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成敗挽弓當挽強,伏糧草擒賊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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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迴說到:政和六年,景年下山趕赴東昌府前線。為首的盧俊義知他急於為山上立功,便允他領兵同東昌府守將“沒羽箭”張清交戰,以測能否破解此人飛石奇招。然而,景年與燕青二人雖成功雙箭破敵,但仍因難以打過身手極佳的張清而被趕來的官兵製約,最終,燕青撞城牆受傷,兩人铩羽而歸。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本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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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影搖曳,燕青趴在帳中榻上,手裏抱著上衣,身上蓋著一條被子,後背整個晾在外頭,一層厚厚藥膏底下隱隱露著片片矬痕。


    景年走進來,喚了聲哥哥便坐到一旁,瞧著有些愧疚,那養傷的便笑著喊他:“年哥兒,你與我主人說甚麽話去了,我在裏頭聽著嗡嗡嗡,也聽不清你們在講甚麽好事。”


    “甚麽好事,快別拿小弟尋樂子了。”景年迴敬,將一條腿翹在椅子上,又把胳膊往上一擱,怏怏道,“不過與他將今日同張清初迴交手之事分說分說,我又自個兒尋思了半晌捉他的計策,苦惱得很。”


    “噯,十八兒郎,可別天天苦著個臉。”燕青扭著脖子趴在枕上,“那你可想出計策來了?”


    景年搖頭,誠實道:“沒有,景郎才盡了。”


    燕青便道:“景郎才盡,燕郎更要才盡了。不過,咱們且先不提張清,我倒有個怪事要同你琢磨琢磨——年哥,你瞧我背上傷處,像是甚麽矬出來的?”


    “不是在城牆麵上擦的麽?”景年張口便答。


    “你再看看,”燕青向後甩甩頭,“仔細瞧瞧。”


    那年輕人才留心起燕青後背那片斑駁傷痕來,細細看了,也忽而發出疑惑聲:“咦?”


    “有何發現?”


    景年跳下椅子,一口氣走到燕青旁邊去,又將他仔細打量了半天,才皺眉道:“你不說,我還未曾注意。你這後背傷痕有深有淺,淺的刮去半層皮,深的已能見肉——怎的像是在凹凸不平的砂石地上矬出來的?”


    “不愧是年哥!上來便說中了。”燕青沒法翻身,隻能趴在枕頭上,“你進來之前,我一直琢磨這事。方才我被拖撞時,本以為不過要在城牆麵上撞上一下,誰知背上卻被紮得錐心刺骨,如同撞了釘板一般。我便奇了,這東昌府城牆還能帶刺不成?這般平整的牆麵,卻能將我後背矬得這麽厲害……年哥,你說怪不怪?”


    越聽他說,景年眉頭皺得越緊。他也尋思起來:是奇了,方才那城牆倒也真是烏黑光滑、平整幹淨,為何會將小乙哥背上矬出這麽多坑坑窪窪的傷來?


    再一想,俊義大哥此前說過城牆之事,難道東昌府之城牆,還真有高人以神鬼法術動過手腳?


    正想著,那廂燕青嫌胸口教一團衣裳捂得發熱,把手裏的衣物往一旁推了幾寸,繼而衣角一滑,整條袍子便撲簌簌墜到了地上。


    景年給他拎起來,抖了一抖就要往一旁架子上放,誰知這掛爛了後背的衣裳在手中一個忽閃,竟掉下來許多烏黑的碎屑來,便道:“好麽,衣裳都刮碎了?”


    燕青還未答,他又蹲下去,把地上的碎片往手裏撿。這一撿不要緊,碎片才入了手,便摸著不像是袍子上的布,反而韌中帶硬,好似厚紙。再端詳片刻,碎片邊緣層層分明,毛毛躁躁,如何看都像是由幾張宣紙黏連而成,他便疑惑道:“這是甚麽東西,小乙哥,你衣裳裏哪來的畫紙?”


    “畫紙?”燕青被他問愣了,伸手道,“給我看看?”接了黑色碎片一聞,立時叫道:“喔唷!怎麽一股子臭味!”


