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淑英是非常好相處的一個人,以前性子直,說話不中聽容易得罪人,後來當了媽,改變了很多。


    尤其是身居高位,心知多說多錯,所以養成了話少的習慣。


    當然,這是在外人麵前。


    她在殿門外打量了一陣崔奕,又和陳淑儀說了幾句悄悄話,便離開了。


    崔奕更是手足無措,他本以為裴淑英叫她出來,會問長問短,誰知道什麽都沒說。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而裴淑英給崔奕留下了一個這個婆婆不好惹的印象。


    河東煉場扛把子獨孤懷恩來洛陽了,是楊銘讓他來的。


    國家要開墾荒田,需要農用工具,楊銘讓他來,就是去太府寺商議工具定購一事。


    今年朝廷的頭等大事,就是在全國範圍內丈量田畝,開墾荒田,盡量讓百姓手裏能夠擁有更多的田畝。


    百姓手裏的田畝多了,對國家賦稅沒有什麽影響,因為大隋是按人頭繳稅的,但是對國家穩定,意義重大。


    他們田多了,糧食也就富足了,也就有了閑錢消費,可以促進國內經濟。


    那麽手工業的發展就要提上日程了。


    古代商業,主要來自於三個方麵,貿易、手工業以及農業,其中貿易,是建立在後兩者的基礎上。


    楊銘認為,手工業從官辦官督,可以逐漸向民辦官督轉變了,也就是說,國家在某些行業開放壟斷。


    關於這一點,世家門閥是非常支持的,為啥呢?當今民辦,其實就是世家辦,老百姓能辦的起來嗎?


    而官督,是為了監管民辦不要亂來,比如私自鑄造兵器。


    “可以適當流出一些冶煉工藝,今年先找一些人試一試,看看效果,”楊銘在朝會上道。


    首先裴家就願意攬這個工程,大隋最大的精煉場,就在河東,裴家經過這幾年的滲透,已經逐步掌握核心技術。


    可以說,隻要國家批準,人家現在瞬間就能拉起來幾座精煉場。


    於是裴蘊道:“河東之地,鹽鐵密布,適宜先行。”


    “好,那就從河東找些人,準許他們開辦煉場,”楊銘微笑的。


    你以為讓你白辦呢?手工業民辦,是要收重稅的,非常狠的稅,你們製造出來的產品,還會被朝廷控價,賣的高了,朝廷不允許,賣的低了,稅太重會賠本。


    所以隻能降低產品質量,那麽追求工藝革新的念頭,會增加,便於促進工藝改進,銷量也會很好,因為便宜嘛。


    這是一塊大蛋糕,像裴家這種門閥世家,族內有那種仕途無望的旁支,就是專門為家族賺錢的,各行各業的專家都有,很容易上手。


    但是必須要控製好,否則會出亂子。


    除此之外,南方北方,楊銘會給二十個名額,山西三個,河北五個,山東兩個,河南四個,江淮地區六個,嶺南和隴右道,沒有。


    如果這些精煉場建起來,也隻占國家總量的十分之一,但是它們會提供十分之九的稅收。


    聽起來真悲哀,但就是這麽幹。


    等到國家緩過勁來之後,將繼續承繼開皇之製,施行無稅。


    是的,大隋立國之後的政策,就是無稅,因為鐵,在開皇年間是官辦。


    鹽和酒,被楊堅廢除專賣,既不專賣,也不征稅,楊堅製定國策:食鹽之利與百姓共享之。


    那麽楊銘等於是將最後一項鐵的專賣,廢除了。


    楊廣繼位之後,這麽多年一直缺錢,也沒想過從鹽上麵征稅,曆史上直到開元十年,安史之亂後,唐肅宗為了籌集平叛軍費,開征鹽稅。


    “鹽事,如今是民製、官收、官運、官銷,”楊銘道:“如今也要改一改,改為民製、官收、官賣、商運、商銷,節省國家開支,利用鹽商擴大銷路。”


    崔民燾皺眉道:“那麽鹽商又該如何定義?何人可為鹽商?”


