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這才想起麵前的夏綬魚,這女子早已經嚇得腿腳發軟,看那瞳孔黑漆漆的模樣,生怕再過一陣就把這女子嚇死了,自己沒處尋出路,便在那白茫茫的臉上裂開個口子,開口道:


    “小友…你總算來了。”


    ‘這是闖到哪個老妖怪的洞府裏來了!完了完了!這怪物模樣,多半要奪我軀體行事!’


    畢竟夏綬魚自己也知道她一身上下沒什麽值得人貪圖的,唯一有可能被高修盯上的就是這一副軀體了…她倒不怕什麽貞潔不貞潔的…怕的是別人奪了軀體轉生!


    夏綬魚在地上蹬了兩下,腿腳發軟,沒能站起來,好在這女子能在坊市裏有這樣的地位,心思自然是有的,戰戰兢兢的開口道:


    “大…大人…小女子不過東海散修,身上無一斤半兩肉,修的也不是什麽好道統…無意間冒犯了大人寶地,大人倘若有什麽事務!盡管吩咐…若是要血食…還請小女出去為你尋覓。”


    李曦明嘿嘿一笑,答道:


    “哪裏是什麽無意間冒犯?”


    夏綬魚見他神誌清醒,一時間也不說要吃她,心中稍稍得了安撫,卻依舊惶恐,難以言喻,瑟瑟發抖道:


    “是…是小人利欲熏心,冒犯寶地…”


    李曦明隨手放開她,這女人撲通一聲跪下去了,他糾正道:


    “你是我神通釣過來的。”


    ‘神通?紫府?!’


    夏綬魚隻覺得一股寒意沁進心底,難以置信地盯著地麵,而李曦明頂著一張空白臉龐不說,她也不敢用靈識去探查對方,隻畏畏縮縮跪著。


    “不信?”


    李曦明琢磨著對方是不肯信的,當即抬起手來,憑空一揮,夏綬魚隻覺得四肢一熱,通通被火焚化了幹淨,“撲通”一聲,頓時如一塊木頭般掉地上去了。


    “啊?”


    夏綬魚沒了四肢,如同根人棍般躺在地上,目光呆滯的望著頂上的溶洞之頂,頂上又出現那張沒有麵孔的人臉,吹了口氣,咧開嘴道:


    “長!”


    夏綬魚隻覺得四肢麻癢,燒焦的傷口處如同老樹發芽,噌地一下,手和腿通通都冒出來,地麵上溫熱的觸感重新傳來。


    她支起身來,覺得天旋地轉,新長的腿腳更加白嫩,用起來還有些陌生,隻撲通地重新跪在地上,叫道:


    “真人!我信了……我信了,小人信了!但憑真人吩咐!”


    李曦明笑道:


    “這才對嘛!你這身軀對我來說如同草芥,本真人才不圖你這肉體凡胎,眼下吩咐你做的事情才是要緊,你若是做的好了,我保你受益無窮!”


    夏綬魚怎麽也猜不到對方要做什麽,隻將腦袋頂著地麵,聽候吩咐,見著李曦明道:


    “本真人要在此地鎮壓一物,不得脫身,餓得久了,手頭又沒有什麽滋養之物,需要一隻牝水築基的妖物,正逢你闖進來,你帶一隻牝水妖物,便算你功勞。”


    “我?”


    夏綬魚呆了呆,這女人還真沒有第一時間應出聲來脫身,而是低頭聳腦,答道:


    “稟真人,小人形單影隻,修為又淺薄不堪…怎麽為真人抓妖物來!”


    李曦明見她這般模樣,知道先前的舉動取信到了,這女人也起了敬畏心,便依著自己魔道紫府的語氣,道:


    “蠢!管你用什麽借口,此地有重寶也好,有什麽靈物也罷,隻要把它騙到這個地方,它就算有九條命也逃不出去!”


    “小人明白!”


    夏綬魚頓時一震,哆嗦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道:


    “稟真人…小人知道幾個妖將的領地…您口中的『牝水』…應是水德之一,可小人始終沒有見過…難以確定。”


    ‘……’


    李曦明這才想起來,以天涯海角的貧瘠程度,這些修士的道行、見識不知道要落到哪條街去了,隻好道:


    “谿穀汙下,故為牝,牝水即為穀水,在於蘊藏而未發,在天則雨雲為穀,為雲水,在人則肚藏如穀,為羊水,即種種蘊養未發之水。”


    ‘什麽東西…紫府論道我個練氣怎麽聽得懂。’


    夏綬魚叫道:


    “小人聽不懂…”


    李曦明臉色一黑,罵道:


    “你就去找那個最會療傷的妖將!”


