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殿,兩個女人一個男人。


    侍女掌燈之後便離開了這裏,獨留下楊銘他們三個。


    蕭皇後已經從昏迷中醒來,眼神呆滯,整個人仿若丟失了魂魄一樣,直勾勾的盯著地麵。


    而楊麗華,則是臉色陰沉的在楊銘身上打量著。


    “咱們家到底是怎麽迴事?對付起自己的親人,一個比一個心狠,”楊麗華道:“說說吧,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楊銘歎息一聲道:“侄兒也是被逼無奈,您現在也都清楚了,要不是我反應及時,您現在見到的就是我的屍體了。”


    楊麗華瞥了一眼蕭皇後,接著道:“父子倆鬥出這麽大的動靜,史書煌煌,你們也不嫌丟人,如今局麵算是暫時穩住了,你是打算大開殺戒,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正要垂聽姑母的意見,”楊銘謙卑道。


    楊麗華點了點頭:“暫時不能大興牢獄,慢慢來吧,有些人你現在殺不得,也不能殺,以大局為重,還是要大事化小。”


    楊銘道:“侄兒也是這個意思。”


    這一次洛陽的亂子,鬧的有點太大了。


    楊銘的本來的初心,逼宮也還是依賴自己東宮那幫人,以雷霆之勢控製楊廣,但人算不如天算,正好和楊廣對付他的時機撞在了一起,以至於牽引出連鎖反應,整個洛陽地區的大軍,都動了。


    不過損失並不算大,楊玄縱、獨孤武都、裴仁基三部,基本沒有受損,李靖和陰世師也沒打的太過火。


    郭榮、史詳與楊元慶的激烈巷戰,死了兩千多,傷者五六千,也還說的過去。


    打的最狠的就是北邊的魚俱羅,好在宇文化及逆轉局勢,竇抗選擇站隊,迫使魚俱羅部投降,即使如此,各部人馬加起來也死了七八千。


    至於東邊姍姍來遲的堯君素和屈突通,現在還一臉懵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千難萬險,終究還是成功了,畢竟是逼宮,沒有流血是不可能的。


    楊麗華見楊銘認可自己的想法,於是開始勸慰蕭皇後:


    “這種事情你見的少,一時難以接受,也屬正常,不過這類事情在皇家並不新鮮,舊周宇文家如此,阿摩那幾個兄弟亦如此,當下的結局算好的了,要是輸的是楊銘,才是遺患無窮。”


    這就是大胸懷,楊麗華做為唯一一個能跟獨孤伽羅對線的人,絕對不簡單,主要也是經曆的多了。


    楊堅殺了她的繼子,她熬過來了,五個弟弟死了三個,四個妹妹死了倆,她也挺過來了,從皇後皇太後變成長公主,她也接受了。


    所以楊廣父子內鬥這種事,她算是比較能看的開。


    蕭皇後長長歎息一聲,呆滯道:“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吧,我不想管,我也管不了。”


    楊麗華點了點頭,看向楊銘:“讓你四叔出來,幫你主持大局,他對你沒有威脅。”


    楊廣五兄弟當中,老三楊俊喜歡錢,老四楊秀迷信鬼神,都挺奇葩的,但你說他們倆對皇位沒有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他們服楊勇,但絕對不服楊廣,因為古代就是這樣,長子高高在上。


    楊銘自然也明白楊麗華的意思,人家並不是建議楊銘給權,又或是恢複蜀王爵位,就是讓楊秀出來壓鎮朝堂,權力是一點都不會給的,但是會讓你張嘴說話。


    有些人張張嘴,分量就已經足夠了。


    大隋宗室,眼下沒有誰能比的了楊秀的威望,因為人家是高祖血脈,皇室直係。


    而楊銘呢,對楊智積父子的表現,很不滿意,李密私底下已經分析過,這兩個人絕對不算可靠,他們在楊銘身上,是押注,沒有出全力。


    “姑母的話有道理,四叔如果能迴來幫忙,無疑是最好的,”楊銘點頭道。


    楊秀和他老婆,就在宮裏,楊廣走哪都帶上,要不是楊諒的死,楊麗華一直在懷疑他,楊廣早就弄死楊秀了。


    不殺,也是不想和自己的姐姐翻臉。


    楊秀的長子楊孝,娶的是歸化侯蕭球的閨女,這樁婚事從頭到尾都是楊銘親自安排的,楊孝如今雖然襲了蜀王,卻隻是大興城安化門的一個監門將軍,過的非常不如意。


    這幾天的朝會,楊銘是沒有參加的,裴矩負責主持,而楊銘對外宣稱,在照顧皇帝,以及安撫皇後,忠孝兩個字都全了,自然沒有人會說他不顧國事。


    這天,群臣聚集在乾元殿,正在商議各軍府善後的事情。


    一身布衣的楊秀,拍著袖子從殿門進來了,眾臣目瞪口呆。


    楊秀環顧周圍,笑道:“不知道我該坐在哪個位置呢?”