    “設鹽商為專業戶籍,世代為業、父子相承,由朝廷在地方選擇適業者,”楊銘道。


    底下一幫人頓時雙目放光,好家夥,我們也可以賣鹽了。


    楊銘接著道:“鹽戶者,家中不得入仕,子孫後代亦如此,隻能售鹽,不得售賣它物,祖上三代,不得有為官者。”


    等於是不準世家插手了,因為在大隋,你祖上最多也就三代可以在大隋當官,四代那就是北周北齊了,大隋不認舊朝的官。


    這下子眾臣又恍惚了,也就是說,賣鹽的,永遠都是賣鹽的,不過這個好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們可以在背後操控嘛。


    楊銘當然也計算到了,所以官賣這一條,就是針對世家的,首先是民製,但是隻能賣給官府,然後官府賣給鹽商,那種世家支持的鹽商,我不賣給你,那就沒有了貨源。


    所以鹽池總監,必須是寒門出身的人擔任,楊銘在背後撐腰,讓他們跟門閥對著幹。


    大隋有鹽池四麵監,即東、西、南、北等四監,歸門下省,隻是正八品的官。


    但是楊銘一下子給提到了正五品,一口氣換了四個人,禦史台陸知命,西南行台省陳孝意,東宮黃鳳麟,國子監孔穎達。


    開放壟斷,對世家有好處,但對國家的好處更大,那麽楊銘要做的,就是壓榨世家利益,盡可能的為國家爭取利益,當然,要掌握一個度。


    畢竟他現在沒有能力收拾世家,反而得倚仗世家,但是鹽事廢除專賣,就得一兩年籌備,他沒有楊廣那麽急性子,慢慢來,我幹不成,我兒子幹,孫子幹。


    朝會過後,也有小朝會,參會者就那幾個大佬。


    他們之間要說的,肯定是不能在朝會上說的事情。


    “一條通濟渠,養護著近六千條船,這是一筆龐大的開資,你們說說,怎麽解決?”楊銘問道。


    這六千條船,是楊廣的巡遊船隊,其中一半,別人不能用,反而需要耗費國庫,年年養護。


    如今楊廣已經不可能再巡遊江都了,楊銘將來就算去,也不會這麽大張旗鼓,所以眼下需要解決掉那一半的大船。


    如果在朝堂上提出來,等於是告訴大家,楊廣迴不來了,這不合適。


    裴矩道:“賣了吧,可暫解眼下燃眉之急,國家在外的欠賬數目太大,處理掉這些船,也可以應應急。”


    楊銘笑了,其他人都不敢說,你說出來了,好樣的。


    其他人對視一眼後,也紛紛讚成裴矩的意思。


    “洛陽是運河樞紐所在,國庫正好欠著洛陽這些家族不少錢,不如就頂給他們吧?”崔民燾建議道。


    獨孤纂點了點頭:“我這裏可以的。”


    你可以什麽啊可以?你的錢我都沒打算還,你還跟我頂賬?


    楊銘笑道:“先解決了別家,再說你的問題,通濟渠獨孤家和蕭家兩頭吃,別家拿了船,總得在運河貿易上,分給人家一些,你們吃了這麽多年,不勻出一些來,我這邊也不好交代。”


    其實就是要削弱獨孤家和蕭家對運河的壟斷,吃了十幾年了,太肥了。


    關於這方麵,有意見的人多了去了,以前吧,是戰亂,這兩家玩命撐著後勤,現在沒亂子,很多人已經開始鬧不滿了。


    獨孤纂自己心裏也清楚,一條通濟渠,南方和北方最大的貿易線,說句心裏話,他和蕭家吃不下。


    如今國家逐漸走向正軌,南北貿易無疑會重新繁榮起來,惦記他們的人肯定很多。


    這種時候不放手,要出大事。


    世家門閥之所以屹立不倒,就是因為知進退。


    “殿下怎麽安排,臣都聽您的,”獨孤纂表態道。


    楊銘點了點頭:“這個工部要議一議,開放一半的貿易給民間,剩下的你們再分,如今國勢傾頹,要給民間輸血,等將來情況好轉,咱們再議。”


    其實隻要不再發生戰亂,國家就不會任由豪閥壟斷運河,戰爭時期集中起來,也是為了國家便利。


    獨孤纂一臉可惜的點了點頭。


    好運不會一輩子都有,人活一世,總是跌宕起伏,禍福相依。


    小朝會結束之後,裴矩笑嗬嗬的湊至獨孤纂跟前,兩人聯袂而行:


    “趙國公勿要難過,太子也是為了大局,各方對你們霸占通濟渠漕運的事情,屢有怨言,禦史台那邊也告過不少迴了,太子也難啊。”


