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送罷遊子他安,冬寒乍至故人歸還——


    上迴說到:時值中秋,洛陽兄弟會幸存的刺客們決定辦一場團圓宴。師兄弟二人在周荷的牽線搭橋之下,結識了一位新的小兄弟白一苛,還沒逗完小白的三條狗,二人便被周荷打發去往集市買魚買菜。誰知中途少隹突然異樣,景年便趁著閑聊得知了一些八年前的往事,師兄弟二人借機將心裏話說開,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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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本章之前更新有一篇番外,請於合集中查看)


    仲秋佳節,冰輪懸天,四京團圓熱鬧,秋風奉送菊香;名門望族家裏拆吃肥蟹,平頭百姓院中頻飲好酒。


    東京城裏,原本人多的禦街東西南北都少了三分車水馬龍,那些燈籠高掛亮堂堂的酒樓裏坐滿了一桌又一桌的人。提早定下好座位的,便提著壺兒靠著窗戶美滋滋賞月;後來的便不去看外頭天象,隻是與友把酒言歡,嘴裏談起袁家張家或是黃家的奇聞軼事,倒也盡興快活。


    往東去,禁衛軍張家府邸裏頭少了個才迴來認親的兒子,卻多了些別樣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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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信已經將人趕了出去,父親大人莫要動氣,小心氣壞了身體。”景弘給氣哼哼站在當院裏的父親端了杯茶,勸道,“方才堂下三人對峙,父親定然也聽煩了,還是進屋吃飯吧。”


    “哼,張家拿錢養著這麽些人,便是教他們在背後編排的!”承台怒意未消,“一群碎嘴子,今日敢拿著你娘親是外族說嘴,明日便敢造謠我貪贓枉法,後日便能編排張家裏通敵國。你與為父是朝廷的人,這些風言風語一旦傳起來,那可比打仗還要命!”


    “孩兒明白。”景弘答,“廚娘告知此事後,孩兒本想席間私下審問,不料驚擾父親,實在不該。”他斟酌著字句,“隻是父親,此三人膽大妄為背後嚼舌,我們罰減例銀便是。在仲秋夜裏將他們驅逐出府,斷了生路,隻怕……”


    “怕什麽?”承台瞪眼,“諒他們疼了,才不敢出去說嘴!隻是罰錢,棍子落不到身上,那些狗東西隻以為張家好欺負!”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孩兒隻是擔憂他們記恨在心,往外說閑話。”景弘麵色平靜,“好在田信是聰明人,知道該如何吩咐,他們出去後,不敢多嘴。隻是下迴,父親還是莫要為這些小事動氣,一切交給孩兒便是。”


    “哪有兒子替老子做主的道理!你不懂規矩,心慈手軟,隻會壞事。這些事你得聽爹的,不聽老人言,往後隻會吃苦。”承台並不放心,“阿弘啊,名聲易倒,要掙迴來那是難上加難。咱們老張家代代平庸,難得這一代有了起色,這市井名望啊,必得嚴苛維護。外頭的人,盡會看人下菜碟!若是真給人傳出瞎話去,你與阿年縱是想娶媳婦,那些高門大戶也不會瞧得上眼!”


    景弘一邊攙扶著父親起來迴後院,一邊低聲迴答:“父親大人所言極是。”


    又道:“母親已經久等多時,我們快些迴去罷,莫教她掛心。”


    “唉!”承台甩了甩手,“好端端的一個仲秋,又是鬧了這事,又是缺了人。——怎麽年兒也不肯迴來,好容易能仔仔細細與孩兒們吃頓好飯!”


    “他被學正帶去寫生遊曆,雖不能及時迴家,卻也是個受賞識的好機會。”景弘寬慰道。


    “嗯?是,畫學中生員眾多,唯有咱們老張家的兒子有此良機,果然是人中龍鳳。”承台想到景年往後平步青雲的樣子,忍不住翹起嘴角來,“難怪邦昌聽罷,便誇阿年要有大出息!”


