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心中的疑慮並不是憑空而來,他起初不知伏匣厲害,用『煌元關』鎮壓過此人,現下被伏匣逃出,曉得了他是憐湣法身,這疑惑就更濃了。


    “我的『煌元關』雖然鎮壓厲害,可有利就有弊,他既然有憐湣法身,一拳將我這明關搗了豈不美哉?”


    憐湣法身可不是什麽築基能比的,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仙基本體上,李曦明縱使不立刻身隕,至少也要吐口血,一身實力去個七成,再無再戰之力。


    “他口中又對我憤恨不已,我先輩更是殺了他心心念念的【怒目四魔帝刹】,此道伏魔兇猛,他豈能有什麽善意?”


    “就算他不動殺意,受了江南紫府的威懾不敢開殺戒,可一拳將我打倒在一邊,餘下豈不是事事主動,逃來逃去,不是憐湣的作為!”


    方才一係列鬥法兔起鶻落,少有人有李曦峻那般思維敏銳,可李曦明得了喘息之機,思慮至此,心中的懷疑是已經有了把握。


    李曦明這樣說了,空衡遂點頭應下:


    “無妨,我再試試他。”


    他雙手合十,持在胸前,口中咒語不歇,手心中騰出五色華光,天空之中再度飄飄落下彩雨,湖中上蓮花朵朵,芳香四溢。


    “竟然還負隅頑抗!”


    伏匣看在眼中,口中斥喝,暗暗欣喜,隻把那老虎重新變為衣物披上,任由紛紛的彩雨落在身上,在金漆般的皮膚上蕩漾出一陣陣五色光華。


    ‘竟然又是一道正宗禁錮法,他出身果真不俗!’


    禁錮之力濃厚,伏匣不躲不避,畢竟他伏匣也是名門大派,他的敕聲對空衡影響不大,空衡的法術同樣對他影響有限。


    更何況自家是憐湣法身!


    見伏匣任由彩光禁錮,仍望向自己,空衡一身金索飛繞,六臂金剛鬆了手,六臂合於胸前,將他托住,雙手的五色華光不止,莊嚴肅穆。


    湖上一片彩光,李曦明並沒有去看空衡,死死地盯著伏匣,這老和尚依舊在彩雨中巍然不動,李曦明手中天光凝聚,暗忖道:


    “老禿驢好像根本沒用過幾次法術!隻憑這法身罷了。”


    眼看伏匣還是不動彈,他雙手結印,喝道:


    “【五水禦乾】!”


    這一聲落畢,青杜山的大陣赫然運轉,水麵上蜂湧起無數灰霧,遮天蔽日,從中跳出無數水虺,靈動狡詐,手中高舉各類湖水凝聚的法器,悍不畏死地往這和尚身上撲去。


    正是青杜山上的【五水禦乾陣】!


    這築基級別的陣法一經運轉,甚是唬人,伏匣卻看都不多看一眼,抬眉道:


    “蚊子般的手段!”


    果然,灰霧雖然滾滾而來,卻根本沒有造成什麽影響,其中的水虺在他身上的光彩照耀下更是無所遁形,還未靠近他身側,便被金漆上造出的幢幢光影吹成一片白氣。


    這陣法是劉長迭的得意之作,【晨蒙】與【虺流】本就是針對練氣,在他這憐湣法身上自然是半點用處也無,李曦明毫不氣餒,冷眼看著,手中法訣驟然一變。


    “【不浮】!”


    他兩指一搭,這道法訣一出,腳底下泛起一片白色光華,空衡與李曦明毫無影響,伏匣卻稍稍頓了頓,沉色眯眼。


    “著!”


    幾乎是同一時間,明關白磚堆砌而出,角樓皆明亮,天門明光耀眼,在空中嘭然而下,刺眼光彩晃得周邊圍觀的修士兩眼皆閉,以袖遮麵。


    “空衡法師!”


    伏匣僅僅是頓了這一刻,李曦明沒有一刻遲疑,落在眼中,『煌元關』立刻全力催動,眼中重新冒出天光,袖口抖落,飛出一麵小旗來。


    這小旗不過巴掌大小,呈現出赤黃之色,紋路金燦燦,上頭繪著一隻活靈活現的赤雀,身周五道紅光重疊,大張著喙,作噴湧火焰之狀。


    東離宗法器——【陽離赤雀旗】!


    這道法器首次逞兇,五道紅光從其上飛出,皆如巴掌大小,紅暈暈一片,圍繞著煌元關滿是花紋的門腳,同時鼓動,噴出五種火焰來。


    “天式縱橫,陽離刑火!”


