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蛟一路駕風落迴青杜山,李曦峻正在閉關突破,前來迎接他的是女兒李月湘。


    李月湘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白衣幹練,發上簪著一朵簡簡單單,指甲大小的白玉桂花,繼承了蕭歸鸞一雙丹鳳眼,兼有江南水鄉的柔美氣,拱手道:


    “月湘見過父親。”


    李月湘客客氣氣,叫得李淵蛟垂眼閉目,輕聲道:


    “湘兒練氣了。”


    李月湘已經突破練氣,修行的是《雉火長行功》,李淵蛟恍然不覺,記憶中的孩子還是小小的娃娃,如今迴頭來看,自己已經完完全全錯過了她的童年。


    李月湘微笑點頭,李淵蛟略微沉默,輕聲道:


    “此次歸來隻看你和母親一眼,我將要進那【青鬆觀遺址】,恐怕兇多吉少。”


    李月湘頓了頓,看了眼麵前沉默的黑衣中年人,答道:


    “父親辛苦了。”


    李淵蛟與她負手上去,嘴唇動了動,吐出些尷尬的話語來:


    “你…可有什麽喜好的法器?”


    “沒有。”


    李月湘隨口應了,中年男子笨拙地找著話,很快就尋到了蕭歸鸞。


    蕭歸鸞在練氣九層停了有些時日了,李淵蛟雖然執掌李家,卻不能尋出一枚遂元丹給她,蕭氏知曉他不喜自己多插手李家的事情,一向默默在山上修行。


    這些年為了打發時間,蕭歸鸞習了些符籙之術,見夫君突然歸來,很是欣喜,李淵蛟與她親昵幾句,說起青鬆觀的事情。


    蕭歸鸞靜靜地看這他,等著黑衣的中年男人說完,問道:


    “非去不可麽。”


    李淵蛟默然良久,答道:


    “等他突破紫府,我家則死無葬身之地,必定要殺此人,仲父一人恐怕能敗不能斬,須我持劍入內,一並動用劍意斬殺。”


    李淵蛟明麵上是用兩家之仇搪塞,實際上更重要的原因是為了那枚玉扣,蕭歸鸞神色暗然,讓李月湘下去了,這才低聲道:


    “我曉得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隻望你保重些。”


    李淵蛟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封小信來,輕聲道:


    “若是我不曾迴來,這信送往青池給曦治。”


    蕭歸鸞默默收下,李淵蛟端詳了她兩眼,看了看她那雙丹鳳眼,這才笑道:


    “莫要多心,興許鬱慕仙不善鬥法。”


    三月時間,來去緊迫,他不敢耽擱,很快就請了仙鑒,一路駕風飛起,李月湘等在山頂,李淵蛟駐足注視,女兒躊躇片刻,輕聲道:


    “父親保重。”


    李淵蛟略略點頭,笑了一聲,駕風離去。


    他並沒有向北而去,而是先行往東,一直飛到了銜憂山。


    蕭家的銜憂山也算得上是名川大山,李淵蛟很少來此拜訪,這一報上去,很快就有一位錦袍男子出來迎接他,龍行虎步,很有威勢。


    “原來是妹夫來了。”


    蕭歸圖親自來迎,李淵蛟也幾十年沒見他了,見他氣息圓滿,已經是築基後期修為,答道:


    “恭喜恭喜,家主好快的修行速度。”


    蕭歸圖擺手,輕聲道:


    “要走的路還長,此言尚早。”


    李淵蛟客氣幾句,也不同他囉嗦,輕聲道:


    “【青鬆觀】一事,貴族可有涉及?”


    蕭歸圖頓了頓,答道:


    “老祖已經過去了,由我家的【羽山翁】蕭雍靈前輩入內,至於在洞天外收集靈氣…我家人手不足,不湊那熱鬧了。”


    青鬆觀到時靠近現世,必然會引動諸多靈氣靈物,亦有許多人專程收集,李淵蛟聞言拱手,把李玄鋒入內的事情講了,蕭歸圖若有所思,開口道:


    “兩位長輩交情好,凡事自有分寸。”


    李淵蛟把事情說了,客套一陣,這才離去,蕭歸圖送他出去,迴風落下來,喃喃道:


    “恐怕要殺鬱慕仙…前輩雖然關係好,也不至於把自家陷進去,倒也不必擔憂。”


    李淵蛟出了銜憂山,一路向北。


    他並沒有想過此事蕭家會出手相助,畢竟是得罪至少一位真人的事情,若是事情不成,還要得罪一位未來的真人,蕭家斷然不會入水,隻不過是說上一聲,以表尊敬。


    “這件事…隻有靠自家。”