    景弘一驚。


    大統領四月便獲悉張家覓迴親人,幸好沒往下查,他也一直瞞著,不敢露馬腳。他怕父親這好吹噓的說錯甚麽話,便趕緊問道:“父親與大統領說了甚麽?”


    “沒什麽,不過是說起阿年小小年紀便得擇端青睞,”承台笑起來,“我一說,那些人都讚不絕口,直誇張家世代積德,才養出一文一武的兩個好兒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父親德才兼備,孩兒與弟弟仍需進益。”


    景弘鬆了口氣,把承台哄得眉眼彎彎。


    父親卻忽然歎氣起來。


    “唉……”


    “父親為何憂愁?”景弘慎問,“是在愁天寧節的禮單麽?”


    “那個不愁,照往年來便是了。——為父啊,忽地想起年兒小時候了。”


    “小時候?”


    “咱們還在湟州以北養羊的時候,年兒他……”承台拿手比劃起來,“好像也就這樣大……或者還要再小一點。”


    景弘瞧著父親擱在腰間比劃的那隻手:“他長得很快。”


    “是啊,性子好似也變了不少。以前是個胖娃娃,一天到晚耍脾氣,哈哈哈……現在落落大方,懂事很多,也不知是不是跟著正道學的。我剛迴來時,險些不敢認了。”承台放下胳膊,背著手,一麵走一麵迴想,“小時候啊,他仗著自己全家最小,又仗著你是哥哥,不與他搶東西,便被你娘慣得好吃懶做,臉上跟咱家那群羊的羊尾巴似的,肥肥的一層膘……”


    這做大哥的忍不住笑了:“唿格勒長身體那會,什麽都吃,我每頓飯都勻出一點奶茶來給他。但他還是會偷吃家裏的肉幹,還會向母親惡人先告狀,說是我偷吃的。”


    “哈哈哈……難怪肉幹越晾越少!”承台笑得很快活,臉上的皺紋擠出一大堆來,又落寞地搖了搖頭,“唉……真是十年了,年兒大了,我們老了。人一老啊,就喜歡想想從前的事情……弘兒,阿年丟的時候,我與你娘偷偷哭了好幾個晚上。你倒不哭,一天到晚地琢磨在哪能找著人……若不是你堅持要把弟弟找迴來,我與你娘,早就再生一個了。”


    景弘沉默。


    “沒能護著他長大,是我們做爹娘的欠了他。”承台也跟著沉默了片刻,站在屋門外麵,看向重逢那日站的地方,“幸好啊,幸好。”


    “過了八月,轉眼就是年下,待到十一月,他就迴家了。”景弘示意屋門兩側的仆人不必通報,推門迴首,“父親,我們進屋罷,菜要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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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門關上的那刻,一陣風貼著地麵卷起落葉,攪動院中的幾盆金絲美人,又升上浩蕩高空,與翻滾的雲層一同逝去。


    秋風蕭瑟後,而今天欲冷;


    白馬躍隙去,時氣近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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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十一月,兩京大雪。


    西京城郊,洛陽兄弟會據點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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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外麵積雪白白厚厚的一層,地裏一串鞋印子把雪踩成棕黃的泥漿。孔少隹光著膀子,把手指頭凍得通紅發漲,正在院子裏迎著冷風練習拳腳。


    景年從屋子裏裹著厚襖出來了,開門就打了個噴嚏。


    “一晚上沒睡著,凍死我也!”他搓了搓手,一抬眼看見少隹上身沒穿衣服,便過去拍了一掌,“喲……師兄,你好全了?”


    “去去去,練功呢,別煩人。”少隹朝一邊努努嘴,繼續紮馬步,“去,給爺爺燒個火盆子來,他娘的,手指頭凍紫了。”


    “諒你是個沒胳膊沒腿的!”景年嘟囔一句,把院子水槽旁邊蓋著的火盆清理出來,添了些炭,點起來,提到少隹旁邊,“你練功本應筋骨活絡,氣血通暢,怎的還凍成這樣?”