    這五種火焰分別呈現褐黃、淺黃、鵝黃、亮紅、朱紅之色,氣勢洶洶地壓下去,火光衝天而起,立刻就有各色的火燒雲在湖麵上空凝聚。


    雲朵或紅或黃,紅光璀璨,元氣薈萃,空衡手中霞光不止,繼續禁錮此人,身後的六臂金剛同時伸手,卻沒有放出先前的金索。


    “東離宗的法器在此,離火熊熊,隻怕我的金索深入其中,長久以來必被他烤化!”


    他思緒敏捷,六臂齊下,一同鎮在這明關上。


    “轟隆!”


    火焰熊熊,李曦明卻能察覺出來明關下伏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青年冷笑一聲,咬牙道:


    “果然!就知道你有問題!”


    伏匣自從在青杜山前出手,不但沒有施展任何法術,連變出戴角虎都是倚靠法器脫身,明明有兩拳製服兩人的實力,卻拖拖拉拉,能不動彈絕不動彈。


    李曦明雖然不通釋法,卻尋求紫府之道多年,在法術功法一道上頗有造詣,早有疑心。


    而自家【五水禦乾陣】最最珍貴與特殊的就在這一道【不浮】上,乃是楊宵兒取來的弱水之物構造陣法而成,極為珍貴:


    “而這道【不浮】正珍貴在此,最擅長消耗他人法力,影響禦風!”


    “問題在法力上!”


    結合先前伏匣種種行徑,李曦明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了:


    “此人修為已經跌落為法師,雖然空有一具憐湣之軀,卻神妙盡失!這般趙釋集眾修行,渾然沒有自己的東西,十有八九連法力都受了大影響,又沒有神通,驅使這道憐湣之軀何其困難!”


    這類存在並不陌生,想當年李玄鋒借申酉金之正位執金,那可是用盡了體內兩道仙基為資糧柴火,這才有一戰之力!伏匣又能好到哪裏去?!


    李曦明這樣一說,空衡立刻反應過來了:


    “我低估了【怒目四魔帝刹】隕落對他們的影響!”


    “這還是伏匣自己修出來的法軀!他又是從憐湣之位掉落,經驗豐富,道行很深,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就動彈不得!”


    空衡並不笨,隻是規矩約束,平時不能以妄心猜測他人,眼下一朝想通,立刻恍然大悟:


    “他先前踏著枯木為舟,難道單單是為了苦行?恐怕不是罷!憐湣之軀何其重?是他生怕體內法力不濟,不肯飛行,踏著枯木而來,至少有所依憑,能省不少法力!”


    空衡到底心性純良,到了此刻仍不肯猜測伏匣從頭到尾是欺瞞他,隻把他當作“不單單是為了苦行”。


    可這般猜測,兩人立刻明白伏匣磨磨唧唧,又是遁法,又是衣袍化虎,恐怕有不少成分都在虛張聲勢,心中大鬆。


    “轟隆!”


    伏匣奮力伸腰,掙紮起來,發出一聲劇烈的轟鳴聲,明關頓時搖搖晃晃,李曦明一點也不客氣,抓住了痛腳,【五水禦乾】陣一頭全力催動,一頭從懷中取出小瓶來。


    “玄紋瓶!”


    【玄紋瓶】中天光噴湧,疊加在『煌元關』上,若不是【歸陽】是一件防禦法器,李曦明恨不得把那白色圓盤都丟上去。


    “可惜【重明洞玄屏】在周巍手中,否則還多幾分把握。”


    眼下煌元關如山一般壓著,漸漸穩定下來,五種離火灼燒,李曦明體內法力驟降,伏匣已經漸漸動搖不得,心中明白自己法力不濟,法身驅使困難的短板已經被看出。


    這老和尚歎了口氣,搖頭道:


    “論詭計,老夫不及你紫金魔道之人萬一,本想著不叫人曉得,我卻不慣常飾偽,果真被你認出來了。”


