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自銜憂峰而出,在風中穿梭,李淵蛟拜別了蕭家人,接走李曦明,飄飄蕩蕩迴家中去了。


    長風破空,青年負手而立,身著道袍,腰間配著藥囊,俯視身下的群山,前邊的李淵蛟一襲黑袍,靜靜駕風,沉聲道:


    “【金陽煌元】隻集齊一份,曦峻已經決定服用【寒鬆雪氣】。”


    “委屈弟弟了。”


    李曦明衣袍飄逸,輕輕點頭,摩挲著手中玉珠【青宣】,嘴角下垂,好像藏著許多心事,沒有太多表情。


    李淵蛟是個好猜忌的,李曦明一個表情,他心中已經過了數轉,有些不適,拿不準他的想法,默然飛著。


    兩人一路無言,直到黎涇山出現在腳下。


    李曦明一去數年,看著腳下的山還是頗為熟悉,等著兩人入了洞府,李淵蛟把裝著【金陽煌元】的玉盒和籙丹交到他手中:


    “《金殿煌元訣》向你父親去取。”


    李曦明點頭應下,恭聲道:


    “曦明定然不負所托!”


    他緩步退下,李淵蛟依舊呆坐在上首,眉毛兇厲地湊在一起,半晌才舒了口氣,麵色柔和下來,喃喃道:


    “長大了…都長大了…自家人麵前也喜怒不形於色,看不出你的心思,看不出你什麽計較,怎麽好把李家交給你啊!”


    “幼時覺得曦明親和,曦峻冷漠,長大成人卻都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反倒是曦峻更有人情味些。”


    曦月輩的事情,李淵蛟與李淵平聊過許多次:


    若是論心性,李曦峻是最出色的,李曦明雖然同樣不錯,卻總是莫名規規矩矩,沒有什麽出色的表現,有時還反倒有些木訥。


    若不是李曦明天賦最高,又有丹道天賦,又出身伯脈,兩人還真的想過把李家交到李曦峻手中。


    隻是兩人商量來商量去,又見兩兄弟感情好,李曦明又是一個溫和肯聽得進話的性子,左右相互扶持,還是定下了李曦明。


    如今見了他這副模樣,當他是在外幾年,對自家不親了,李淵蛟解下黑袍,隻覺疲累,往洞府之中的小井中一望:


    清漣漣的水中倒影出一對兇厲的眸子,眉距太短,望上去就是一副要擇人而噬的模樣,李淵蛟眯眼看了一陣,突然暗忖道:


    ‘幼時父親最不喜我,想必也是見著這幅模樣,心中犯怵罷!’


    他澹澹地看了一眼,盤膝而坐,自顧自修煉起來。


    ……


    李曦明這頭下了山,默默走了一陣,黎涇山上的靈氣遠不如銜憂峰,算算年歲,自己已經十六歲了。


    ‘胎息五層,服下籙丹後便是胎息六層,花費二三年突破,便是十八歲的練氣。’


    蕭元思當年也是二十歲的練氣,卻足足熬到快六十歲才突破,為何練氣之後慢成這樣,李曦明心中是明白得很:


    ‘無非蕭家要著他煉丹罷了。’


    蕭家老祖蕭初庭當年也是築基丹士,有他在前頂著,蕭元思卻依舊被拖累到這樣的地步,也就蕭元思是個溫淳君子,竟然老老實實地煉了。


    ‘那我呢?家中唯我一人,若是丹火一燃,利益所驅,就算家中再顧及我,也沒有多少修行的份了…更何況…’


    自己剛剛突破玉京,可以點燃丹火煉丹,家中的信後腳就來了,李曦明萬不想作猜忌,可心中終究一涼。


    緩步走了一陣,便見著前頭早就等了一人,抱著劍站著,生得一副劍眉星目的模樣,自然是李曦峻了。


    李曦峻已經服用過籙丹,凝聚胎息第六輪,故而實力比李曦明還要高出一籌,抱著劍上來,輕聲道:


    “兄長難得歸家,何故愁眉不展。”


    李曦明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從儲物袋中取出那金色流紋的玉匣,遞到他的手中,鬆了一口氣似得道:


    “還是你來罷!”


    “【金陽煌元】?!”


    李曦峻呆了呆,足足好幾息沒說出話來,這才罵道:


    “李曦明!你發什麽瘋!”