    “好嘞!”


    夏綬魚這下聽懂了,連連點頭,正要起身,李曦明道:


    “慢著!”


    他伸出手來,在這女子白淨的額頭輕輕一點,神通之力貫注而下,一直湧入到她唯一看不見的巨闕庭中,化為一道紫火湧入其中,道:


    “卻不能讓你輕輕鬆鬆走了,我在你的身體裏種了一道神通,你若是匆匆跑了,必被這道神通炸死…這是天涯海角,你請誰來都化解不掉!”


    夏綬魚並不意外,對方又不是開善堂的,堂堂紫府種些手段自然不算什麽事,眼下撲通一聲跪好,兩手掐訣,放在最為貴重的氣海上,信誓旦旦地道:


    “小人蒙此大恩,以性命成大人之事!倘若違背此誓,必然雷霆加身,玄景破裂,再無道途可言!”


    ‘還雷霆加身呢…果然是窮鄉僻壤…雷宮都被人拆了,發玄景靈誓還加上這一句。’


    李曦明對她還是有點信心的,隻道:


    “你小心些罷!倘若有人敢對你搜魂,這紫火炸開了,通通都要沒命…此事若成,我賞你一枚遂元丹,保你築基之路!”


    ‘遂元丹?…難道是那築基丹?’


    夏綬魚雖然不知道什麽遂元丹,可築基之路還是聽得懂的,連連點頭退出去,從火中飛起,一路出了溫泉,背後的冷汗終於停了。


    夜風襲來,吹得她腿腳發軟,夏綬魚掀起衣袖,看著肩膀上極為明顯的痕跡和過分白嫩的小臂,心中隻覺恍若隔世:


    “機緣乎!死路乎?”


    ……


    望月湖。


    天邊的雷霆悶響,洲上也下起雨來,四處的水汽升騰,一切都靜謐下來,大殿之中披了白色,人影匆匆,竟然隻有雨水滴答聲與腳步聲交織。


    殿中無人出聲,一直到暴雨自北而來,遠近茫茫一片雨,這才有一道流光穿梭而近,在殿前落下,化為一腰上佩玉的女子,容貌不甚出奇,氣質卻清朗。


    “行寒大人!”


    兩旁的修士向她行了禮,李行寒匆匆點頭,邁過台階上了主殿,遂見李絳遷披著白衣從上頭下來,這位代行家主之事的大公子眉毛一低,道:


    “姑姑來了,正要去尋您,我從周洛叔處得了消息,我家還有兩位周行輩的長輩在北邊浮南遭了不幸,讓人來拿補貼了,這事情我不好做主,還須長輩作主。”


    李行寒這一次被派往東岸,抵禦都仙道修士,說是抵禦都仙道,這一次更多的卻是來對付趁亂前來劫掠的魔修,劍上取了好幾條人命,她從小就見血,猶覺得不過癮。


    這次匆匆從東岸迴來,聽了這話略有難過,問道:


    “是哪幾位兄弟?”


    李絳遷答道:


    “一位是仲脈的周墾叔,練氣初期,還有一位是伯脈的行賽姑姑,胎息巔峰。”


    這兩位都與李行寒相熟,李周墾天資甚至還算得過去,當年也去過洲中,她聽得心中酸楚,答道:


    “家中總是要讓嫡係族人外出,凡事與尋常供奉等同,邊陲之地、殺戮之所更是優先前往…是為曆練,本是好意,可惜遇上這一類事情,反倒斷送了性命。”


    李行寒從小習劍,沒有遇見過這等事,讓她殺人除妖那是利索得很,可要讓她去操辦喪事,那就有點摸不著頭腦了,略有些無措,問道:


    “兩位長輩何在?”


    她指的是李明宮與李承淮,這般一問,李絳遷道:


    “明宮姑奶、承淮叔公都閉關療傷去了,妙水客卿、白猿前輩亦是,崔大人在外尋找丁護法,隻有曲不識、李汶、安思危幾人在湖上。”


    他頓了頓,道:


    “還有陳鴦護法。”


    真要說起來,陳鴦是陳夫人兄長,還是他二弟李絳壟的親舅舅,他的突破無疑讓湖上的陳氏挺直了腰板,陳氏與李氏血脈相通,李絳遷本應該高興才是,他卻顯得興致缺缺。


    “丁客卿還沒有下落麽!”


