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底的火焰翻湧,從東海的海麵上劃過,蒸發起一陣陣白霧,郭紅康心神不寧,埋頭往前飛行,目光在海麵上來迴巡梭。


    身邊的女子尚皺著眉頭抱怨,郭紅康半點聽不進去,一路上他與這女子早已經熟悉,曉得隻要不理她就好。


    “早聞郭紅瑤大名…果真是個不能聽人言的家夥。”


    郭紅瑤其實身份比他尊貴得多,這女人父親是正兒八經的紫府後裔,隻是母親是個凡人,故而有點不受待見,好在那幾個兄長都疼愛她,真要說起來,郭紅康一年的修行資糧還比不上她一月。


    “生來萬人之上,卻長了一幅驕閨脾性。”


    在他郭紅康看來,郭紅瑤簡直自作自受,先是發起性子瘋來,無故毀了與純一道郗常的婚約,人家大父成就神通出關,轉身成了少主,人人冷眼看她笑話。


    隨後經營數島,把生意毀得一塌糊塗,派她去李家查勘許霄,竟然驟然出手,把劍指到了人家公子的脖子上!


    於是迴了東海,郭紅康聽聞她被那時的鈞蹇真人搶了紫府靈器,事情鬧到了天宛真人眼前,真人賞了她一巴掌,趕到島外去了。


    “紫府仙裔,又生得美麗…不開口人人當她是個仙子,一開口人人替她惋惜,這家世人人羨慕不來,竟然糊塗到這種地步,天下竟然有這種人!”


    郭紅康這一脈早已沒落,多少次遐想自己能多一份資糧,眼看她把一切糟蹋幹淨,頗有種咬牙切齒之感,現在更是讓鈞蹇真人突破了紫府,連她幾個哥哥都不敢護她…


    “兄長到底何處去了…”


    郭紅瑤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思緒,左耳進右耳出,唯獨這一句落進郭紅康心頭,叫他同樣皺眉。


    郭紅康實力並不算強,護送【明方天石】這等紫府靈物歸去,當然不會隻有郭紅康與郭紅瑤二人,此行主事的還是實力出眾的郭紅漸,兩人隻是隨同。


    可郭紅漸早間不知起了什麽興致,留一張符籙出了大陣,隻吩咐他二人護送靈物先行離去,竟然就這樣駕風而去!


    郭紅康頓時大感為難,偏偏身旁還跟了個不能以人言相勸的郭紅瑤,莫名感覺到一種不安:


    “可別跟著這瘋子…到時遭了無妄之災…”


    一旁的郭紅瑤見他遲遲不迴話,倒也沒什麽怒色,隻覺一路上來這人都是這憨厚模樣,應該是那類學法術學慣的呆貨,遂寬容許多,舉目去望海邊。


    “嗯?”


    這麽一看,讓她望見一道霜雪自東而來,一白衣青年抱劍踏雪,神態出眾,一下吸引住她的目光,郭紅瑤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猛地愣住了。


    “是他!”


    她心中無由生出一股無名怒火,原先那點好感頓時煙消雲散,咬牙切齒,冷聲道:


    “原來是你,倒是好命,在那小小世家也能突破成功…”


    郭紅康同樣被這劍修吸引了目光,那句“好俊的郎君”才湧到嗓子眼,卻見身旁的郭紅瑤鏘一聲亮出手中的赤紅長令,滿麵怒火,一聲不吭就衝著人家過去。


    “啊?”


    郭紅康連忙去攔她,隻問道:


    “大人,你這是…”


    “讓開!”


    郭紅瑤一甩紅裙,喝了一聲,這男子不得不退出一步,不遠處的那白衣青年甚是機敏,僅此兩聲,竟然已經舉目望來,似乎瞳術驚人。


    郭紅瑤本想悄無聲息過去,卻被他這樣一攔讓李曦峻警惕起來,滿心的怒火頓時波及到郭紅康,喝道:


    “一會兒再同你算賬!”


    郭紅康可得罪不起她,頓時大駭,退出一步,郭紅瑤手中火令升起濤濤並火,俏臉上皆是怒意,徑直往那霜雪上招唿。


    “道友這是何意!”


    見那白衣青年有些驚訝地來問,手中掐起絲絲縷縷的寒光來抵禦,郭紅瑤催動並火,恨道:


    “李曦峻,你當年壞我赤礁好事…看在清池麵上饒你一命…還敢來東海晃悠!”


    這話如同響雷般在郭紅康耳邊炸開,他隻覺得窒息,駭道:


    “元是望月李家!”


    望月李家確實沒有紫府,可隻要一打聽就明白:人家姻親是那從三宗七門夾縫中殺出來的初庭真人,況且邊燕山那把仙弓方才為清池戰死,司家家主親自請賜,正是風頭正盛的時候…此刻去殺人家嫡係?