    少隹光著身子湊近火盆,把一雙手伸出來,在師弟麵前晃了晃。


    “斷的地方,看見沒?”他動了動無名指剩下的一截指根,把斷麵上好容易長好的老肉抬起來,給他看,“一到風雪天,這裏就隱隱發疼,敷藥也管不住。”


    景年瞟了一眼那還算幹淨的斷指截麵,笑問:“原來不是痛一下便沒事了?”


    “你當是剁豬肉!斷指可不是齊根砍,留著一截骨頭,陰雨下雪就能教你痛地睡不著。”少隹九指張開,在火苗上麵烤著火,“跟你說了,你也覺不出——哎,咱們生了這麽一盆子火,不如搞點東西來烤烤,暖暖身子!”


    “咱們哪還有多出來的吃食!昨天剛吃了一鍋魚湯,今天怕還要再摳出錢去買。”


    “嘿嘿,還別說,我昨夜看到荷姐在廚房裏放了兩條魚,”少隹拱了拱師弟的胳膊,朝廚房揚了揚頭,“就在灶台下頭!可惜這會荷姐肯定在廚房裏忙活,咱們要想把魚拿走,可得花點心思。”


    景年看著手底下畢剝作響的火盆子,想起前些日子吃的魚肉,又望著不斷傳來彭彭聲的廚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咱們喊她出來,我進去找?”


    “她劈柴呢,喊了也聽不見。”少隹道,“荷姐幹不完活可不會往遠處走,咱們得想其他辦法……”


    “也是……“景年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計上心頭。”師兄,你腿腳沒恢複,便替我望風,見機行事,”他一麵說著,一麵把厚襖解開,隻穿最方便行走的一身襖子,“我從窗戶裏進,等下你在門口聽我動靜,我一就位,你便在外頭喊她出來,我好拿魚!”


    一聽可行,少隹便啪啪拍了兩下自己胸脯,笑嘻嘻地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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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廚房裏頭,周荷正“梆梆梆”地劈著柴火。灶台裏沒有生火,因而這屋子裏多少比外頭還要陰冷些,好在她隻顧著抱著斧頭劈那些凍得硬邦邦的老木頭,沒一會身上便大汗淋漓,不停手便也不覺得冷。


    景年從廚房後窗摸進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幾個摞起來的大箱子後頭。兩邊的牆上貼著邊垂著幾條麻繩,牆壁上還三三兩兩地釘著幾個大鐵釘、小鉤子,他便在心裏琢磨一番路徑,往背對周荷的牆上過去,足尖點著箱子布袋邊緣,往上一跳,抱住麻繩,接著腳掌勾住鐵釘、鐵鉤,一點點將身子送上了房梁。


    周荷那邊動作忒大,一時沒有察覺身後的動靜。她把斧頭啪地一聲剁進木頭,又舉起斧柄,在地上一下下地砍砸。直到木頭被斧刃撐到極限,發出“嘎巴”的斷裂聲來時,廚房裏的不速之客已經攀到了接近周荷頭頂的地方。


    “唿……”她抬起胳膊,拿袖子揩汗,“這麽些,應該夠用到明日晚上了。”


    周荷自言自語,把斧頭從木棍上摘下來,輕輕擱在一邊灶台角上,轉而又拉過一個大籃子,要把地上散亂的柴火都拾掇到籃子裏去。


    廚房裏沒了劈柴聲,一時安靜了許多,隻有骨碌碌的木頭撞來撞去。


    景年剛抬腳,老舊的房梁上就傳來“吱嘎”一聲,令人側耳。


    周荷停了一下手裏活計,沒多留意,又重新收拾起來。


    他便穩了穩身形,不再拿腳尖走路,隻是放鬆身體,每一步都從腳跟滾輪般滾動到腳尖一樣走,房梁上便沒了那動靜。


    眼看著到了灶台那邊,景年往下看了看,瞧見有個筐子裏拿蒲扇蓋著什麽東西,恐怕就是周荷放起來的魚。


    然而荷姐收拾完了柴火,卻並不打算走,她把柴火籃子歸整到牆角裏,又去雜物堆那兒轉著圈清點起糧食來。


    景年把身子匍匐下來,免得被荷姐迴身時抬眼瞧見。再往廚房門口看看,那裏不知何時已經開了一條縫,一隻眼睛在往裏看他——師兄過來了!


