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枝是痛醒的。


    她虛弱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躺在濃霧和血泊之中,而身體被拉長扭曲成奇怪形狀的殺戮,正在使勁拔插在她肩胛骨中的短劍。


    它披在身上的血滴鬥篷不見了,巨劍上布滿了坑坑窪窪的缺口,身體若隱若現,像是馬上就會消失。


    “你好像一根麵條。”何枝忽然用氣音說。


    殺戮呆了一瞬,立刻變得十分憤怒,它手中的力氣加重,“蹭”地一下把兩根劍都拔了出來。


    血柱頓時噴出,不死玉再次瘋狂運轉,為何枝修複破碎的身體。


    何枝艱難抬手,往左右兩邊的血窟窿上倒了些止血藥粉,才緩過來。


    她拿出天堂島花園,對殺戮說:“辛苦了,迴去休息吧。”


    殺戮看何枝一眼,迴到了天堂島花園中,變成了一團黑色的光暈。


    何枝又等了一會兒,粉紫色和藍色的光暈,也從遠處飛了過來,鑽進了天堂島花園裏。


    這是愛欲和智者,它們和殺戮一樣,已經沒有辦法維持人型了。


    何枝將天堂島花園收迴空間裏,重新抽出匕首,忍受著眼前一陣又一陣的發黑,跌跌撞撞地在已經變淡許多的霧氣中行走。


    她的羽衣已經被孫寧瀅搶走。


    她需要盡快找到霍尋靜他們,揭露孫寧瀅的真麵目,救迴秦大龍。


    馬上就要走出白霧,而何枝的眼前卻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黑色長衫,笑意淡淡。


    不是梅承翎又是誰?


    隔著稀薄的白霧,梅承翎的臉也是模糊的。他看到何枝像是被驚嚇到的老鼠一樣擺出防禦姿勢,不由輕笑了一下。


    “別緊張,我不會對你動手的。我還等著你成仙呢。”


    “你為什麽一定要讓我成仙?”何枝問,“羽衣已經被搶走了,我不會再成仙了。”


    梅承翎笑著搖頭,“不,你還有機會。仙力不還是在你的身上嗎?”


    何枝立刻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她發現自己身上的金色光芒居然沒有徹底消失,隻是變淡了許多。


    附著在皮膚上,就像被抹了一層淡金色的亮片。


    “走吧,走出這片白霧。”


    “過去是煉獄,未來是煉獄。而現在,屬於你的第三重煉獄,也已經到來。”


    梅承翎用玄妙的語氣說完這句話,側身為何枝讓開了道路,微笑著看著她。


    他沒有展現出任何攻擊性,但何枝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她望著白霧之外,難得地躊躇不前。


    心中忽然有了一種預感,好像再次站到了醫院裏那個她摔下來的黑暗樓梯間,站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上。


    前進,還是後退?哪一種才是正確的選擇?哪一種才更安全?


    而天空之上,突然爆發出耀眼奪目的刺眼白光,隻開了一條縫的仙門旁傳來了霍尋靜清冷的聲音。


    “……倒計時十分鍾,現在開始……”


    是霍尋靜!


    他能打開仙門!他發現逃出副本的方法了!


    何枝的心提了起來,下一秒,她猛地鑽出白霧,重新迴到了破敗沒落的梅府之中。


    張牙舞爪的死屍向她撲了過來,她快速轉化為喪屍化的狀態,用最後的力氣把自己的速度提升到極致,向著仙門的位置奔去。


    她離仙門的位置越來越近,也看到不少玩家從不同的方向奔跑而來。


    有的玩家伸出了自己的翅膀,有的玩家拿出了可以飛天的道具。


    他們互相幫助著,從地麵直直飛起,向著天空上仙門的位置趕去。而有所餘力的玩家,還會一次又一次地折迴地麵,帶沒辦法升空的玩家飛起來。


    何枝已經跑到了仙門之下,時間已經過了六分鍾。


    她仰頭向上看去,看到大多數玩家已經聚集在了仙門的旁邊。距離太遠,她分不清誰是誰,但她猜站在最中間的一定是霍尋靜。


    還有四分鍾,一定、一定要趕過去!


    忽然,一條淩厲的長鞭向著何枝的背後襲來,何枝扭身避過,發現是一個麵熟但叫不上名字的玩家在偷襲她。


    之所以麵熟,是因為他也在是被張惠喚醒的玩家之一,和極光的人一起躲到了安全點裏。


    這個玩家對著何枝豎起眉毛,表情極度憤怒,“賤人,你還敢過來!”


