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疏狂提起“陳瑜”這個名字時,表情意外地溫柔了下來,就連講話的聲音也下意識地放緩、放輕。


    陳瑜是一個古板又正直的人。


    他不懂什麽風花雪月,除了上班就是悶在家裏看書,唯一的愛好就是釣魚。


    張疏狂和他是相親認識的,兩個人吃了幾次飯,看了幾場電影,彼此都不反感。張疏狂問陳瑜什麽時候結婚領證,陳瑜就做了一個嚴謹的結婚計劃方案,帶張疏狂見家長、訂婚、領證、籌辦婚禮。


    在拍完婚紗照迴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雨,陳瑜開車,張疏狂坐在副駕上打遊戲。他們上了高架橋,在雨水和車流中謹慎穿行。四周嘀嘀嘀的喇叭聲連成一片,更讓人心浮氣躁。恰巧一道閃電劈下,將天空照得猶如膠卷曝光一般發白。


    刺耳的摩擦聲和劇烈的碰撞聲同時響起,張疏狂迷茫地抬頭,陳瑜則毫不猶豫轉身抱住她,以血肉之軀抵擋對向車輛的失控撞擊。


    陳瑜的懷抱冷冰冰的,血卻是滾燙的。


    這是張疏狂在暈過去之前對於陳瑜的最後印象。


    陳瑜當場死亡,張疏狂則在重症監護室堅持二十六天後同樣不幸離世。


    張疏狂再睜眼,已是紫星世界。現實世界和紫星上的流速似乎不同,陳瑜明明隻是早走了了二十六天,卻已經變成了b階玩家。他還加入了一個叫極光的組織,成為了極光的高層管理人之一。


    “我一直覺得極光很奇怪。”張疏狂說,“準確地說,是霍尋靜這個人很奇怪。”


    “很多人遇到他之後就像瘋了一樣,追隨他、擁護他、信仰他提出的什麽“同舟共濟”狗屁理念,甚至為了他和他的理念心甘情願地去死。”


    “陳瑜也是其中的一個。”


    張疏狂重遇陳瑜,兩人順理成章地重新走到一起。張疏狂從小學習武術格鬥,學習成績一般,通關副本卻是得心應手。她很快得到了極光的認可,在陳瑜的推薦下進入了極光。


    但在她晉升為b階玩家沒多久,才剛剛晉升為a階的陳瑜就出事了。


    “極光是高階玩家帶低階玩家的發展模式,說是帶,也隻不過是在你快要死的時候撈你一把而已。”


    極光的理念就是讓玩家在副本實踐中學習,在絕境中求生進步。隻有經驗和血淚,才能鋪就玩家生存的希望之路。


    “帶新人對於高階玩家來說雖然沒什麽好處,但是風險也不會太大。畢竟高階玩家不需要做太多的事幹預副本走向,所以也不會吸引副本boss的火力。”


    “偶爾受點小傷,去紫星商場買個藥喝一喝就好了。如果是嚴重的‘工傷’,還可以申請免費使用極光自己的治療艙。反正問題不會太大。”


    張疏狂安靜片刻,繼續說:


    “在陳瑜進入一個b級副本前,我和其他人一樣都是這麽想的。但我沒想到……陳瑜會死在那裏麵。他甚至沒來得及用治療艙。”


    “他本來不用死的。但是在關鍵時刻,霍尋靜放棄了他。你知道‘電車難題’嗎?”


    一個瘋子把五個無辜的人綁在電車軌道上。一輛失控的電車朝他們駛來,並且片刻後就要碾壓到他們。幸運的是,你可以拉一個拉杆,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然而問題在於,那個瘋子在另一個電車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


    如果你是有能力拉動拉杆的人,你會怎麽做?


    而在當時的情況下,霍尋靜就是那個有能力拉動拉杆的人。


    他放棄了陳瑜,選擇了其他的人……更多的人。


    “他們告訴我,陳瑜最後是笑著閉上眼睛的。”張疏狂一字一頓地說,“但我不理解,為什麽?”


    “陳瑜不知道我還在紫星等他嗎?為什麽會為無關緊要的人犧牲?那些人甚至都不認識他……莫名其妙。”


    “霍尋靜也是莫名其妙。陳瑜是他的左膀右臂,在他剛建立極光的時候就支持他。他們一直是朋友,甚至是知己。為什麽在關鍵時刻,霍尋靜會放棄陳瑜?”


    何枝問,“你沒有問過霍尋靜為什麽嗎?”


    “當然問過。”張疏狂停頓一下,說:“霍尋靜迴答我,救更多的人,更有價值。”


    “五個人的命有價值,一個人的命就沒有價值嗎?他拉動拉杆,讓電車壓向那個無辜之人的時候,不會傷心嗎?不會愧疚嗎?”


    “我對於他的答案很不滿意,非常不滿意。”


    “所以我想殺掉霍尋靜。然後告訴他:你死了比你活著對我來說更有價值,所以你去死吧。”


    張疏狂聳聳肩膀,“沒想到他這麽難殺。我都嚐試四次了,一次也沒成功。”


    “你還會去試第五次嗎?”何枝問。


    張疏狂迴答,“坦白說,我也不知道。霍尋靜總想和我談一談,但我見了他就想拿刀砍他,根本沒辦法冷靜下來。但反過來說,嚐試這麽多次都失敗,我也覺得很累。”


    “他們說陳瑜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讓我不要恨霍尋靜……”


    “神經病,到底誰才是他老婆啊!搞得我像是惡毒正宮會逼死柔弱小三似的。渣男!”


    張疏狂痛批陳瑜,又反複罵了幾遍霍尋靜,這才累了,躺在何枝的床上慢慢睡過去。


    何枝擠在張疏狂的旁邊,卻沒有絲毫困意。


    她反複在想張疏狂說的電車難題,將自己放在“拉杆人”的位置上,想如果是自己話會怎麽選擇。


    人的價值究竟以什麽來衡量?是數量還是情感,亦或是這個人本身的社會影響力?如果是五個殺人犯和一個科學家,這道題似乎並不難選。但如果是五個無辜的人和霍尋靜呢?


    何枝眨了眨眼睛,想,似乎也不是很難選?


    那……假如被綁在電車軌道上的人是她,拉杆人是霍尋靜呢?她會和陳瑜是一種下場嗎?


    張疏狂恰巧翻身,睡姿十分不雅地把大腿搭到了何枝的身上。何枝的思路被打斷,把張疏狂往裏麵推了推,這才有了困意。


    她下意識地逃避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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