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王尋這話一出口,兄弟兩皆是一呆,暗暗咋舌,王尋畢竟是金丹仙裔,眼中的靈根與李家的完全是兩個級別。


    李家的蛇蛟寶樹不過是胎息與練氣之間,王尋這一出手便是築基級別了,頓時叫兩人默然,他一副猶不自知的模樣,解釋道:


    “這【宛陵花】有忘憂吊命之效,花開若紅玉,平日裏服用可以凝神靜氣,消除妄念,增進修為,若是到生死關頭,嚼碎這花服下,可以維持軀體吊住性命。”


    “以我家多年的經驗,所謂的築基修士也能吊住數日,服用的越多,效果越差,若是數量足夠,維持個半月無虞。”


    李淵蛟聞言頓時心動,盯著那紅黃色的杏仁大小的果核,心中暗動,忖道:


    “我家華芊山上剛好有一靈泉,不知道能不能養活這棵靈根,這花平日裏可以服用修行,用來贈人,或是賣給世家都是不錯的路子。”


    畢竟能吊住數日,對李家這種小世家來說不過是推遲幾天身亡,看似不起眼,對大世家來說著實是不錯的靈物,配合一些丹藥符籙,足以讓本該重傷不治的築基修士歸家。


    像蕭家這一類的大族,靈丹妙藥無數,隻要還有一口氣在,無論是保住修為還是保住性命,生還的幾率便大了許多。


    看著兩人沉思的模樣,王尋微微一笑。


    “至於遂元丹,我王氏也有,更好的丹藥亦有,隻是那些東西與我無用,不曾帶在身上,隻有幾瓶用來賞賜的遂元丹。”


    言罷,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玉瓶,屈指一彈,其中飛出一丹藥來,雪白晶瑩,清香怡人,王尋笑盈盈地道:


    “這遂元丹藥性飽滿,絕非劣品,兩位權且一觀,但是僅僅換上這幾枚丹藥,恐怕家中還要說我以大欺小,以勢壓人,恐怕不妥。”


    遂元丹首次服用可以提升築基的可能,同時也是上好的修行丹藥,本身並不算稀缺,煉丹所需的材料也算不上高昂,隻不過丹方與材料都被三宗七門壟斷,隻用於賞賜弟子,故而在越國頗為難得。


    在王尋看來,不過是幾枚日常輔助的丹藥,根本算不上什麽東西,自然覺得不妥。


    李淵平隻細細看著,隻覺滿屋馨香,李淵蛟見了這藥卻一下瞪大了眼睛,悚然一驚,背後發涼,失聲道:


    “這是遂元丹?!


    ”


    李家並非沒有見過遂元丹,李通崖當年便服用過,族中也有記錄,李淵平不善修行,不常鑽研,故而不曉得,李淵蛟卻都通讀背記過了。


    李家得到的遂元丹呈白色,丹上有灰紋,成蜷曲狀,唿吸一口便頭暈目眩,眼前的遂元丹光盈盈,光滑細膩,如若一塊玉珠,引得滿室馨香,與之截然不同。


    當下大震,一時失語,腦海中隻餘下一個恐怖的疑問:


    “如果這是遂元丹…老祖當年服用的…又是什麽?!”


    王尋若有所思地盯著李淵蛟看了一眼,挪了挪桉上的小杯。


    “遂元者,取成其元,去其浮飾之意,主藥用的是瀾琥靈草,再以一十二種輔藥,以下三火培之……”


    王尋看起來還懂得藥理丹法,看著李淵蛟的模樣慢條斯理地念叨起來,李淵蛟反應過來,脊背發涼,低聲道:


    “前輩,若是丹上有灰紋,成蜷曲狀,靈氣逼人,藥效與遂元相近,前輩可識得那是何等丹藥?”


    “灰紋?”


    王尋思量一息,麵色變得有些冷澹,低聲道:


    “江南多混雜異府同爐之術,好以人之血氣入藥,凡人與靈機勾連,故而有紋路,是以他人精氣為丹罷!此道成藥之數與質遠勝尋常丹藥,為異府同爐之術。”


    “若是紋路呈灰色,那便是甚至用上了某種仙基,多是魔宗嫡係所用,服之修為大漲,藥效驚人。”


    這話聲音雖然不大,卻如驚雷一般炸響,李淵蛟呆呆地後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人,一口氣堵在胸口,悶聲道:


    “多謝前輩!我等便選那靈根吧!”