    郭紅瑤敢出手,他卻不敢,也沒必要出手,隻滿臉苦澀的跟在後麵,哀道:


    “姑奶奶…”


    郭紅瑤根本不理他,這女人雖然愚蠢,可到底是赤礁嫡係,手中並火灰蒙蒙兇猛,不是什麽尋常法術能抵禦的。


    李曦峻又修行霜雪一道,本就與火不和,法力和功法皆不如人,手中的法術是【屠鈞葵光】,也不過堪堪到了這些大宗的下限罷了,如絲如縷的寒光見了並火頓時消融,灰蒙蒙的並火倒卷而來,逼得他後退數步。


    “雕蟲小技!”


    郭紅瑤見他修為法力皆不如自己,仙基又被自己的並火克製,頓時大喜,上前一步,心中的一絲憂慮也放下了,威風凜凜地駕火往前。


    李曦峻用法術與她對拚幾招,抽劍禦敵,幾道劍氣還算有些威力,卻僅僅分開並火就消磨殆盡,郭紅瑤分毫不讓,頂著劍氣向前,冷笑道:


    “劍仙世家不過如此!”


    李曦峻沉著劍抽劍後退,竟然就這樣駕風往後逃去,一旁手足無措的郭紅康見郭紅瑤起身去追,頓時大駭,叫道:


    “姑奶奶,小心有詐!靈物…靈物!”


    郭紅瑤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一甩袖子,那墨黑色的玉盒被法力拋出,往郭紅康手中落入,這女子禦火往前,隻丟下一句話:


    “你收好罷!”


    郭紅康連忙接過,檢查一二,總算鬆了口氣,滿心的驚恐放下了,心中安定下來:


    “還好…應該不是紫府神通所誘!否則哪裏還記得把東西給我…隻怕她殺了李曦峻…李家把我給恨上了…”


    …


    郭紅瑤駕火向前,一路疾馳,眼前的白衣青年雖然修為不濟,可遁光速度倒還驚人,興許服了什麽靈丹,郭紅瑤一時還追不上他。


    “跑…跑!”


    她心中暢快,一路乘火,李曦峻駕霜在前,心中沉思:


    “這家夥確實不差,至少這遁光速度不是常人所能及。”


    李曦峻先時一路向前,果然撞見兩人,心中肯定,如今駕霜馳出幾十裏,發覺郭紅瑤緊追不舍,越追越近,暗忖道:


    “此人應已被迷惑了心智,不至於暗藏手段…”


    他一手緩緩摸上腰間的【寒廩】,腳底的霜雪一點點散去,速度也慢慢緩慢下來,等著身後灼熱的並火一點一點靠近,燒得後心生疼,李曦峻猛然迴身拔劍。


    “鏘!”


    海上亮起一抹雪白。


    這一劍太快,【寒廩】的本體已經難以看清,隻有一抹亮白色的霜雪從他的劍間揚出,鬆風朔朔,一片落雪撲麵而去。


    郭紅瑤猝不及防,隻睹見一捧白雪揚來,甚至沒有看清是劍光還是法光,鋒銳冰寒之氣撲麵而來,心中愣道:


    “符籙?”


    郭紅瑤手中的令牌不是凡物,護主的反應比她本人還快,儲存在其中的並火噴湧而出,她這才發覺全身法力往令牌中湧去,化為一道灰蒙蒙的火牆,遮在身前。


    可她距離李曦峻僅僅三尺。


    當年遲炙雲與李尺涇都修成劍元,相見尚且保持著三尺距離,紫府修士見了上元要避退九尺,而郭紅瑤——距離一位修成劍元的劍修三尺,寒廩甚至夠得著她的衣角。


    這道作為後手的並火火牆根本沒有起到抵擋的作用,便被寒廩本體隔斷,霎時被剖為兩半,她眼中滿是亮白色的飛雪,隻覺得脖頸上一涼。


    “噗!”


    頸間鮮血噴湧而出,郭紅瑤的瞳孔瞬間放大,優美的脖頸被一劍斬斷,紅血沿著劍刃噴湧了一段距離,這才掉頭往脖子中鑽去。


    “嗡!”


    這一劍來得太快,郭紅瑤身上的寶物甚至不曾反應過來,她的腦袋離了頸,頸上的護體玉珠這才來得及運轉法力,將劍彈開。


    郭紅瑤眼中的詫異和失措還未消散,李曦峻的劍法迴轉,劍上飛出三道雪光,洋洋灑灑,往她身上刺去。


    三道靈動狡猾的雪光跳出,往郭紅瑤的氣海、升陽、巨闕三處遊去,郭紅瑤的腦袋尚在半空,好歹是反應過來,手中長令向前去擋。


    她銀牙緊咬,唇間的血升為灰火,順著郭紅瑤的吐息向前,這灰火相較之前濃鬱了數倍,氣焰滔滔,往那三道流光上迎去。


    可三分月流光本就靈動狡詐,繞了一圈,躲過這灰火,鏗鏘一聲撞在她護身的保命光華之上,一時間冰雪破碎之聲連連炸響,她項間的玉珠時明時暗。


    “幸好!”


