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衣修士獐頭鼠目,大大咧咧地上前一步,他這話一說,幾個青池宗的修士紛紛看過來,李玄鋒微微皺眉,隻好持弓開弦。


    這一眾修士大都是元烏峰弟子,拿自己這群人遊戲不是一天兩天了,費逸和等眾修向來是唯唯諾諾,聞言忐忑地看向李玄鋒。


    “嘣……”


    李玄鋒默然不語,手中金黃色的長弓提起,吐氣開聲,金燦燦的光彩匯聚,交織盤結,凝聚出一道金白色箭失。


    他的眸子倒映出那道衣衫襤褸的身影,手中的長弓銳氣十足,那奴兵在空中一頓,像是升了警兆,迴頭來望。


    修行之人目力驚人,兩人隔著百丈對視,李玄鋒撞上那人一雙滿是怨望的眸子,隻覺得一陣熟悉,心中微動,手上一鬆。


    那箭失光芒大放,如流星一般橫跨長空,直奔那人而去,瞬息而至,正中那人後心,這奴兵像是斷了翅的鳥兒,歪歪扭扭地落下去。


    “好!”


    這青衣修士哈哈一笑,盯著那金白色的光箭在長空之中劃過燦爛的光彩,直言道:


    “這箭夠快。”


    他相貌猥邪,獐頭鼠目,硬生生將飄逸的青衣穿出了猥瑣的感覺,捧腹而笑,引得眾人側目而視。


    身前地位更高那人玉樹臨風,鼻梁高挺,頗為厭惡地看了眼一旁哈哈大笑的男子,冷聲道:


    “他沒死!”


    一旁的費逸和等了多時,連忙討好地笑了笑,恭聲道:


    “上仙有所不知,我這兄弟的弓法特殊,隻要中了這箭,便有罡氣附身,不出三刻鍾變化為血水了。”


    這為首的青池弟子身材高大,足足高出費逸和一頭,目光在費逸和臉上停留了一息,突然一揮袖。


    “啪!”


    這一巴掌打得費逸和後退一步,捂著臉連連告罪,這為首的高大男子這才猛然轉過身,滿臉暴虐,一腳踹在蹲著的那獐頭男子身上。


    “彭。”


    這獐頭男子毫無防備,結結實實地吃了這一腳,被這個同門師兄踹出去一丈遠,在地上狼狽地打了幾個滾。


    “師兄!”


    高大男子這一腳突如其來,將身後的一眾青池弟子都嚇了一跳,一眾世家修士也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些仙宗弟子怎的又起了內訌,一個個低下頭,不敢說話。


    “師兄!不可啊師兄!”


    一眾青池弟子連忙上來勸,那獐頭男子渾然不知,拍了拍道袍上的腳印,樂嗬嗬地道:


    “寧師兄這一腳可算精準,有當年老祖脫履擲人的風度。”


    這寧師兄向前一步,麵色猙獰,他的身形高大,硬生生把這瘦弱的獐頭男子籠罩在了他的影子中,拎起他的衣襟,把他的頭拉到跟前,咬牙切齒:


    “鄧予之…你最好是真的紈絝頑劣,最好是真的被功法害了神智,就這樣裝一輩子裝到死,哪天讓我抓到了你的把柄,我便讓你曉得我遠刑峰的手段!”


    他話音方落,撲通一聲將這獐頭男子擲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衣袍,邁開繪著金絲的玉靴,輕聲道:


    “走!”


    寧師兄看起來地位尊貴,這話一說,一眾青池弟子都不敢替鄧予之開口,默默低頭跟在寧師兄身後,駕風往城中落去。


    隻餘下鄧予之一身塵土,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一眾人隻能裝作沒看到,匆匆忙忙地應敵。


    “脾氣真大。”


    鄧予之不慌不忙地起了身,掐了個法訣拍去身上的塵土,嘴裏滴滴咕咕了一陣,看了看下頭握著弓沉思的李玄鋒,罵道:


    “真是不中用!盛名之下難副,也不怕引來麻煩?!”


    於是就這樣轉過身,向城中躍去,留下一眾人麵麵相覷。


    “這話…好似另有所指。”


    李玄鋒盯著鄧予之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此人我好似見過,前來我家征召之時與老祖長談多時……恐怕方才的一幕也涉及諸多青池內鬥…”


    他收迴目光,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那少年迴首之時的神色,摸了摸手中的長弓,暗忖道:


    “我那一箭外強中幹,不過是做做樣子,青池宗之敵便是我等之友,留個人情總歸是不會錯的。”


    李玄鋒如今練氣巔峰,說起來修為要遠甚方才一眾乳臭未幹的青池弟子,更何況在控弦一道還從未見過有勝過他之人,自然能瞞過這群青池弟子。


    他將長弓背起,望著緩緩退去的獸潮,迴過頭來看費逸和,開口道:


    “如何了?”