    他蒙頭飛著,一路到了鹹湖,順著水脈一路往東,很快就掠過近海,潛入海中,到了分蒯島的坊市之中。


    坊市中來來往往的修士越來越多,許多平日裏見不到蹤影的築基修士也紛紛前來坊市打探。


    青鬆觀遺址的事情已經爭了許多年,事情漸漸擴散開,有傳說青鬆洞天即將靠近世間,一眾修士如同聞著血腥味而來的鯊魚,漸漸在這片海域活躍起來。


    無論能不能進入青鬆洞天,這洞天靠近現世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情,會在青鬆島上引動出種種異象,誕生出許多或早已經滅絕的特殊天地靈氣,或是靈水靈火,如同當年東火洞天之事。


    雖然【青鬆洞天】隻是靠近現世,比不得當年的東火洞天墜落那般有許多物品掉落下來,可青鬆洞天比東火洞天大得多,又很古老,光是誕生出來的各類靈物就有得這些修士搶了。


    李淵蛟這頭駕風迴來,與李清虹商量一陣,眼看著還剩幾天時間,在坊市中挑挑揀揀,竟然撞上了一位熟人。


    這中年人相貌平平,衣著古樸,身後則跟著一漢子,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他倒是眼尖得很,急著就迎上來:


    “東硫韓家韓適楨,見過道友!”


    此人正是東硫島韓家的少家主,曾經來了一趟李家,收購【宛陵花】,李淵蛟幾次出海都特地跑了一趟東硫島,看看這人賣的價格有沒有吃了自家的份額。


    韓適楨早被他點出,這些年做事情還算厚道,故而幾人見麵還算客氣,韓適楨看了眼一旁的李清虹,點點頭,笑道:


    “這就是令妹了吧?”


    他誇了幾句,算是客套話,開門見山道:


    “道友可知青鬆洞天一事?”


    “自然曉得。”


    韓適楨頓時笑盈盈地討論起來,低聲道:


    “我東硫島聯合幾家,打算在青鬆島離岸十裏之處一同駐足,收取靈氣,聯手禦敵,等到末時再分了靈氣,不知貴族有無意向…”


    青鬆觀外的事情,李淵蛟準備交給李清虹,能拿到幾樣寶物最好,若是拿不到也就罷了,原本想著與蕭家聯手,可蕭家興許是怕裏頭的事沾染到外麵,根本沒有派人來。


    當下與韓適楨商量了一下此中細節,李清虹如今戰力頗高,搭上韓家這地頭蛇倒是相輔相成。


    幾人定下時日,韓適楨告辭離去,李淵蛟對著妹妹輕聲道:


    “你不要太出風頭,拿了一兩樣靈物就走,到時不知會有什麽事情,還是先迴族內避避風頭。”


    李清虹默然點頭,李淵蛟也不多說,再度駕風尋了李玄鋒,幾人計算了時日,一並往青鬆島去。


    ……


    青鬆島就在赤礁島附近,托了李玄鋒的福,那【常碧流雲船】還在身上,李玄鋒往空中一拋,頓時長大,碧光翻湧,化為十餘丈的大舟。


    鍾謙、李淵蛟三人很新奇地上去,風馳電掣就到了青鬆島,此地距離赤礁島很近,鍾謙那兩朋友已經在此處等著他了。


    為首一人乃是一女子,築基中期修為,一身紫衣,衣袍上紫霧繚繞,麵容姣好,身後負著一把紫玉長劍,先是對著鍾謙笑了笑,向著李玄鋒拱手:


    “在下紫煙門闞紫玉,見過道友。”


    另外一人則身著黑袍,眉毛短且淺,很有蠻橫氣,目光頗有些兇狠,一身上下掛了不少玉石獸骨,對李玄鋒還算客氣,答道:


    “大鵂葵觀,林沉勝。”


    鍾謙笑道:


    “這兩位前輩都是晚輩在遊曆時結交,這位是李玄鋒前輩,兩位想必聽說過。”


    ‘練氣修為就能結交三位仙門築基…當真是離譜。’


    三人心知肚明,李玄鋒收起玉船,報了名頭,闞紫玉一笑,輕聲的:


    “妾身在此地已經開辟了一座洞府,我等要在這洞天距離現世最近之時發動陣法入內,還有十天功夫,不如先隨我去坐一坐,細細商量。”


    李玄鋒點頭,給李淵蛟傳了一句:


    ‘你先去看看情況,隨後便來找我。’