    李曦明看起來輕鬆了許多,答道:


    “我思量了許多,家中需要丹藥供應,我終究要花時間在煉丹上的,既然如此,豈不是浪費了這四品功法?”


    “不如把這個機會讓你,我用次一籌的功法,今後就專心煉丹,鎮壓家族便交給你來。”


    他頓了頓,繼續道:


    “我看了許多宗族的丹士,往往被丹道所誤,築基向來是少有的事情,還不如一如我大父,專司畫符,便不再奢求突破築基……”


    李曦峻冷笑一聲,答道:


    “你倒是會比較!”


    他氣不打一處來:


    “你大父是進階無望,這才去專司畫符!你倒好,明明天賦比我等都要高,卻說什麽專司煉丹!”


    “練氣丹士與築基丹士能是一個模樣麽!”


    李曦峻咬咬牙,直言道:


    “你就是怕了!李曦明!家中寄托了多少希望在你身上,想著你是個蕭初庭般的人物,你卻顧首顧尾,猶自為自己想著退路!”


    李曦明被他這一吼,也是微微愣住,麵色微紅,反駁道:


    “是,我就是想著退路如何?事事在我,事事盼我,你站著說話不腰疼,真以為人人都是蕭初庭一般的人物?一頭修煉神速,一頭還能丹道精深,世界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我隻怕一頭練了丹藥,一頭失了修為,一朝築基,生死道消,白白浪費了這上好的天地靈氣!就連做一個練氣丹士都不得了。”


    李曦峻出了口氣,將那【金陽煌元】塞迴他懷中,沉聲道:


    “好!那你便隨我上山,將此事親口說明,讓仲父決斷!”


    李曦明抱著玉盒頹然坐倒,終於是不說話了,李曦峻也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在他身邊坐下,溫聲道:


    “兄長不必這樣擔憂…”


    “怎麽能不擔憂!”


    李曦明摩挲著膝上的玉盒,聲音輕飄飄,輕聲道:


    “高祖自一介凡人二十年而築基,曾祖三公無不英傑,每每讀族史,隻覺有如神人,難以置信。”


    “幼時總聽長輩議論,你最似祖輩,鎮定自若,思慮周全,麵不改色,殺不動心。”


    李曦明抬了抬頭,答道:


    “我也學得了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可終究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你是胸有成竹,我是狐假虎威…”


    他低聲道:


    “我十歲那年父親讓我殺人,我便殺了,深知父親要我是什麽模樣,但我私下裏瑟瑟難言,不敢表現。”


    “後來去了蕭家,幾次下山也同樣被諸多酒色所誤,讓蕭師囑咐了多次…我以為我是李家人,不會被其所誘,可是…”


    李曦明悶聲道:


    “其實我怕的是族正院,怕連累父親的名聲,家中長輩在上,故而規規矩矩,若是能做的毫無聲息,我也經不住誘惑。”


    他神色顯得有些失措驚惶。


    李曦峻愣了愣,麵色急劇變化,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他,急切問道:


    “你…你破了元陽了?!那可是蕭家!那可是蕭家!父輩千防萬防,千算計萬算計,你竟然……”


    “可曾留下子嗣?!”


    李曦明默默搖搖頭,已經有了淚痕,答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李曦峻猛然起身,神色複雜,拎著他的衣袖又不知道該說著什麽,吃力一甩,冷冷地道:


    “你不知道?!難怪…難怪!…”


    李曦明猛然抬頭,像是被莫名踹了一腳,急切地道:


    “曦峻!我…我是…不,你聽我說。”


    他在地上劃蹭了兩下,站起身來,一時間失了分寸,沒頭沒腦地辯解道:


    “我和峸哥聊過許多次,我等與你不同,同父親的話語許多是母親與大夫人教我的,我不是中興李家的良才…不…也不是…”


    看著麵前沉默的李曦峻,李曦明心中又悔又懼,暗自道:


    ‘嗚唿,坦白也好!省得一直這樣裝下去……’


    “你!”


    李曦峻看著他的神色,突然想起當年在山上暢談族事的那一夜,仔細一迴憶,卻發現對方總是狡猾地順著自己說,總是兄弟無間,竟然不曾察覺。


    “難怪你那樣盡力飲酒,我還想是你初次飲酒,不勝酒力,原來是求速醉,免得露出馬腳。”


    “是不該將你送去蕭家!”