    “無事!”


    費逸和平白無故吃了他一巴掌,嘴角的血跡已經偷偷抹去,臉上的紅印也慢慢消失了,隻溫聲道:


    “為人魚肉,這巴掌吃就吃了,無妨。”


    ————


    東山越。


    木鹿城的大殿金碧輝煌,昏黃的燈火在牆壁上蕩漾著,倒映出一道道漆黑的影子,仿佛妖魔鬼怪,不斷跳躍。


    田仲青將手頭的一類木簡收好,下頭的侍從急匆匆地上來,恭聲道:


    “大人!一眾貴族複又上表,要拱衛李寄蠻進位…說是本就是協議商定過的日子,不能再拖了。”


    “拿上來。”


    田仲青歎了口氣,將下人遞上來得表奏接過來,抬筆來在上頭勾勾點點畫了幾個圈。


    田仲青當下是暫代山越之事,赭紅色的筆鋒不斷勾勒,東山越作批本來用的也是朱色,是近年才換過來的。


    畢竟李家主脈用的是朱色作批,族正院便用稍暗的赤色以示在主脈之下,沙摩裏聽了這消息,連忙把自家的批注換成了更暗的赭色,一直沿用至今。


    “叫他們改了這些不合時宜的詞句,過幾日再送上來!”


    田仲青隨便找了個理由把他們打發走,心中暗暗發怵。


    “不是我田仲青要壓著諸位…是主家的意思啊……沒殺完一批貴族,怎麽能讓李寄蠻上位呢?”


    他心中暗暗歎息,看著麵前的大殿,下頭陳飾一片金黃,頗為動人,他也代領王位大半年,幾乎有些貪戀上這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內殿之中的燈火跳動,朦朦朧朧地籠罩在諸多玉器和金器之上,這大殿當年是木焦蠻的行宮,造得是金碧輝煌,傳到了薺木的手裏,削減了不少用度。


    後來李妃若發動政變,李家的車架駛入宮中,鮮血數塗於宮階之上,貴族爭先恐後地屠殺王室,以討好李氏。


    “風水輪流轉…馬上要濺上這些貴族的血了…”


    田仲青迷迷湖湖看這金紅一片,仿佛是血,心中頓時驚醒,收起那些心思,卻見殿外叮當一聲,進來一身材魁梧的男子。


    這男子身高八尺,眉毛濃厚,身形魁梧,一手握著一個金瓜大錘,看起來像是從道上跑過來的大匪,下一秒就要擲出金瓜將他砸成肉泥。


    田仲青連忙從上首跳起來,急匆匆地迎下去,笑道:


    “汶哥兒!你怎麽到了此處?難道是家主親臨?”


    “田叔誤會了。”


    李汶外貌兇悍,性情卻是個溫厚的,悶聲作答:


    “家中已經抽調來了玉庭衛,在城中的各個地方守下了,家主說可以收網,便讓我來壓陣。”


    “好好好!”


    田仲青嗬嗬一笑,有些討好地道:


    “汶哥兒,家主可有什麽交代的?”


    李汶點點頭,答道:


    “家主答應了,此事若畢,田氏子弟可以複歸十二鎮。”


    “好呀!好呀!”


    田仲青頓時大喜,他田氏自從被趕到山越來平衡局勢,越發被東人所看低,認為是與山越為伍,在這世人皆崇東的浪潮之中可是難受得很。


    田家弟子在山越是地位崇高,放在黎涇鎮又低人一等了,雖然自家有兩個練氣修士,卻沒有主脈為仗,多為人暗中鄙夷。


    自己的長子不過去了一次黎涇鎮,識不得鎮中的行酒遊戲,被一陣哄笑,迴來足足鬱悶了三月,叫田仲青長籲短歎。


    更何況在這山越之地遠離主家,田家又是外姓中實力第一,田仲青是走在火炭刀刃上,日日提心吊膽……


    如今得了李淵平允諾,頓時大喜,連給李家做刀得罪李寄蠻和眾貴族的鬱悶都盡數散去,心中冷聲:


    “先前還擔心今後如何在山越立足,那便殺吧!殺得個人頭滾滾,老子拍拍屁股走了,誰還管你幾個地頭蛇?”


    當下傳令下去,宮中的兵甲便盡數動起來,鏗鏗鏘鏘一陣作響,宮門大開,一輛輛車馬駛出宮去,騎乘在修建不久的大道上。


    “轟隆隆……”


    街坊之間如雷霆炸響,山越百姓們從夢中驚醒,抬起頭來,不知所措。


    ————


    木鹿鎮的另一角觥籌交錯,歌聲靡靡,李寄蠻臭著臉坐在上首,看著下頭的貴族放聲高歌,心中鬱悶。


    “總歸是蠻夷…這都是些什麽玩意。”


    不見行酒投壺,也不見詩歌行令,李寄蠻學的滿肚子招數都做了空,隻有唱完歌咕咕地喝酒,讓他好生不適。


    正想著,下頭一氏族之人醉醺醺地上前來,嘿嘿一笑,醉道:


    “大王,你說這李淵平日日蒼白著臉,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豈不是將有變時?”


