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王楊智積,滕王楊綸,這都是跟著楊廣南下的。


    楊智積是因為控製著宗團驃騎,對左右備身府影響極大,必須帶在身邊,楊綸則是因為在門下省擔任納言,儼然已經是現在的宗室領袖,自然要跟著楊廣一起。


    這晚,楊廣將兩人邀請進船艙。


    “你我兄弟三人,少有這樣的相處機會,從前朕太忙了,忽略了你們,如今撤返洛陽,朕心情不好,心裏的苦,也隻能是跟自家兄弟傾訴了,”楊廣歎息一聲,來了一句開場白。


    宗室的力量是非常龐大的,因為十二衛四府當中,很多要緊職位,都是宗室子弟擔任,這個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如此。


    因為隻有宗室的人,不希望這天下改朝換代。


    他們三個,是正兒八經的堂兄弟,楊廣是老大楊堅的兒子,楊智積是老二楊整的兒子,楊綸是老三楊瓚的兒子。


    楊綸的心情也很差,江南打成這個吊樣,他都快鬱悶死了,於是道:


    “陛下重用齊王,實屬不該啊,如今證明太子當初的招撫之策,才是符合朝廷利益的,衛玄、韋雲起,判的有點重了。”


    他現在腰杆直了,楊銘把他安排進了門下省,背後楊麗華和宗室都支持他,現如今的楊綸,可不是楊廣想動就能動了。


    因為宗室不答應。


    今天本就是一場家族議會,所以楊廣也並沒有在意楊綸這番話說的不得體,恰恰相反,你能這麽說,說明你在朕麵前,是掏心窩子的,是靠得住的。


    那麽對於靠得住的人,楊廣自然會大度很多,隻聽他道:


    “昭兒過世之後,朕一共就這兩個嫡子,為了老三地位穩固,這些年來朕一味打壓齊王,你們也是看到的,北征歸途,齊王冒死營救,這份孝心,朕不能視若不見,他迫切想要立功,朕才給了他這次機會。”


    “陛下做的沒錯,”楊智積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齊王雖然頑劣,但孝心可嘉,坐鎮江都之後,之所以頻頻犯錯,臣以為,和宇文述來護兒,脫不了幹係。”


    很明顯,楊智積在玩虛的,他不會因為楊廣今天假意的討好,就會上楊廣的當,因為他太清楚楊廣是什麽人了。


    所以他才會忽略楊暕,將矛盾往宇文述和來護兒身上轉移,因為這倆人如今是楊廣的左右臂助,又軍權在握,對太子是不利的。


    楊智積和竇抗,是開皇年間的左右羽林衛大將軍,仁壽宮之變,有救駕之功,他們那會是支持楊廣的,因為那時候的楊廣確實比楊勇強上太多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楊廣幹的這些事,將大好的國家搞成這副爛攤子,宗室這邊已經很不滿了。


    別以為楊綸就是個實誠人,這個人吃過楊廣的大虧,早就學乖了,人家剛被召迴京師,就能一舉成為名義上的宗室領袖,沒有點手腕,可能嗎?


    竇抗的虛,楊廣多少能看出點,楊綸的虛,楊廣壓根沒看出來。


    “兄長這話就不對了,”楊綸仍然主攻楊暕一點,看向楊智積道:“齊王觸犯律法,不尊教令,不能因為一個孝字,就忽略他做下的惡,我要不是姓楊,今天這話我不會說,但是為了我大隋國祚,就算惹陛下不快,臣弟也一定要說。”


    你看,一副大義凜然,義憤填膺的樣子,好像他真的是在為國家考慮。


    實則不然,他的門下省納言,是楊銘監國的時候給的,畢竟是宗室領袖,坐這個位置很正當,而且楊麗華多番囑咐他,一定要照顧好太子。


    這一點,楊綸不會忘,楊廣坑了他這麽多年,但是楊麗華對他,是有情有義的,一直都非常照顧。


    楊廣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朕又怎會生你們的氣?齊王確實惡劣,斌籀(zhou楊綸字)說的沒錯。”