    獨孤纂笑道:“老夫自然知道太子的難處,家業大了,別人眼紅也是很正常的,有得必有失嘛,老夫並不在意。”


    “聽說貴女兒又有了身孕,我這邊先向趙國公道賀了,”裴蘊拱手笑道。


    獨孤鳳兒又懷孕了,因為她和高玥住在一起,楊銘平時寵幸高玥的時候,也會去她那換個口味。


    在東宮,除了楊茵絳是三個,裴淑英是兩個之外,其她都是一個,原因在於,她們都是小的。


    不是不想生,是不能多生,這是規矩,除了楊裴二人生育子女不設限製之外,其她人最多可以生兩個。


    算是一種不成文的潛規則吧。


    獨孤纂捋須笑道:“這是小女的福氣。”


    “唉........”裴蘊歎息一聲:“世事無常,若非當年那檔子事,趙國公恐怕已經是外孫成群。”


    獨孤纂臉色不變,微微一笑。


    裴蘊是在暗指獨孤鳳兒當年瘋了的那迴事,如果不是瘋了,誰也搶不走她的正妃之位,畢竟鳳兒是被獨孤伽羅罩著的。


    如果獨孤鳳兒是正妃,她可以隨便生,生的越多,地位越高。


    獨孤纂也清楚,這樁陳年舊案背後必然有人作祟,不然閨女當年病好之後,不會賴在洛陽不走。


    “裴尚書舊事重提,莫非是要提醒老夫什麽?”獨孤纂笑道。


    裴蘊哈哈一笑:“趙公多慮了,我能提醒什麽?我不過一事外之人,根本不曉得當年情形,隻是突然想起,覺得惋惜吧。”


    “舊事已然隨風去,傷心事就莫要再提了,”說罷,獨孤纂便走了。


    不過他沒有走遠,而是等到裴蘊返迴尚書省之後,又繞迴了東宮,借口是去探望有了身孕的女兒。


    “當年那樁事,你早就記起來了對不對?”獨孤纂屏退侍女,朝女兒道。


    獨孤鳳兒皺眉道:“好好的問這個做什麽?沒想起來。”


    “嘖~~~你這孩子,我在問你正事呢?”獨孤纂板著個臉道。


    獨孤鳳兒挑眉道:“我說的是實話啊,是你自己不信。”


    “嗬嗬,知女莫若父,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還不了解你?”獨孤纂道:“有什麽難言之隱,不能跟你阿爺說的?”


    獨孤鳳兒笑了笑:“您老就別多想了,好好幫著太子處理國事吧。”


    獨孤纂追問了半天,沒個結果,悻悻然的走了。


    女兒的這件事,當年是獨孤家的一根刺,那時候族內不是沒有調查過,但卻沒有結果。


    本來獨孤纂也放下了,不去多想了,但後來女兒來洛陽探親後,死活不肯再迴到太子身邊,他就知道有問題了。


    以女兒對太子的情深意厚,不肯迴去,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不在太子身上,而是在太子的那幫女眷身上。


    當年有能力在獨孤皇後的永安宮下手的人,屈指可數,楊銘後宮之中,隻有楊、裴兩家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動機。


    因為楊茵絳和裴淑英,是一前一後嫁給楊銘的,要不是當時楊素是楊廣的晉王黨,誰壓誰一頭,還說不定呢。


    當時楊素極得獨孤後器重,而裴矩,是內史令,楊堅身邊最近的大臣,可隨意出入宮廷,隻有他們倆能辦到。


    高熲也能隨便進永安宮,但高熲不會幹這種事。


    獨孤纂隻懷疑過這兩家,但是今天,他懷疑一家了,因為裴蘊明擺著是在提醒他。


    雖然對方什麽都沒有說,但話裏話外都有挑撥的意思,似乎在誘導自己繼續調查此事,也就是說,裴家知道是誰幹的,但是人家不會告訴你,讓你自己想辦法。


    獨孤纂越想越火大,當年沒想到楊銘能當太子,所以沒怎麽將這件事當迴事,如今悔之晚矣。


    他幹脆也不去官署了,直接迴家去找獨孤白樓。


    琢磨著再仔細詢問一番,也許能從她身上,問出一些當年的蛛絲馬跡。


    楊銘掌權之後,獨孤纂恢複舊職,東都尹兼任左侯衛將軍,加上家族在宮變過程當中出了大力,人家在朝堂上也是很有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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