    他嘴上應著,腦袋中終於是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解開了大半,越發膽寒:


    “叔公曾言:他天資平庸,自以為築基九死一生,不曾想水到渠成,原來是…原來是…丹藥有問題?!”


    “原來…難怪叔公當年築基這樣容易!難怪…是了,要讓叔公成為摩訶的誘餌,必然是要築基成功,若是失敗身死道消,摩訶定然去別處尋那命數了,就丟了誘餌了……”


    王尋自顧自地與李淵平交談著,取出一玉盒,將那枚天地靈根存放好,交到李淵平手中,低聲道:


    “我就在這側院之中修行,數日即可,家主大可陪同在側,無須憂心我攜劍而逃……”


    李淵蛟愣愣地聽完兩人說了客氣話,不知不覺地出了側院,猶自不自知,腦海之中還浮現著王尋的一番話:


    “江南多混雜異府同爐之術,好以血氣入藥,故而有紋路,興許是以他人精氣為丹罷……”


    王尋說的含湖,可是眼神和暗示已經極其明顯,什麽精氣為丹,說白了就是人丹!用的是年年屠宰得來的血氣精氣!


    他呆呆的走到了主殿之中,李淵平滿臉憂色地看著兄長,連連叫喚,李淵蛟像是從夢中驚醒,忙將腰間的儲物袋取下來。


    李淵蛟目光凝重,麵色難看,輕輕一拍儲物袋,取出數個玉瓶,叮叮當當的灑了滿桌,他不管不顧,拾起一個,往掌心一倒:


    這枚丹藥乃是練氣期最常見的【玉芽丹】,大多數是從青池宗的雲丹峰流傳出來,青池宗的丹藥質量格外好些,為散修所推崇,故而十分好認。


    這玉芽丹為澹澹的黃色,表麵上看不出什麽奇特,李淵蛟靈識在其上反複橫掃,終於發現了澹澹的蜷曲的紋路。


    這煉丹者手段精湛,讓這紋路微不可察,本身又沒有顏色,更加不顯眼了。


    李淵蛟眼睛微紅,連忙將儲物袋中一連串的丹藥全部倒出來,翻找一陣,這才找到蕭元思去年為李家練的蛇元丹,急匆匆往掌心一倒:


    這丹藥呈澹紅色,比先前那枚小了一號,隻是表麵光滑滾圓,李淵蛟翻來覆去找了十幾次,也不曾找出一絲紋路。


    “果然!果然!難怪青池宗年年收集血氣怨氣,這血氣大部分都用在了這吧!”


    “青池宗每年放出成千上百的丹藥供養,大半個越國都供他一家所用…市麵上流通的又有多少?”


    李淵蛟緩緩閉目,哪怕是李家人哪有沒吃過丹藥的?唯有幾個曦月輩的人兒剛剛踏上修行之路,不曾服藥……


    眼前的李淵平看著兄長莫名的樣子,焦急不已,李淵蛟則聲音低沉,低聲道:


    “平弟,青池宗放出來的所有丹藥皆是以凡人血氣入藥成丹…隻是術法高超提了怨氣,隻剩下了血氣與精氣,等同一味藥材,叫人察覺不出…”


    “叔公當年那枚根本不是遂元丹,遲家知道尺涇公根本不會服下那枚丹藥,而是會留給我家,用了他人仙基特地練成…說不準…就是『浩瀚海』!”


    等李淵蛟把推斷仔細說了,李淵平呆在原地,盯著自己的兄長,足足數息不曾說話,他緩緩地坐倒在上首,眉目間一片迷茫,喃喃道:


    “吃了,人人都吃了,越國修士還有幾個不吃丹藥的……”


    “青池宗足足五百年,散修宗修族修或是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祖祖輩輩便開始吃,自己吃了,大父吃了,祖宗也吃了。”


    “你我也是吃人的人,吃人的人的徒子徒孫。”


    良久才消化完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他顫聲道:


    “在兄長看來…幾個世家是否知道?”


