皇子朱承熙的身邊。蒲劍陽的身份由此而變成了一個雙麵內線。他效忠於朱承泰,替他順利爭取到了太子之位,但他真正效忠的對像卻還是我們千葉國。”

    “雙麵內線?”蕭樂蠩有點不可思議。

    “是的。朱承泰成為太子之後,朱承熙依然還不服氣,想方設法要取而代之,於是,便想到來攔截我們的使團,煽動兩族再爆發大規模的戰爭,從中得利。他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劍陽把這個消息同時通知了我和朱承泰,於是……”

    “於是在半路上你才會突然停止前行,並找黃大人進車商議,而朱承泰也才會在那個時候趕過來支援?”本來他就很奇怪,父親的武功並不弱,但混戰中卻一動不動窩在車上,還得由著樂璿和他來拚力保護。

    “對。”

    蕭樂蠩氣得一跺腳,“你為什麽不早跟我和樂璿說呢?那樣的話,樂璿也不至於會傷得如此嚴重。”

    “這正是我的失算之處啊。”蕭雁翔歎了口氣,轉身握住昏迷中的女兒的手,“我自恃有劍陽做內應……”

    “怪不得我們都為樂璿的失蹤急得要死,你卻還有心跟那個血族皇太子在一邊敷衍。”樂蠩冷嘲著。

    “事實上,劍陽也確實沒有辜負我的厚望。樂璿總算是平安地迴來了……”伸手把昏睡中女兒臉上的一根發絲撥開,蕭雁翔道,“這本是血族內部權力之爭引起的意外事件,朱承泰當然也不好意思家醜外揚,所以才失態地阻止你去追。劍陽這一次平安送迴了樂璿,不隻對於我們,也在朱承泰麵前立下了大功,此後必定對他更為信任。”

    “是啊,蒲劍陽向來都比我精明能幹。”看到父親聲聲誇獎蒲劍陽,不知為什麽,蕭樂蠩說出的話充滿了酸意。這雙麵內線的計劃實在精巧而神奇,讓他第一次領略到了父親深奧的智慧與偉大的謀略。

    “樂蠩啊,”放開了女兒的手,蕭雁翔站起來麵向兒子,此時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感性,“知道我為什麽花諸多的心力一定要促成兩族的和平嗎?”

    不習慣這樣的語氣變化,樂蠩有點僵硬,“不知道。”

    “那是為了你的母親……”

    樂蠩震動地望定他,母親?他居然主動跟他提起母親?

    “因為兩族之間的幹戈,我和你母親的婚姻變成了一個悲劇,我知道你母親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不!你不知道!”樂蠩突然激動地大吼起來,“你知道她為什麽那麽強烈地渴望和平嗎?隻因為她希望挽救你對他漸漸死亡了的感情,隻因為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深愛著你……”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迴頭一掀門簾,便逃也似的快步離開。

    隻留下蕭雁翔怔怔地、莫名地心痛著。

    初相識時妻子嬌憨的麵容浮現在他的眼前,她曾說:我覺得你是一個溫柔的人。

    就是這麽一個她一直認為溫柔的人,在婚後許多年裏一直對她冷然相對,他的溫柔隻留在了她的記憶中,直到死去也沒有再度享受。

    清?,對不起,我一生負疚於你,現在,連最鍾愛的小女兒都沒能好好保護……

    迴望昏睡中女兒的臉,三個子女之中,他最喜愛的其實正是這個孩子。兒子和大女兒長得都肖似他們的母親,尤其兒子,眉宇之間冷漠倨傲的神態竟還跟他外公朱烈頗為神似,令他時時產生錯覺,懷疑正是朱烈投的胎,才自小便事事與他作對。隻有小女兒樂璿,長得最像他們蕭家的人,她長得……與她的親姑姑蕭雁羚是多麽相像。

    朱烈、雁羚、還有清?……那有血有淚的往事又在腦海中迴放,一切都是因戰亂而起,民族之間的仇恨與紛爭惹來多少家庭的破碎與離散,而今,一切都將有一個圓滿的了結,他多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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