    李曦明理都不理這老禿驢一下,隻服了丹藥,全力施為,一身法力皆化為天光,注入明關之中。


    伏匣則頂著熊熊離火,故技重施,五指掐作蓮花狀,兩腮鼓動,噴出一口粉氣來。


    空衡早盯著他,豈能讓他再逃了去,口中猛然一喝,“哈”地嗔出數道金光來,如孛星般往煌元關底下鑽去,兩手一緊,散了滿天華光,猛作捉拿狀。


    隻聽“叮當”兩聲脆響,兩點金光撞到伏匣麵前,如同風卷殘雲,將那口粉氣化得幹幹淨淨。


    伏匣兩手掐訣,神色不變,卻不再念咒了。


    若是【怒目四魔帝刹】不曾隕落,都不必說神通,單論施法,一百個空衡綁起來也不夠他一道法訣打的,如今伏匣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無能為力。


    【怒目四魔帝刹】身隕,忿怒一道損失慘重,小門小寺本不是正統,還有許多法術依憑,他這等大門大寺,厲害法術從來是勾連摩訶,遂盡數作了空。


    伏匣並非一道法術也不能施展,甚至可以驅使法身一拳打碎明關,可體內法力本就運轉吃力,再輕易施法,恐怕就不夠與空衡兩人迴北方…


    “更何況住持算過,不能殺這李曦明…甚至最好不要傷他!”


    這處境似乎為難,老和尚卻不以為意,盤膝而坐,就在這滔滔的離火之中坐下了,兩手在丹田結印,一言不發。


    “可我何必要施法出去呢?”


    他靜靜坐在離火與明關之中,任由五色離火灼烤,天光淬煉,所有法力光輝都收斂了,如同一尊金像一般坐在火中,一動不動。


    他這邊作了應對,李曦明頓了頓,霎時明白:


    “好狡猾的老禿驢!”


    兩人看破了伏匣的底氣,知道他不但施法困難,還沒有法力推翻這明關,不過是虛張聲勢,遂安心將他鎮壓住。


    伏匣卻將計就計,就這樣安然坐下來了。


    無他,伏匣是憐湣法身,離火也好,天光也罷,這些東西再怎樣威力巨大與神異,在法身本體麵前連根毛都算不上,伏匣根本不需要去推翻,隻需要露出本體即可。


    而李曦明的一身法力並非無窮無盡,如此耗下去,反倒是一直在白費李曦明的法力,總有力竭的那一刻。


    湖上頓時靜下來,李曦明眉頭緊皺,漸漸減弱了【陽離赤雀旗】的火力,直到明關微微搖晃才罷休,默默鎮壓。


    李曦明低聲道:


    “法師…可有解決之法。”


    空衡也看清了局勢,輕輕歎氣,答道:


    “好歹如今我能跟他平等對話,且讓我勸上一句。”


    他順著湖麵過去,穿過蒸騰的白氣和濃烈的離火天光,到了『煌元關』跟前。


    李曦明霎時大駭,連忙叫住他,沉聲道:


    “法師小心!離火與明光可不長眼睛!你萬般金貴肉軀,可不能同這個家夥同處一地!”


    煌元關之下已經極為可怖,伏匣是憐湣法身當然不懼,可尋常築基進入其中,可撐不住一時三刻!


    空衡遠遠的望了他一眼,輕聲笑了兩聲,迴禮道:


    “無妨,曦明,這是我的劫數,我不遠萬裏,一路南下,就是來渡此劫的。”


    李曦明怔怔望著,空衡則踏著火焰進去,也這樣頂著熾熱的離火和耀眼的天光,漸漸到了『煌元關』之下。


    伏匣閉目沉神,一言不發。


    空衡輕聲道:


    “老前輩,你先時有話沒有說清。”


    伏匣曉得他指枯木一事,有些指責自己的意思,遂沉聲道:


    “我是護法,不是蠢蛋,哪有事事說清的道理!”


    “我明白。”


    空衡在他麵前盤膝而坐,聲音溫潤:


    “七道皆有私心,當今之道,無私心則不得活,空衡早就曉得,當年諸摩訶與我師尊相交,亦有私心。”


    他此句誹謗摩訶,聽得伏匣眼睛怒瞪。


    空衡麵上流露出笑意:


    “當年諸摩訶拜訪我師尊,當夜遼河五色光華滿天,我隨在師尊背後,諸摩訶皆以天花亂墜、神妙言語、金蓮玄說誘我,講得混沌天地、頑石出淚、深入無邊無量天階得滿目菁華,卻未能得手。”


    “可我先時五位師兄,皆被誘去。”


    空衡的話語涉及隱秘之事,又提及諸位摩訶,引動天上彩雲紛紛,湖上金蓮朵朵,總算讓伏匣正色,低聲道:


    “那又如何?”


    “伏言住持就是我三師兄空言。”


    空衡語氣平靜,麵帶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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