    景年也將碎片嗅了嗅,兩年的畫學生涯令他毫不猶豫地斷定,燕青所說的“臭味”,乃是墨汁特有的氣味——這東西是浸了墨的。


    兩人將碎片收羅到一起,對頭研究了好一會,誰也不知破爛衣裳裏哪裏來的畫紙碎片,百思不得其解。燕青便道:“我實在想不起來何時用過畫紙,或許是在哪裏蹭上的東西。”


    景年點點頭,隨手將碎片收在一起。又將襤褸的衣裳掛好,瞧著那被城牆刮得浸了血與膿水的布條,還是歎了口氣:“小乙哥,你好端端的衣裳破成了這樣,是景年連累你了。”


    “哎呦……又說這個做甚,都是一家兄弟,不必與我抱歉。”燕青招他坐迴來,“別管甚麽紙片衣裳的了,咱們繼續說話。——年哥,你既然進來找我,想也不是隻為道幾句歉來的,便開門見山罷。想同我商量些甚麽?”


    景年便也不再客氣:“張清此人如何對付,小乙哥有甚麽頭緒沒有?”


    燕青道:“你方才都說沒有,我怎麽有?”


    “小乙哥!”


    燕青笑:“不騙你,你就是教我想破腦袋,我也隻有投機取巧的辦法,治標不治本。若想請教高人,不如等幾天,咱哥倆一起問問吳學究。”


    “吳學究……”景年念叨起來,眼睛一亮,“是了,吳用大哥還在這裏,我怎的將他給忘了!他腦子賽過小諸葛,問他保準沒錯!”


    說罷,這廝激動起身,退開椅子便道:“小乙哥,你等著,我現在便去!”


    燕青一驚,急忙抬手攔他:“哎哎哎!你急甚麽,迴來,迴來!”


    然而他又如何攔得住,隻得目瞪口呆地看著景年猴兒似的竄出帳子,奔著吳用帳去了。因縮迴手來,笑罵道:“唉,一天也不肯安生半刻。早知道他這樣心急,我便晚些再提吳學究了。”又伸手摸了摸後背膏藥,覺出半幹,便撐著爬起身來,無奈自語,“也罷,我也活動活動,一並聽聽主意去。”


    片刻後,吳用帳內。


    “張清?”


    “是,此人近戰遠攻均收放自如,手下又個個兵強馬壯……哥哥且算算,咱們如何計劃,才能將他捉拿到手?”


    “景年兄弟,你聽我說;燕兄弟,你也坐下。”吳用在帳內踱了幾步,手中羽扇輕搖,瞧著悠閑自在,“對付張清此人,明攻暗襲均難奏效,可謂是陷入僵局。不過如此局勢,我倒並不意外。你們瞧,咱們與東昌府也正對峙不下,大局進退維穀,小局自然難以翻盤。張清此人不過小局而已,若要攻他,需得在大局著眼。”


    景年與燕青對視一眼:“哥哥請說。”


    “左右為難之時,應先活絡戰局,方能突破。”吳用笑嗬嗬道,“以我之計,攻守兩路均無收益之時,便要走第三條路,才有轉機。”


    “若不攻不守,豈不隻有‘逃’了?”景年快言快語。


    燕青瞧了他一眼,覺得此時說甚麽逃跑有些荒唐,但又知他不是隨意說話的脾氣,便自己也尋思起來。


    那吳用道:“景年兄弟,還真是如此。”


    景、燕二人同時看他:“當真?”


    吳用手執羽扇,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字:“佯”。


    “——佯?”景年叫道,“我懂了!”


    燕青一驚:“你懂得這樣快?”


    年輕人起身:“佯之一字,便是要咱們佯作逃跑!”他看向吳用、燕青二人,“二位哥哥,現下敵我固守不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都不過是無謂消耗而已。但若我軍不再攻防,轉而後撤,他們一旦想要立功,必會出城追剿。如能在此時抓住時機、扭轉乾坤,此戰便有破解之機!”


    “他們可不傻,你撤退,他們卻不一定出來。”燕青道,“有甚麽法子,能保準將張清引誘出城麽?”