    畢竟還不知能不能用仙鑒進入其中,若是不能,隻能讓李玄鋒持劍進入其中,李淵蛟默默點頭,眼看著幾人離去。


    李清虹要去尋韓家人,李淵蛟則獨自駕風而起,往島上去。


    此處修士眾多,在天空中來迴穿梭而過,時不時駐足觀看,顯然是青鬆觀的消息慢慢傳來,已經有不少族修散修前來查看


    青鬆仙島規模中規中矩,山勢也不高,遍島都是鬆樹,上頭已經有許多人影起起落落,甚至有人為了爭奪一好位置大打出手。


    隨著青鬆洞天距離此地越來越近,這島上的靈機也越來越濃鬱起來,許多靈植莫名開花結果,礦脈升出地表,火脈噴湧不息。


    李淵蛟眯眼看了一陣,靈識探入其中,緩緩掃過眼前的天空。


    眼前風平浪靜,海水青黑,一座還算大的島嶼,聳立在一片汪洋之中,青鬆遍島,天空湛藍,顯得安靜祥和。


    他在一眾修士之間停下腳步,來迴看了兩遍,沒有什麽異樣。


    麵前的島嶼普普通通,並沒有看到什麽奇異的地方,在仙鑒的觀察之下與肉眼觀察並沒有什麽大的區別,讓李淵蛟微微有些訝異:


    ‘看來…還真看不出來,這下麻煩了。’


    ……


    李淵蛟這頭查看著,陸江仙這頭已經凝聚神識,一動不動。


    陸江仙一眼望去,原本風平浪靜,鬆風陣陣的小島在他眼中已經完全變了樣。


    原本空無一物的天空密密麻麻皆是人影,天空各色法光流淌,將天空切成了五道。


    五方各有一道通天徹地的人影盤膝而坐,遮天蔽日,矗立在雲層之中,身後籠罩著圓圈般一層層的彩光,各類的金色篆文如同雨點一般從他們身上揮灑下來,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螞蟻一般掛在他們身上,神色各異。


    正前方天空中懸掛著十枚太陽大小的球狀物,外白內黑,竟然是十枚眼睛,童孔或是豎直、或是方正,或是呈現出六芒,直勾勾的盯著正中的小島。


    ‘眼睛……’


    剛才見到的太陽,正是這五道身影的眼睛,他們的臉龐明明掩蓋在無盡的雲層中,那眼睛卻又像太陽一般浮現在心裏,既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這些人影頭頂天空,身軀一直蔓延到上方無窮的天霧中,似乎是身形過於巨大,頂到了最上麵的天罩,不得不向前弓腰,如同圍觀地上螞蟻的兒童,腦袋貼在一起。


    他們坐在海床上,身軀一望無際,一直在深深的海洋之中不見蹤影,或是遠望沉思、或雙手合十,或以掌撐麵,將整片天空遮掩的嚴嚴實實。


    五道人影團團圍坐,中間的青鬆觀就像一枚等待揭開的骰盅,這幾人各自猜了點數,沉默地等待著。


    而在這個島嶼的上空,正有一枚弧形正在慢慢浮現,伴隨著地水風火各種意象輪流浮現,想必就是那洞天,在五位真君麵前如同一塊精美的糕點。


    陸江仙直愣愣盯著著,不敢扭頭,麵前的四道巨人將他團團圍住,肩膀上、膝蓋上、乃至於指尖上密密麻麻站了形形色色的人影,都持著法器,一動不動,如同凋塑,做出各種各樣的姿勢,直勾勾盯著他看。


    而最後一道巨大人影,正正端坐在李淵蛟背後,一手豎直,放在人中與金白色的唇前,一隻手平平地放在胸前,掌心托舉,如同一塊島嶼。


    自己兩人正正落在他的手心中,掌紋如同溝渠,皮膚金白,仿佛是什麽了不得的異寶。


    他的衣物如同籠罩世間的金白雲氣,又如同一條瀑布,一直通往上頭無盡的雲霄,陸江仙凝神細看,隱隱約約看到一張五官並不明顯麵孔。


    真君頭戴著如同山嶽般的玉冠,眼睛中的童孔是銀白色的橢圓形,其中有種種幻像:火煉真金、金鐵交擊、沙石升騰…一一浮現。


    讓陸江仙猛然窒息的是——他正冷冷地盯著掌心中的李淵蛟看。


    陸江仙隱隱約約聽見一道冰冷的聲音,從太虛之中浮現而出,如同墜落下來的一捧金鐵碎石,從太虛之中一直浮現到自己鑒中天地麵前:


    “盈昃前輩…算是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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