    何枝微愣,心口隨即泛起火氣,“你罵誰?”


    “罵的就是你!”一連串髒話從這個玩家口中噴出,對著何枝劈頭蓋臉地潑下。


    何枝忍無可忍,一拳打碎了對方的門牙,“嘴巴放幹淨點兒!”


    玩家滿口是血,卻依舊試圖攻擊何枝。


    “你害死了我的朋友,你不配和我們一起走!你應該永遠留在副本裏贖罪!”


    “你這個玩家中的恥辱!叛徒!叛徒!”


    一定有什麽非常嚴重的事情,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必須盡快趕到霍尋靜的身邊。等通關副本迴到紫星,再慢慢解開誤會也不遲!


    何枝不再和這個玩家糾纏,她從空間中掏出自己的模型小船“晨曦號”。


    “晨曦號”在出現的瞬間就立刻變大,帶著她拔地而起,直直衝向仙門的方向。


    兩千米、一千米、五百米!


    近了!更近了!


    何枝已經能看到霍尋靜,還有他身邊圍繞的那些人。


    秦大龍被李複背著,生死不知。莊宥鶴雖然醒著,卻氣息奄奄地和昏迷過去的崔晶彩靠在一起。


    平珂?他為什麽會抱著孫寧瀅?孫寧瀅居然還活著!


    等等……為什麽霍尋靜的臉色這麽蒼白?就像是剛剛生了一場重病一樣,連嘴唇都是淡青色的!


    不對,張惠呢?為什麽沒有看到她?


    霍尋靜向下不停搜尋的眼神,在看到何枝後立刻亮了起來,就像是在極夜裏被猝然點亮的火炬。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了兩步,但他一動,所有人站著的淡藍色無形天台瞬間抖了抖,每一個人都晃動了一下。


    他身後被藍色光芒強硬撕開一半的仙門,也因為藍光暫時不穩而合攏了幾毫米。


    霍尋靜隻能停住動作,“何枝!”


    霍尋靜身後的人聽到何枝的名字,瞬間不友善地看了過來。


    “何枝?她還有臉過來!”


    “都是她害了我們!張惠也被她殺死了!”


    “我們把她踢下去,絕對不允許她和我們一起通關!”


    霍尋靜瞬間迴頭,眼神如刀,“她沒有做過那些事!誰也不許動她!”


    說話的幾個玩家被嚇住,縮迴了脖子。


    但他們並不相信霍尋靜的話,隻覺得霍尋靜是被女色徹底蠱惑,已經到了善惡不分的地步。


    三百米、兩百米、一百米!


    五十米!


    馬上,馬上就要抓住霍尋靜伸過來的手了!


    突然,“晨曦號”的船體猛地一震,船尾處冒出大量的黑煙。


    那個對何枝出言不遜的玩家,居然放棄了自己求生的機會,猩紅著眼睛,以自身作為炮彈,狠狠地撞上了晨曦號的船!


    即將要握住的手錯開,何枝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開始下墜。


    不,別收迴手。


    等等我。


    我可以的,我能按時到達的!我能和你們一起通關的!


    等等我!


    “何枝!”


    霍尋靜的腳還未抬起,就被跪倒在地的姚子敬和李複緊緊抱住。


    “會長!會長你不能走!十分鍾時間已經到了!錯過了這個時間,仙門將永遠合攏,誰都沒有辦法再次打開!”


    “莊先生、大龍哥,還有崔晶彩都快堅持不住了!惠姐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再死人了!”


    “我也不想死,會長,求求你!我們都不想死!我們想活著,活著通關副本,活著迴到現實世界!”


    “求求你!求求你!會長!”


    “平珂”也擋在了霍尋靜的身邊,悄無聲息地對他說:“紅散。”


    紅散,魏秋荷。


    唯一的,關於s級副本,關於紫星秘密的線索。


    霍尋靜沒有再動,他閉上眼睛,緩緩地收迴了差點握住何枝的那隻手。


    一點晶瑩從他緊閉的眼睛中流出,卻比一片雪更涼薄。轉眼之間就消散了。


    再睜開眼,他的眼睛裏依舊隻有冷漠和理智,“我們走。”


    仙門已開。


    霍尋靜帶著所有幸存下來的玩家走出了這個副本,再也沒有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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