    三人一時安靜下來,互相看看,心中劈裏啪啦地打起算盤。片刻後,忽然異口同聲道:


    “——糧草?”


    仿佛按下什麽機關,三人語畢,又陷入無聲之中。


    過了許久,景年與吳用又異口同聲道:“我有一計!”


    燕青咋舌:“你們怎麽都想得這樣快?快說來,教我也聽聽!”


    景年便請吳用先說。吳用也不客氣,一揮羽扇,侃侃而談:“糧草一說之關鍵,不過是東昌府被我軍圍困許久,漕運不通,糧食日減。因此我想,若能在撤退時留下糧草,趁守軍正缺時動搖它三成心思,誘之運糧。這樣一來,便可有七成把握誘敵出城了。”說罷,又轉向年輕人,“景年兄弟,你如何想?”


    “我與哥哥想的一樣。”景年道,“隻不過一說勝算,我卻想請教兩位哥哥,咱們可有甚麽辦法,能讓七成變十成麽?”


    他看向燕青,燕青看吳用:“要說辦法,不如我們……下埋伏?”


    吳用微微點頭,若有所思:“不錯,若能布下精密埋伏,沒準可以擒獲張清。”


    燕青追問:“那如何埋伏?”


    景年想了一想,問吳用道:“咱們的糧草可是堆在車子上的?”


    “是。”


    “好,那我有辦法。”年輕人道,“我擅長潛匿,如需埋伏,我可藏入糧草車裏待命。”


    “若是張清的人要翻查糧草車,你怎麽辦?”


    景年便又想想:“無妨,我有功夫在身。若是有人翻查,我便預先藏身周遭樹上,趁其不備時,再遁入糧草車中接應兄弟們。”


    燕青一拍大腿:“這個功夫有意思,改日教教我!”


    那碧目隼正蹙眉想著主意,怎理他插科打諢,隻潑他一頭冷水道:“你倒有起閑心來了,可先養好你的傷罷!”


    吳用拿扇子碰了碰景年,打斷二人嬉鬧:“景年兄弟,你說的倒有七八分可行。我們便按調虎離山之計行事,留下糧草、佯裝撤退,待引出張清便包抄阻截,防他躲迴城裏,屆時,你再隨機應變、裏應外合,便可令七成變十成。”


    燕青止住笑容:“何時行動?”


    “既不是真要走,便待小乙哥傷好些再說。”


    “那怕是要等到河水化凍了。”


    吳用忽然耳朵一動:“河水化凍……”


    景年看他:“哥哥可是想到甚麽主意了?”


    吳用扇了幾下扇子,不疾不徐道:“化了凍,就有水麵。若加上水路……可謂滿打滿算了。”


    “莫非我們要在水路埋伏?”


    “正有此意。”吳用踱遠了些,“不過,水路陸路,用處不同。水路上弄些船來,堆滿糧草,也派幾個兄弟藏好,在岸邊放著;陸路上糧草車推到一起,咱們在犄角旮旯裏埋伏。他們未曾見過我軍用船,必會疑心水路有詐,我們便假戲真做,教他們隻敢自陸路來、從陸路走,好斷了他們從水路突圍的念頭。待上了鉤,既可截斷後路,又能以防不備……兩廂合璧,必能萬無一失。”


    “哥哥心思周全,小弟佩服!”景年拱手,“若哥哥尋思可行,便一定可行了。我們便按此計再做策劃,待小乙哥傷好。到那時,你們暗中埋伏,我便做兄弟們的最後一把刀,隨機應變,以防萬一。”


    燕青也連道不錯,眼瞧著摩拳擦掌起來。三人便就此再討論一番,直到夜深人靜,才各自散去歇息。


    轉眼到了三月初,東昌府護城湖開始解凍。


    冰層日漸微薄,日頭最高之時,岸邊層水蕩漾;月色至濃之時,水麵又結薄霜。


    冬末春早,寒風尚滯,乍暖還寒。


    與官府軍又打了幾場仗,梁山叛軍終於消耗不住,於大晴之夜拆了軍帳、卸了馬樁,卷起鋪蓋,要撤軍了。


    那叛軍頭目帶著幾個親信指揮兵馬搬運糧草,忙忙碌碌、急急慌慌,好似怕再晚片刻,就要被官兵發現了似的。月牙還沒升起來,梁山嘍囉們便將營地拆得隻剩橫七豎八的杆子、架子,光禿禿露著一片生過火的營盤野地,遠遠瞧去,好不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清哥,他們快將營帳拆幹淨了!咱們趁這會去追,定能將他們打個措手不及!”