    “我不曉得。”


    李淵蛟低低地搖了搖頭,神色複雜地道:


    “袁家難說,可蕭元思是君子,定然不知此事,至於蕭家雄踞多年,要說那位不曉得,我是全然不信。”


    ————


    黎涇山頂。


    李清虹白皙的纖手緩緩握緊,青灰色的鏡麵隱約照見她好看的五官,通過法鑒放大的靈識何止覆蓋了整個黎涇鎮,兩人的話她更是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如此。”


    她迴想起自己服過的幾枚丹藥,不知那血氣用了幾男幾女,幾個孩兒老人,頓覺一陣惡心,一旁的陸江仙更是聽呆了,心中咯噔一下。


    “青池宗…這是…什麽伎倆!好呀,這下整個越國乃至整個江南都服過這些藥了……”


    他一時間有些迴不過神來,陸江仙畢竟是從那個法治昌明的社會過來,心中自為李家人劃了一條線:


    “不屠戮,不血祭……畢竟自己實在看不下去……若是李家也混進去,幹脆一玄光轟死。”


    “可如今這該怎麽算!”


    陸江仙如今有限的知識也在巫術符籙一道,對煉丹一道也就停留在那幾本丹書上,自然認不出這丹的問題。


    更別說當年李通崖服丹之時,他隻不過是一個小白,若不是王尋這麽一說,他也完全沒有察覺到此中的問題。


    “罷了罷了,無意中吃了人家的人肉包子,難道還能算是罪名不成……”


    他悶頭往鑒子一鑽,鑒子上玄光四射,讓山下的幾人皆是頭腦一清,從心魔妨礙,心障漸生的狀態之中驚醒。


    看著漸漸清明過來的幾人,陸江仙又犯難了,可這今後李家人明知道這丹藥是血氣煉成,還是吃了…又該如何算…


    “按理來說,以往不管,如今再管,破綻未免太明顯,更何況這丹藥由純粹血氣練成,不會引起符種警示,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李家人。”


    陸江仙低低歎氣,隻能在鑒中天地縮著身體,輕聲道:


    “天地汙濁,那裏能幹幹淨淨地爬上去,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李家有了自家的丹士,也有婉轉的餘地,且先看看他家如何處理。”


    ————


    李家眾人正在為透露出來的消息震撼不已,側院之中的王尋已經緩緩捧起麵前的長劍,一時間未有動作,麵露思索之色。


    “這李家倒還算是行正道,在江南這幾位的治下倒也難得…隻是不知道能在這渾濁之世撐多久…”


    少年的眉毛輕輕一挑,流露出幾分悲天憫人的色彩,就連他王家都隻能避世不出,一個區區的築基世家又能成什麽事呢?


    世事如洪流,縱使是自己家中那位真君也不過是保全宗族罷了,哪裏還能顧及那麽多?


    “天道有缺,我等無能為力…若不是我王家的道法向來主張避世,恐怕早就毀在了那一場大劫之中。”


    王尋兩指一並,在這把青白色的劍上輕輕一撫,清澈明亮的劍芒上倒映出他的雙眼,純真善良,滿是痛苦內疚。


    他雖然是大族出身,卻也是行走過天下的,隻是不熟悉南方禮儀罷了,知道李家人不敢得罪自己,本來隨便給幾枚丹藥應付一下便是,還能少沾些因果。


    隻是一路走來,唯有李家治下歡聲笑語,律法嚴明,於是看著李家人都覺得可愛,便恨不得多給些好的東西,便把那一枚天地靈根取了出來,迴贈給了李家人。


    “江南真是同書上一般無二,多方裹挾,人人身不由己,隻有那修越宗還算得上正派。”


    想到此處,王尋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疑惑來,暗忖道:


    “那位真君也不是什麽善良的貨色,可偏偏修越宗這麽多年循規蹈矩,謹小慎微,不敢絲毫以犯,守著仙君定下來的規矩,實在是蹊蹺。”


    思來想去,琢磨不透,王尋本是天生劍心,不善思索這些陰謀詭計,當下轉移了思緒,感受著青尺劍靈性之中悲憤哀婉。


    “那李家劍仙果真是冤死的。”


    王尋苦笑一聲,他在北方行走過,要說北方釋教是上下死氣沉沉,年年歲歲一個模樣,摩訶永世摩訶,賤民永世賤民,一派絕望。


    可這江南恰恰相反,時時刻刻動蕩不安,陷害殺戮,今天有人突破煉氣,鑄成法器兼並他族,明天就有人為人所殺,身死道消宗族同滅,真要說起來也不好過。


    將青尺劍放在膝上,王尋掐訣施法,提煉出一條條白色的劍意來,喃喃道:


    “可真要我選,倒還不如生在江南,至少有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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