    楊達微笑著朝眾人解釋道:“蜀王已經被太子拜為門下省納言,太子太保,自然是坐在宗親首位。”


    今年四十五歲的楊秀頓時看向楊智積,笑道:“我已經不是蜀王了,還是坐在堂兄下首位置吧。”


    楊智積敢嗎?人家口中堂兄兩字,已經暗示你了,咱們是堂兄弟,不是親兄弟。


    “四郎乃高祖嫡出,自然是坐在上首,”楊智積趕忙挪了挪屁股,給人家讓開位置。


    楊秀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完一屁股坐下。


    這小子掌權的時候,洛陽元家和長孫家,都是跟著他混的,整個巴蜀也是他說了算,楊氏五兄弟當中最能打的。


    “陛下遇刺,社稷動搖,太子請我這個大閑人出山,也是為了安撫局麵,”楊秀淡淡道:“我呢,沒有這個本事,所以朝會上,做個旁聽看客,即可。”


    裴矩笑道:“您還是要多多諫言啊,太子正於膝下盡孝,我等不能勞煩,大事小事,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既然裴公這麽說,那我便勉為其難吧,”楊秀笑了笑:“此番變故,在齊王身上,可知宗室不穩,於國不利,你們說對吧,兩位?”


    說罷,他的眼神看向楊智積和楊綸二人。


    “您說的對,”兩人趕忙點頭。


    楊秀這邊,是提前見過楊銘的,心知自己這次重見天日,身上的任務就是壓製宗室,而他呢,有這個能力和威望。


    這小子全盛時期,是四大總管之一的益州總管,都督二十四州諸軍事,西南道行台尚書令,內史令,右領軍大將軍。


    他可不是棒槌,他比楊俊和楊諒都要強點,就是太迷信。


    曆史上江都宮變,宇文化及在弑殺楊廣之後,本來是打算擁立楊秀為帝的,但是覺得駕馭不了,這才殺了。


    楊玄感道:“我們剛才正在商量,張瑾、蕭瑒、陰世師該怎麽處置,既然您來了,不知對此有何看法?”


    “沒什麽大不了的,”楊秀挑眉道:“不過是辦事不力而已,太子也是恨其不爭,遇事毛躁,搞得一團糟,可見他們德不配位,要我說,先罷黜本官,留待後用吧。”


    整個事件,魚俱羅是第一個跑不了的,人家心裏比誰都清楚,所以慷慨赴死,楊麗華也心知肚明,所以殺的也很果斷。


    那麽其他人,你當下是沒有辦法治罪的。


    比如於仲文,人家入京勤王,口號偉光正,你能說他有錯?


    宮內有變,張瑾一定要麵見皇帝,錯從何來?


    沒有正當理由,你是殺不了這種級別大佬的,隻能讓他賦閑,以後再找個由頭殺了。


    最可惜的就是麥鐵杖,楊銘是真心喜歡這個人,但是沒有辦法,人家是楊廣的死忠,但是麥鐵杖的兒子,還是可以用的。


    朝會上,大家一致認為,此番之變,玄武門是最大的弊端,所以建議在玄武門外,再修殿宇,以拱衛紫薇城。


    這個提議大家一致通過。


    身在東宮的楊茵絳,此刻已經興奮到無以複加,她知道自己即將成為皇後了,不會等太久的。


    不過這幾天的提心吊膽,一朝解脫,也讓她病倒了,不過不是什麽要緊病,就是疲勞過度。


    楊銘下令在紫薇城和東宮之間,打通一座城門,方便自己親眷出入,畢竟現在沒人敢再走玄武門了。


    這天,楊銘終於抽出時間,來到了同明殿,見於仲文他們幾個。


    幾人見到楊銘之後,紛紛起身,一臉愧疚。


    他們當然愧疚,奉老子的旨意殺一個功勳太子,這本來就是一件很扯淡的事情,因為他們不知道,太子早就想收拾他爹了。


    “坐吧坐吧,事已至此,你們也別苦著個臉了,”楊銘在千牛備身的護衛下,在主位上坐下。


    於仲文道:“臣羞於麵對太子,無顏就坐。”


    楊銘笑了笑:“咱們都是老熟人,以前也經常打交道,事情發展到如今局麵,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外麵的人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呢,也沒臉告訴天下人,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說說吧,你們今後有什麽打算。”


    眾人一聽這話,就知道太子有心放他們一馬,因為皇帝殺太子這件事,不能傳出去,不外傳,就沒有理由殺他們。


    於仲文頓時鬆了一口氣:“臣任憑太子處置。”


    “我不處置,你們自己說,”楊銘道:“放心,到最後我都會答應你們。”


    於仲文一愣,剛剛落下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


    這是讓我自己,給自己定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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