    “就是,大哥,咱們去追擊吧,瞧他們兵荒馬亂的,還不知早被咱們瞧見了呢!”


    “清大哥,咱打不打?清大哥?”


    身邊議論紛紛,但張清並不搭理那幾個密切注視著叛軍動靜的兵卒,隻是蹲在城樓上向那邊看。


    ——今夜對岸沒人生火,小高地上眼瞧著隻剩了堆在疏林間的二三十輛糧草車。梁山賊寇來得突然,去得匆忙,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若不是他們糧草供應充足,我東昌府又豈會受其圍困之累?而今賊人要跑,便是追擊又能如何?我還怕那些刁民窮兇極惡,再逼急了眼,反而棘手。


    身邊鼓噪還未消停,張清又眯眯眼,數了數林間那些還未被賊子拉走的車輛數目,心中又默默思忖:這幫刁民賊子,今夜撤退,誰知會不會明日又來?他們既然怕我領人追擊,逃得這樣顧頭不顧尾,不如我假意追剿,嚇退殘部,將他們那些糧草收入囊中,豈不美哉?


    “清哥,你看那邊,那些船!”


    張清終於被旁人說話聲拉迴目光,看向護城湖對岸岸邊。果然,岸旁零落了三四條未係纜繩的小船,裏頭隱約也有些糧草,正是前陣子賊寇們拖來向他們炫耀示威的。便不由自主道:“糧草船……”


    “是啊哥哥,城裏快沒糧草用了,咱們趁機會將他們糧草搶來罷,不然這天寒地凍的,便是不打仗,兄弟們也等不著外頭援助了!”


    “清大哥,時不我待,請速速決斷!不然等運河化凍,便到了高太尉巡訪之時,若他看到咱們一城被賊寇困至如此境地,隻怕哥哥要因護城不力受太守責罰了!”


    張清一驚,險些忘記高太尉年年都要來此,與太守高飛熊小聚,便動搖道:“東昌已是孤立無援,咱們確實不可再等。好,等下我便與你們說說計劃,咱們且將梁山賊寇糧草全部奪來,補給城裏兄弟!”


    說罷便一揮手,正要派人跟著自己離開,卻忽聽身後一個文弱聲音兀的響起:“張君不怕有詐?”


    一聽這般稱唿,張清心知來者何人,便迴頭笑道:“勞‘青衫書生’費心,正知有詐,才要出城。”


    城樓陰影裏慢慢走出個雋秀男子,長身玉立,手持錦雉羽扇,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是麽?我可看你要被激將了。此話怎講?”


    “那幫賊子自稱英雄好漢,不戰而退,豈是他們做得來的?”張清與青衫書生並肩而立,“此前交戰,我知他們得了高手相助。但即便來了,有我張清在,也難將疲乏戰局一招逆轉。如此兩廂僵持不下,自然便到了要耍花招的時候了。”


    “那麽,你欲如何?”


    “嘿嘿……”張清咧嘴一笑,“他們知我糧草短缺,故意留下這些東西,不就是想要我帶人出去麽?我軍若去運糧,正中他們下懷。我呢,便著人在賊寇埋伏圈外藏下來,一有風吹草動,便可殺至陣中,將那幫賊人一網打盡。”


    青衫書生頷首:“此計尚可。”


    張清便得意道:“我卻也不是個粗人。”


    “話別說早,張君。”青衫書生攏起寬袍大袖,“我聽聞,那幫人去歲招攏了一名刺客。江湖傳聞,此人出身東京兄弟會,好似還與導師關係非同一般……”他看向對岸,“能活過張景弘那廝的剿滅戰,還能堂而皇之落草梁山,可想而知,其人究竟實力幾何。張君,我不怕你羞惱,隻道若他現下正在這些賊人裏,你卻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呢。”