    他趕緊拿眼神往荷姐那甩過去,少隹心領神會,又退開了,站在門外便扯著嗓子喊:“荷姐,荷姐!你來!”


    周荷嚇了一跳,扭頭就往窗外看。她擱下手裏拿的糧包,在褙子上抹了抹手就開門出去:“小孔?怎麽了,有什麽事?”


    景年趁機翻身躍下來,把手插進筐子就捉住了兩條魚。他把魚兒揣到衣服裏,又閃身到了大門,隔著門縫看了看周荷的動靜,又竄迴溜進來的後窗,抱著魚便翻了出去。


    周荷正看著少隹的手指,便瞥見景年從一邊溜過來,急匆匆地拉著少隹就走,直說打擾。


    少隹本還在說著自己手指頭怎樣發痛,一看師弟來了,也擺了擺手要走。兩兄弟就一前一後賊眉鼠眼地往後院溜,餘下莫名其妙的周荷在廚房門口站著,看著兩人的背影,卻忍不住笑了笑,搖搖頭,迴了廚房。


    ·


    一陣陣魚皮炙烤的焦香氣飄散出來,師兄弟兩個一人舉著一根黑乎乎的木棍,舉著小魚,在火上不斷翻滾。


    “這魚雖小,油也不多,肉倒是香。”少隹把烤魚從火堆上取下來,拎著頭和木棍,噓著氣就急不可耐地撕吃魚肉。他腮幫子嚼動幾迴,往外哈了幾口白白的熱氣,搖頭感歎,“噯!還是偷著吃的東西香!”


    “天天要當風流公子,大戶人家的公子可沒偷東西吃過。”景年戲弄他,把自己的烤魚也從火上拿迴來,“我跟你不一樣,好的壞的,葷的素的,能吃的不能吃的,我什麽都吃得香。”


    “你可少跟我說這話,張二少爺!”少隹撇嘴笑話他,“你是有好東西吃,還惦念咱們兄弟會的粗陋吃食,也算沒忘本。我們可沒你這福氣,你吃瓠羹的時候,爺爺在啃冷角子!”


    “福氣?”景年嘴裏吐出發苦的魚身髒器,在地上抓了一把好雪抹了抹苦舌頭,又繼續啃著肉,含糊不清地辯駁,“但凡我爹我哥哥不是禁衛軍的人,這福氣我也接了!你要羨慕,不如替我做這甚麽二郎君去。”


    “我倒是想。”少隹不忿,把半條魚從棍子上拽下來,眨眼間便啃得隻剩下了魚骨。


    他拎著魚頭,把魚骨架上的皮肉仔細地拿舌頭卷了一遍,這才嘖嘖地剔著牙,把骨頭往火裏一丟。


    景年朝他舉了舉自己剩下的半個魚尾巴,少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難得啊,你竟舍得給我吃食。”他雖接了人家好意,嘴上仍在多話,“前年過年你還因為一塊羊骨頭跟我打架。”


    “那是我小,不懂事。”景年拿手背胡亂摸幹淨臉,“你老說我小時候的事作甚!現在早不跟你搶東西了!”


    “你自己幹過的事,不能怕人說。”少隹把師弟的半個魚尾也剔了個幹淨,還是有些餓。他便也抓了把雪填進嘴裏,權當漱口,又站起來,“來,酒足飯飽,你陪我練練。”


    “好啊!”景年倒也樂意奉陪,“左右得閑。怎麽練?”


    少隹看了看景年腰上的匕首:“玩把大的。敢動真格麽?”


    “來真的?萬一被荷姐看見,恐怕要挨罵。”


    “婆婆媽媽的,你不敢?”


    “誰說不敢!我怕旁人說我欺負你這發病的!”


    “說嘴還是你在行。來,痛快陪爺爺練一把,若是傷著了,自個兒去找荷姐看!”


    “行!你可莫怪我,”景年唰地一聲亮出匕首,反握在手裏,身上擺開架勢:“那就賜教了!”