    李行寒聽得心中擔憂,丁威鋥的戰力絕對是頂尖一批,又一向對家中忠心耿耿,這一失蹤就是幾個月,難免讓人心焦。


    眼下聽完他的話語,她答道:


    “還是把幾個兄弟姐妹都找過來,好好聊一聊,家中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幾個失了主心骨,再不合力,倒顯得失職了。”


    李絳遷連點頭,派人下去請了,答道:


    “稟姑姑,這一陣我也要閉關了,雖然還有一道術法沒有練成…可築基之事不能再拖。”


    他修行六品《天離日昃經》,近日已經把身法【蹈焰行】、配套遁法【赤照天離】以及如今已經略有名聲的【太陽應離術】修成,口中沒有煉成的是六品法術【大離白熙光】,這法術需要紫府離火,已經沒希望再等了。


    李行寒並不知道細節,隻有些羨慕地點頭迴應,她雖然大上一輩,可到如今也不過練氣五層罷了。


    等了片刻,便見殿外進來一黑色褶衣的男人,腰上佩劍,一身金氣凜然,行色匆匆,修為已至練氣七層,李行寒點頭道:


    “兄長!”


    李周洛應聲,他近日裏執掌青杜,也到了穩固修為,練習法術的時候,湖上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忙忙碌碌,竟然到了殿中坐著了,才有時間休息。


    又等了一陣,年紀最大的李周昉兄弟已經到了殿中,這兩兄弟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向是哪裏需要往哪去,也不愛說話,打個招唿就在一旁站著,李絳遷這頭立刻退下去。


    周行輩人才不顯,這幾人已經算是領頭羊了,李周洛正準備開口,聽著殿外雷雨大作,一人落在殿前,抖了抖袍子,推門而入,笑道:


    “幾位哥哥,難得見一麵!”


    卻見這人項上金鎖搖晃,叮當作響,麵上還有幾分俊,蓋了白衣,手中拿著一麵繪著花鳥魚蟲的扇子。


    李周洛略有尷尬,麵色還算正常,隻上前一步,迎道:


    “五弟來了,平日裏不見你來洲上,沒想到今日趕巧。”


    李行寒瞥了一眼,來人正是真人嫡孫李周暝,如今練氣初期修為,在眾人之中是最低的,李行寒幾乎沒有見過幾麵,隻稍稍一禮,答道:


    “今個兒算是見到五哥了!”


    李周暝笑著左右行禮,提著袍子進院,把扇子合在手心,道:


    “我也是的,前些時候撞到了老大人手上,狠狠的吃了一掛落,要我今後洗心革麵,好好做人,我隻好湊上來到洲上看一看…也算聽個主意。”


    “好。”


    李周洛應下來,他在諸兄弟中職務最高,李周巍不在,此間自然聽他的,他低聲道:


    “絳遷這孩子要閉關築基,那洲中就要人持家,絳夏、絳壟都是好孩子,各自占著重要位置,讓誰入洲中都有些厚此薄彼的味道…我問了老大人,他說周行輩來選…幾位弟姊如何看?”


    李周洛這話言罷了,李周暝把手中扇子一揣,笑道:


    “那自然是哥哥最有威望,隻讓哥哥持家事就好,沒什麽好說的!沒什麽好說的!”


    他手中這扇子在衣袍上拍拍打打,李周昉、李周暘兩兄弟依舊是沉默的模樣,李行寒也隻抱著劍不應聲,李周暝見了這副情景,隻道:


    “那事情這樣算定下來了?我以為多大事情。”


    李行寒算是忍不住了,終於開口,問道:


    “兄長…老大人說周行輩來選,是說選的公子,還是說選的周行輩?”


    李周洛相貌是眾人裏頭最出色的,聲音也明朗,答道:


    “老大人怕叫幾個公子不滿,還是盼望著從我們兄弟幾個裏挑,畢竟隻是代為掌管幾年…”


    李行寒這才有心思點頭,她雖然常年在外,可對自己這位兄長的政績也有所了解,眼下除了他也沒有別的人選,心中遲疑:


    ‘季脈至今還沒有主持家事的先例…兩位築基可曾知曉此事?老大人如果下的是這個命令,與直接指定四哥代持家事也沒有區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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