    張清聽了,本來不語;聽到“張景弘”一名,隻是一笑。


    “東京兄弟會如何,能比東昌府兄弟會厲害幾分?”他瞟了一眼神情從容的青衫書生,“更何況,要操心他的恐怕不該是我,而是你罷。”


    青衫書生笑道:“張君,仗還未打勝,你我卻分起獵物來了?”說著,將手搭在城牆磚石上,撫摸著城牆烏黑的外皮,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張清見狀,知他誤以為自己要劃清界限,便擺擺手道:“你誤會了,我無此意。東昌府隻要守得下,功勞絕不少你半分。”


    繼而不再與他相談,揮揮手,叫上幾個副將,一同下了城樓。


    片刻後,張清率兵出城。


    打頭陣的騎兵高舉火把一字排開掃蕩而來,利箭般橫掃過殘留著灰燼的小高地,又從梁山軍營盤處向外奔襲衝突,將周邊五裏踏得蹄風四起,卻並未發現有何異常。


    “報——清大哥,兄弟們已將四周探查過,並無埋伏!”


    張清穩坐馬背,手中牢牢把著長槍,問道:“確定無疑?”


    “是!五裏內,沒有埋伏!”


    “五裏地留一半人,餘下的再向外掃蕩。”他吩咐下去,繼而掉轉馬頭,喊來主力部隊,“跟我來,將糧草車逐一檢查!若無隱患,便運迴城!”


    “是!”“得令!”


    一時間,林中官兵紛紛下馬,舉著長槍,將一批糧草車又紮又戳,反複檢查,確定所有車輛中都沒有藏人,便兩人一組,將糧草車往城裏運送。


    張清策馬在一旁督察,緊緊盯著每輛經過他麵前的車子,默默記著數量,留神著周遭動靜。


    夜深時,晚風時發,林中幾棵高大樹木伸著粗壯遒枝微微搖曳,枯枝間撞出陣陣摩擦聲。


    糧草車一輛輛運向城裏,看著前麵的已然安全無恙入了城門,張清心中雖略略疑惑賊子竟不設埋伏,但終究是稍稍鬆了口氣,便跟著最後一輛糧草車,驅馬向前,又向四下打了幾個唿哨,喚偵查與埋伏的兄弟們預備迴城。


    糧草車隊行至一棵老樹下麵,幾個運車的士兵忽然扭頭向後看了看。


    張清便問:“看甚麽?快走!”


    士兵答:“方才聽著樹上有動靜。”


    張清抬頭看看,四周樹枝空空如也,隻有幾隻哆哆嗦嗦的烏鴉不肯消停,又聽不知哪裏傳來“撲哧”一聲,像是什麽動物鑽入草叢,便警惕催促道:“好了,快快跟上隊伍,我殿後。”


    那兩個士兵便迴過頭來,繼續推起車子。然而不知怎的,這車子忽然推得費力起來,好似輪子上卡了石頭似的,比方才總覺得沉了些許。但有張清在後麵跟著,二人也不敢言語,隻花了更大的力氣,才將這最後一輛推到近水岸邊。


    “清哥!”旁邊跑過來一名步兵,“清哥,兄弟們往更遠處看過了,哪裏都沒有埋伏,梁山軍真跑了!咱們要不要將這船上剩下的也裝到車裏、拉迴去?”


    此言一出,兩個推車子的立馬嚷起來:“可別,這車子忒沉,再放便推不動了!”


    張清便道:“船上雖不能裝太多,但可給他們分擔一些。且將車上糧草搬船上去,你幾個把船也劃迴對岸。”


    “是!”


    那幾個便忙活起來,張清也下了馬,走到糧草車旁搭手。


    然而才運了兩把,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歘歘響動,張清還未來得及迴頭,忽聽四周大喝起來:“什麽人!”緊接著便見水中船裏忽然各蹦出一個蒙麵的黑衣人來,披頭散發,打著赤腳,在船頭一站,便如平地般衝上岸來,口中叫道:“小五、小七!盯住了,活捉張清!”