    到底是郭紅瑤的家世救了他一命,劍元級別的三分月流光已經能夠斬滅絕大部分的法術,可赤礁島給嫡係保命的寶物硬是擋了下來,甚至猶有餘力。


    而郭紅瑤終於有機會把腦袋安在項上,脖頸接觸之處霜雪遇到並火發出的白氣呲呲作響,手中的並火令飛出的灰火環繞著她的脖頸,把她的腦袋固定住。


    “該死!”


    郭紅瑤後知後覺地慶幸起李曦峻修行的是『寒炁』,如果是換個金、土一係,她絕對沒有這樣容易能安上自己的腦袋。


    怨毒之色在她的眼中浮現,郭紅瑤迅速伸手去摸腰間的儲物袋,腦海中突然疑惑起來:


    “如此長的時間給我反應…他在作甚?”


    她的靈識全都在運用灰火去驅趕這三道像成了精一般的劍元,隻好用目光愣愣地望去。


    海上滿天飛雪。


    麵前的白衣男子長劍斜指,那把冰寒如雪、略顯纖細的長劍上明亮得可怕,一寸一寸發出讓人睜不開眼的劍光。


    一片片飛雪正從空中落下,每一片撞擊在她護身的靈罩上都發出鏗鏘的碰撞聲,如同大雨敲瓦,叮叮咚咚,那三道流光如同水中遊魚,在這漫天的飛雪劍氣中時隱時現。


    可她已經沒有心力去管這三道流光了。


    李曦峻的長劍已然落下,郭紅瑤顫抖的手中捏著一枚符籙,眼中白茫茫,什麽也看不見,唯獨一片雪白,酷烈飄颻。


    她手中的符籙法力注入了一半,升陽府中湧起一道劍光,將她的法力運轉打斷,那張亮起一半的符籙就這樣躺在郭紅瑤手心,微微閃著光。


    郭紅瑤隻覺一股寒意在心口跳了跳,耳邊一片支離破碎聲,寒廩的劍尖抵在自己眉心,寒意凍得她瑟瑟發抖,意識卻一點點模糊下去。


    鮮血從她的口鼻之中湧出,卻根本沒有化為並火的跡象,而是順著她姣好的臉頰往下淌,李曦峻正正站在她的三尺之外,白衣飄飄,郭紅瑤眼前慢慢暗淡下去,突然明白自己錯在何處。


    “不應手忙腳亂接迴首級,應當先遠離才是…”


    李曦峻看著她一點點閉上眼睛,手中的劍倒轉,歸入鞘中,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拎住軟倒下來的郭紅瑤。


    “如此幼稚,如同毫無鬥法經驗過的孩童,太大意了,到底是紫府手段,還是此人本就愚蠢若斯……”


    郭紅瑤再怎麽不得意,好歹功法和法術的品級放在那,李曦峻修成劍元,已經有斬殺她的機會,可如此數合之間殺死,有六成功勞都在這女人的衝動冒進上。


    餘下四成,正是《月闕劍典》第三式——【秋月聽合】!


    李曦峻早年疑惑過,【月闕劍弧】是起手式,常常出人意料,威力在練氣之時便昭著,【三分月流光】靈動皎潔,能夠將敵人逼得手忙腳亂,可到底缺少一招製敵的手段。


    李尺涇擊敗遲炙雲一招製敵,這才留下這樣大的名聲,李淵蛟始終嗟歎後人不能承接劍意,至死也沒有領悟,而李曦峻生死關頭突破劍元,劍道修為大漲,終於習得此劍,這才明白【三分月流光】的用意所在。


    這三道流光可以阻礙敵人,很難磨滅,為【秋月聽合】爭取時間,更重要的是隻要這三道流光在身側,【秋月聽合】一劍斬出,這三道月流光緊隨其上,合三為一,分別針對升陽、氣海、巨闕三府,威力極為可怕。


    如今一劍斬出,這女人升陽、氣海、巨闕三府同時被他斬滅,竟然一劍而亡,李曦峻心中同樣被這威力所驚,暗忖道:


    “兄長在我三尺近驟然吃了這一劍,恐怕也是要重傷將隕…”


    李曦峻不敢多想,懷中的郭紅瑤三府被斬滅,眼看要化作天地異象,到時候一定會被那赤礁島的男人察覺,趕緊用法力將她的軀體蓋住,霜雪爬上她的軀體,盡量多爭取一點點時間。


    他不敢怠慢,一邊連忙攝起她的血來,一手按在儲物袋上,手心向上,亮出一枚金符。


    “【變化】巫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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