    看著李曦峻的神色,李曦明突然之間放鬆似地平靜了下來,連連擺手,腕上的【青宣】叮叮當當一陣亂響,輕輕地平靜地道:


    “曦峻…非是人人都有你的風采。”


    李曦峻閉目不言,顯得有些冷酷,良久才道:


    “莫要狡辯,同我上山,將此間事一一向上報,請族內定奪。”


    “好。”


    李曦明從口中吐出一個字,臉上卻重重地挨了一拳,眼冒金星,身上的服冠嘩啦一聲被扯下來,披頭散發,好不狼狽。


    玉冠在地上摔得粉碎,連帶著藥囊和儲物袋滾來滾去,隻剩一件單薄的白色內裳掛在身上。


    李曦明緩和了一下,摸了摸鼻端,殷殷是血,隻聽李曦峻冷聲道:


    “褫奪衣冠,以待刑罰!”


    ……


    “嗡……”


    金色的弓弦微微顫抖,中年男子的大手握著滿是玄奧符文的長弓,長臂舒垂。


    遠處的鷹獸在血泊之中掙紮著,五髒六腑早已經被震得粉碎,身後的兩人討好似地圍上來,諂媚道:


    “將軍不愧是【金庚罡弦】,這一箭當真是金虹輝煌,瞬息而至…”


    這兩人都是寧家人,乃是寧和靖安排過來的,李玄鋒默默地聽著,下麵的修士把那妖獸拖過來,他才沙啞著聲音道:


    “不過是好事者捧殺,不必再提。”


    兩人馬屁拍在馬腿上,隻好訕笑著轉移話題,看著下麵的人送上來一枚妖物的鷹蛋道:


    “恭喜將軍!這築基妖物竟然產子了!”


    李玄鋒隨手接過,駕風而起,把弓背到身後去,從儲物袋中取出那玉牌進了城,暗暗計較起來:


    “寧和靖籠絡我給了十多點小功,再加上這段日子的狩獵,換取一枚【遂元丹】應該不是問題。”


    “算算日子,淵蛟興許要築基了,若是能托劉長迭帶出去……”


    這才落腳在城上,眾人紛紛圍過來,“將軍”之聲此起彼伏,李玄鋒流露出一點笑容,同眾人應付幾句,便有一女子飄飄然落在城上。


    這女子身著仙宗子弟的青衣,衣袖上繡著金紋,應是峰主一類的人物,眉毛彎彎,眼睛溫潤,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


    一眾族修嚇得噤聲,一窩蜂散去了,李玄鋒拱手,問道:


    “不知哪位峰主當麵,在下李玄鋒。”


    這女子輕聲道:


    “月湖峰寧婉,見過將軍。”


    寧婉如今已經是築基中期的修士,煉化【鬆林朔風】,修成了仙基【入清聽】,行走之間帶著股鬆香,清且苦。


    現下在月色中一站,顯得出塵。


    李玄鋒隻低著頭,寧婉輕聲道:


    “已經等了許久了,不曾想將軍這樣忠於職守,還請將軍沐浴更衣,我家真人召見。”


    李玄鋒微微一愣,神色肅穆,心中疑惑,暗忖道:


    ‘元素真人…這是作甚?’


    他點頭退下,換了一套衣物,把弓收到儲物袋中,這才出了洞府,寧婉依舊等在院外,持著一串玉珠,輕輕擺弄。


    見了李玄鋒出了洞府,她螓首輕點,一同駕風飛起,突然問道:


    “貴族是何時遷來望月湖的?當年的大戰正是在南岸,打得生靈滅絕,想必在三百年內。”


    寧婉的話題毫無由頭,聽得李玄鋒一愣,答道:


    “據我族中考證,應在三百年那場大戰之後,南岸靈機足足斷絕了兩百多年,從無人願意光顧,故而當了三百年的凡人。”


    “喔。”


    寧婉柔和一笑,柳眉彎彎,低聲道:


    “哪裏有三代築基,遍地靈竅的凡人,道友說笑了,若是拿這種話來應付真人,恐怕要吃掛落。”


    這話雖然溫和如風,卻如雷霆般在他耳邊炸響,李玄鋒驟然抬起頭,直勾勾對上寧婉黑白分明的柔和眼眸。


    寧婉還未成就築基之時就以青池第一美人“秋湖仙子”聞名,這雙眸子實在好看,李玄鋒卻完全沒有心情顧及:


    ‘她在提醒我?為什麽?我家與她毫無瓜葛,憑什麽要幫我?’


    ‘元素什麽意思…是要查清我家根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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