    運糧士兵大嘩,當即拋下糧草倉促應敵。張清正要提槍上前,眼前驟然一陣天旋地轉,待迴過神來,自己竟已被人在背後押在糧草車旁,脖頸上掐著一隻手,手腕間亮著一點寒芒。他暗叫不好,知是疏忽大意,中了賊人埋伏,便怒道:“好一個圈套!梁山賊子,縱你等挖空心思,也休要猖狂!”接著便趁身後人不備,向後去摸飛石。


    誰知往後一探,一向緊緊係在衣袍裏的飛石袋竟不見了!正驚奇間,隻聽身後那人耳語:“哥哥可是在找這個?”繼而伸過一個牛皮袋子,正是張清被順走了的暗器囊。


    那被挾持的心中一驚,還未答應,便聽身前兄弟們一麵同那三個黑衣水賊打鬥,一麵指著他身後亂喊:“大膽小賊,竟敢挾持守城大將!快快放了清哥,饒你不死!”說著,便分出身來要搶人。


    誰知說時遲那時快,打頭的一槍還未刺過來,張清脖子上已是噌一聲被一把銀光閃閃的小劍抵住咽喉,嚇得兄弟們一時急急刹住腳步,站在原地,神色慌張,不敢過來。


    “清哥!”“清大哥!”


    “張清大哥,”見他們幹著急,身後人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是個年輕的聲音,“事已至此,請開城獻降。”


    話音一落,官兵們怒叫道:“無恥小賊,豈敢猖狂!快快放人,饒你們不死!”


    “說反了罷!誰饒誰啊?”


    調笑聲自身後林間傳來,眾人迴頭,隻見方才那棵老樹上無端坐了個青袍男子,手持竹箭,箭在弦上,直指張清。張清看了,又是一驚:這男子他眼熟,正是那日同一個紅額帶雙箭破招的家夥!


    他再環視四周,驚覺不知何時,四下裏已站著許多手持刀槍棍棒的黑衣賊子,將他與僅有的幾個兄弟圍困其中,插翅難逃,便在心裏叫苦道:完了,今日我張清是徹底栽到賊人手裏了!


    “張清,你聽好了!”那三個水賊得了勢,哈哈大笑,舉刀指他,“糧草便給你們了,識相的話,速速開城獻降,還能留你一命!”


    張清緊咬下唇不語,隻任賊人將自己同幾位兄弟五花大綁。那些梁山賊人圍得更近,裏頭有好些是被他打傷打殘過的,人群嘈雜裏隱隱混著幾聲“殺了他”。但身後挾持者卻不再出聲,也不表態,待他被綁個結實,竟放了他的脖子,來到身前,拉下麵巾,露出一張生著藍眼睛與傷疤的臉來,迎著從人群中來的一位玉麵男子道:“張清已擒,請哥哥發落!”


    “大哥,殺了他,打傷我們好些弟兄,殺了他!”


    “對!殺了他,教東昌府敞開城門,降了梁山!”


    “把他殺了!看他們還敢如何叫囂!”


    ……


    梁山軍群情激憤,不少吃過他苦頭的,都趁著勢頭叫嚷起來。但為首的幾個卻並不讓他們如願,反而教那藍眼睛給他鬆綁,把隻當自己必死無疑的張清給看愣了。


    待那為首的男子上前來,竟不提降城之事,隻道他乃大才之器,應隨眾人同當英雄。張清也不知哪裏來的火膽,怒而駁斥那人一嘴替天行道的歪理,卻頂不住身邊幾個膽子小的怕高太尉與太守高飛熊要砍他們這些吃了敗仗的人頭,心中也對後路有些動搖。再想到此戰疏忽中計,即便死抗不降,那本就處處提防的青衫書生隻怕要棄車保帥,怎還會幫他分毫,便愈發猶豫起來。


    藍眼睛的見他不肯說話,麵上卻隱有動搖之意,便親近如弟般好聲好氣地喊著哥哥,一番狠狠相勸後,沉默的張清終於無奈鬆口,望著遠方東昌府火把通明的城樓與樓上不敢妄動的部眾,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


    ……


    政和六年三月,張清中計落敗,官兵守城不力,東昌府,降於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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