    李寄蠻驟然色變,他本就與主脈相熟,並時常以此為榮,又被李淵平放過一馬,心中的感激和尊敬簡直無以言表,哪裏能聽得了這話?


    更何況上次以為無人知曉,卻被田家利用的經曆還曆曆在目,李寄蠻心中頓時大為驚懼,勃然大怒。


    “呸!”


    李寄蠻將手中的酒杯往這人頭臉上一擲,頓時砸了他個滿臉鮮紅,咕冬一聲滾下去,李寄蠻罵道:


    “好你個賊膽!”


    殿中頓時一靜,李寄蠻急忙站起身,像是對著誰解釋地罵道:


    “那是虎行似病,鷹立似睡,你等卑鄙之人,豈能得萬一?”


    他這話音方落,一群人紛紛跪倒,靡靡的音樂也停下來,院中頓時落針可聞,李寄蠻垂耳一聽,心中咯噔一下:


    “為何有兵器碰撞之聲?!”


    他這話一出,下首眾人還麵麵相覷,卻聽一聲慘叫。


    “嘩啦!”


    一眾身著白甲的兵馬破門而入,持著刀兵,神色肅穆,自顧自地魚貫而入,頓時有幾個氏族跳起來,罵道:


    “爾等何人,可是這是何地?安敢在此放肆!”


    這一眾白甲士兵卻毫不理睬,幾個有修為在身的氏族還要反抗,卻被為首之人兩招按下,看著這一個個氏族被控製起來,李寄蠻呆呆地看著,難以置信地道:


    “玉庭衛?”


    殿中隻剩下悶吭和求饒的喊叫,李寄蠻隻來得及詢問了兩句,一眾人已經旋風般地被壓出去了,他呆呆的走下來,突然之間成了光杆司令。


    好在最中間的那為首的玉庭衛還算客氣,輕輕拱手道:


    “公子,得罪了。”


    “這是…”


    李寄蠻突然之間就被掏光了家底,像是走在大街上突然被洗劫一空,有些反應不過來,過了好幾息才吐出兩個字。


    眼前這人緩緩拱手,眼神明亮,朝著身後一擺手,那一眾玉庭衛都退出去了,隻餘下兩人,這才道:


    “迴公子,田家向族正院上交了滿滿一車的罪證,山越諸氏族皆在其中,小人奉命收拿。”


    “田家?!”


    李寄蠻猛然驚醒,這才明白主家為何突然變得如此絕情,頓時眼眶一紅,咬牙切齒道:


    “看來田家蓄謀已久,不知道謀劃了多少年,是要將我的部眾通通殺光,好讓我做一個傀儡蓋章!”


    “可如今田氏雄踞山越,沒了貴族製約…恐怕要出大患!家主…不可啊家主!”


    他拎著袍子,急匆匆的走上近前,這玉庭衛聽了他的話,好像也有些遲疑,低聲道:


    “這事情是做的絕了,兄弟不如去求一求家主…聽聞他有召迴田家之意,隻是田家始終不肯,多方進讒,這才滯留在山越。”


    “啊!多謝兄台!”


    李寄蠻頭一次聽說這消息,心中頓時大喜,滿臉通紅,激動得眼中皆是血絲,切齒道:


    “對,隻要田家退出山越,返迴鎮中,一切迎刃而解!無論如何也要勸說家主…讓田家退出山越,迴到那十二鎮之中!”


    他在家中苦學了十多年治國之術,怎麽願意當一個傀儡?如今下定了決心,連忙將鞋履穿上,急急忙忙就要衝出殿外。


    這玉庭衛看起來頗為動容,見他焦急的模樣遲疑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


    “兄台!我聽聞家主為山越的靈物產出苦惱了多年,著我玉庭衛去查了好幾次,公子若是有心,可以從此處入手!”


    李寄蠻頓時眼前一亮,這消息來得如同及時雨,讓他頗為欣喜,一邊點頭一邊衝出殿外,突然駐足,迴頭道:


    “兄台,今日助我良多,不知可否留下姓名?!”


    這玉庭衛嗬嗬一笑,答道:


    “小人陳睦峰,這幾日才從坊市歸家,今後還需公子多多照撫。”


    “陳睦峰。”


    李寄蠻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暗自記在心中,來不及多說,隻道了聲謝,急急忙忙地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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