    少隹立刻冷下臉來,拉開距離,起手起勢,二人嚴陣以待,在雪地裏繞著圈對峙。


    ——師兄步法不穩,力量不夠均衡,但擅長閃擊,隻要稍稍給出時間,他便能將力量匯集於一點,集中爆發出來,殺傷力不見得小。


    景年在心裏暗暗盤算,少隹要跟他練真功夫,便是有意要試他自己恢複得如何,究竟還能不能出手殺敵——他便不能掉以輕心,得拿出一股狠勁來對打。


    眼見師弟還在打量他,少隹一張嘴又忍不住了。


    “阿年!你這樣舉棋不定,怕不是自知打不過爺爺吧!”


    景年不答,他在尋思著怎麽試出師兄的狠招來。


    他仍記得鴛鴦案時師兄在地上亮的一招隼蹬絕技,他想學,卻礙於自己的底子四平八穩,反倒難以調集力量、集中突破。若是這次能有機會再次眼見那招,他便能琢磨個大概,也能自己私下裏磨練一二……


    “還猶豫呢?”少隹繼續挑釁,“尋常看不出來,我算知道為啥老李想盡辦法才把你弄迴去了!”


    “誰?”景年忽然破功,脫口一問。誰知師兄等待這個機會已有多時,趁他一聲還未落地,便已狼突虎賁般突擊而來,一拳直揮師弟臉側。


    景年躲閃不及,硬生生接下這拳,整個人如死魚般轉了兩個圈砸在地上。少隹一個泰山壓頂,景年顧不上去摸臉上熱熱的是甚麽東西,哧溜一下子便借著雪滑出了師兄的壓製範圍。


    “好會跑!”少隹開門得勝,笑得勁頭十足,又提拳擊打過來。景年晃晃滿眼金星的腦袋,啪地一聲抱住師兄的胳膊,順勢一扭,然而還沒等他放手,少隹竟已主動借力一個空翻站穩在地,乘他手還沒撒開,反捉胳膊往迴一拉,兩條肌肉縱橫的臂膊雙雙鉗在景年頸間,大喝一聲,便把師弟勒得滿臉通紅、難以唿吸。


    景年本就被第一下打得有些亂了陣腳,又遭師兄狠勒,一時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隻覺得喉嚨裏最後一點空氣都在被往外擠。


    要憋死了!


    他手上力氣不足,腳下卻還有門路。隻見張景年攀住少隹交疊的胳膊,用盡力氣將身子微微揚起,繼而一腳後蹬,正正好好踹在孔少隹的命根子上。


    一招見效,少隹的手立刻鬆開去,整個人捂著下身,額頭漲紅,青筋暴起,臉上的表情全被捏皺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半天才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布滿血絲,血海深仇般瞪著景年,惡狠狠道:


    “嘶……哈……敢踹老子的家夥事……你他娘……知不知道……差一點讓老子……斷子絕孫!”


    景年才順過氣來,一聽話頭大事不妙,料想自己一踢太狠,恐怕是把師兄打急眼了,便彈跳躲開少隹氣勢洶洶如洪水猛獸的一拳,又從後麵踩著幾個木箱子跳起來,貓兒似的撲到少隹頭頂上。


    “肏!”


    少隹後背衣服給匕首劃開一刀,他更惱,咆哮一聲轉身過來,早扔了甚麽腿法步法,隻是乘著憤怒連連拳打景年。看著師弟躲了四五拳、挨了兩三下,一張臉揍得出了鼻血,還在倔驢似的找他的破綻,這滿臉通紅的便趁著出拳的檔口伸腿一掃,把那少年一腳掃到地上。


    景年後腦勺著地,雙眼翻了一翻,一時躺著,沒法起來。他好容易把頭從雪地裏抬出來,少隹已然大佛壓身,一腳踏上他還不算結實的胸脯,左手縮迴,好似要出拳。他趕忙伸手招架,卻聽“噌”的一聲,師兄袖劍出鞘,鋒利的劍尖直直對準脖頸,與他頸側的距離不到一指!


    他瞳孔縮緊,駭然驚道:“你要殺人!”


    少隹被這一叫驚醒了神智,緩了好幾口氣,好像才慢慢反應過來。


    他動了動胳膊,左手腕被師弟死死抓住,沒法再近。


    “瞧你這鳥樣!”他依舊朝著景年脖子用力,“你的力氣沒這麽小,可自始至終,你沒一次主動攻擊我。你太被動!”


    景年緊張地盯著他的袖劍。


    “要我是那幫穿狗皮的,你現下早死透了。”少隹繼續喘著粗氣,“你到底在猶豫甚麽!”


    “你不是禁衛軍,我沒法像你這樣真下殺手!”


    “放屁,”他打斷,“你就是心有雜念、眼高手低!紙上談兵再厲害,有甚麽用!從小到大,你有幾次打得過我?我都打不過,你能打得過張景弘?打得過王緞、張邦昌?打得過禁衛軍?”


    景年咬著牙根,死死扛著師兄用力的左手,額頭已經出了汗。


    隻要一鬆手,師兄的袖劍就會穿過他的喉嚨。


    “我今日就要告訴你,你莫要仗著老李武功厲害,就以為自己得了真傳。記住,誰拖兄弟會的後腿,誰就是孬種!”少隹看他那雙倔眼看了半晌,低聲道,“你踢爺爺命根子,爺爺先不跟你計較。現在,爺爺就先教給你一招這個——”


    話音未落,他忽然猛地收力,連帶著景年的雙手跟著鬆了力道,放出他的左臂迴去。還沒重新招架,就聽右耳旁邊雪地上一響,一把細窄的劍瞬間插入地麵泥土。


    少隹的袖劍直挺挺地沒入雪中,那刺穿大地的地方,距離景年頸側亦不過一指。


    “以退為進,要是被人捉住了手,這樣幹,活下來的就是你。”


    少隹收迴袖劍,慢慢起身。


    景年也一個彈跳站起來,順手摸了把流著東西的臉,再一看手心,滿手的鼻血。


    “好師兄,這拳真是夠疼的!”他自嘲道,拿袖子擦幹了臉上的血,“我防備鬆懈,多謝教誨。”


    “得了,還防?誰防誰孫子!防反可沒法到處用。”少隹轉過身來,臉上又掛上了戲謔的神情,“爺爺今天就是想教教你,要活命,你就打。要打,不是你活,就是他死!其他的甚麽也不該想!”


    說罷,他氣鼓鼓地走向火堆旁邊,把自己的衣服穿起來,又把景年的袍子丟了過去,齜牙咧嘴地扶著胯坐下:“還有,看在認你做弟弟的份上,今天不跟你算賬。我可告訴你,要是爺爺以後娶不著媳婦,你小子就給我等著!”


    看他恢複了尋常吊兒郎當那樣,驚魂甫定的景年這才重新笑起來。


    “娶甚麽媳婦,我差點給你勒死!你照著我鼻子打得快要破相,我踢你一腳,扯平了!”


    話音剛落,景年衣服還沒披上,又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混著濕漉漉的雪水和殘血的手指在眼角揉了兩把,朦朦朧朧地一睜眼,忽地發現少隹後麵好像多了個影子。


    那個黑影人樣似的立在院牆上,看不清是甚麽東西。


    待抓起衣角把眼睛搓幹,景年定睛一看,隻見那人衣袂翩翩,黑袍紅帶,戴著兜帽,露著半張長滿胡須的臉,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下麵的兩個孩子。


    剛穿上衣服烤火的少隹察覺他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扭頭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人看二人雙雙目瞪口呆,微笑著慢慢拍了三下掌。


    “打得好,”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有長進。”


    此言一出,二人對視一眼,又齊刷刷地看向出聲的男人,不約而同地驚唿道:


    “伯父!?”


    “導師!”


    ·


    (未完待續)


    ·


    ——————下章預告——————


    “紙裏包不住火。”


    ……


    “甚麽宮裏的東西?”


    ……


    “有去無迴這話,卻是難得從添翼口中聽得一迴啊。”


    ……


    “放你們獨身行走江湖至今,你們卻拿不出甚麽成績與我,這要我如何信?”


    ……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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