    一個主攻宇文述來護兒,一個攻楊暕,都說的挺有道理,楊廣心裏的不爽肯定的是有的,但如今他需要宗室老老實實站在他這邊,所以才會容忍。


    “襄陽水師,幾百條船,這件事你們以前都知道嗎?”楊廣問道。


    楊綸率先搖頭:“臣弟不知道。”


    他以前是真不知道,因為流放在武威,迴來之後就知道了,畢竟太子也沒有刻意隱瞞。


    楊智積道:“幸好還有襄陽水師,太子有先見之明啊。”


    楊廣笑道:“朕一開始,隻知道他一直從民部要錢,撥給襄陽水師,用做維護,竟不知新造了四艘五牙艦,還有幾十艘大樓船,你說他這是想幹什麽?”


    楊智積心知楊廣猜忌太子,趕忙道:“長江水患嚴重,水匪肆虐兩岸,江都水師不能動,襄陽水師疏於養護,艦船幾近報廢,太子重建,也是為了應付大江水患。”


    “有那麽簡單嗎?”楊廣沉聲道:“我查過民部備檔,老三造船的錢,一半都是自掏腰包,既然是為了消除長江水匪之患,又何必花自己的錢?”


    “還有這迴事?”楊綸吃驚道:“這可不是一筆小數字啊。”


    難得有個捧哏的,楊廣接著道:“是非常大的一筆錢,人在京師,十餘年不迭供應,打造出了一支大型艦隊,很難不讓朕亂想啊。”


    楊智積笑道:“陛下真的是多想了,太子自從荊州卸任之後,就沒有再去過南方,水師至今都沒有親眼瞧過一眼,他不會有什麽壞心思的。”


    “他沒有去過南方,但是朕一直去,”楊廣突然道。


    楊智積和楊綸同時一愣,麵麵相覷。


    他們倆知道皇帝猜忌太子,但沒有想到猜忌到這個份上?咋地,你以為他打造水師,是衝著老往江都跑的你啊?


    是的,楊廣就是這麽以為的,江都水師的戰船被他改造沒了,襄陽水師就成了長江一霸,如果楊銘趁他南下江都之際,讓襄陽水師襲擊他的船隊,那麽老三就可以提前登基了,畢竟監國這麽多年,他是可以應付皇帝驟然駕崩之後的混亂形勢。


    楊廣出行,身邊必有左右備身府,陸地上沒人能奈何他,但是在江麵上,就不一樣了。


    況且楊暕一直在他耳邊吹風,說什麽隻有老三能駕馭襄陽水師,別人都不行,這就更讓楊廣猜疑了。


    楊智積趕忙道:“殿下切勿聽信小人之言,猜忌太子,太子監國至今,從未犯錯,平定河北更是於國大功,那些背後中傷太子的,都該殺了。”


    他明知是皇帝自己猜忌太子,但是不能這麽說,隻能說是皇帝被別人蠱惑了。


    楊廣道:“那你覺得,宇文述跟來護兒,為什麽在江都沒有聽老二的?”


    “因為齊王的戰略是錯誤的,”楊智積道:“臣聽說,齊王是背著宇文述等人,令馮盎北上,以至於陳棱毫無防備,甚至於海上為其保駕護航,王世充和化及之敗,也是齊王一力堅持,宇文述根本就不知道,知曉情況後派韋雲起緊急召迴大軍,卻已為時晚矣。”


    “你剛才還說是宇文述跟來護兒的錯,現在怎麽又衝著齊王來了?”楊廣皺眉道。


    楊智積頓時愕然,這不是因為你衝著太子,我才隻能轉移矛盾嗎?


    楊廣撇了撇嘴,道:“你們啊,不要怕老三,有朕給你們撐腰,怕什麽?宇文述和來護兒,就是畏懼老三,才會對老二的話陽奉陰違,朕還活著呢,這天下還輪不到老三說了算。”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楊綸趕忙道:“那麽陛下的意思是?”


    楊廣沉聲道:“以後你們不要聽他的,也不要私下再與他見麵,朕這個兒子翅膀硬了,有些過火的事情也敢做了,朕若不及時糾正,恐會誤入歧途。”


    楊智積點頭道:“陛下放心,臣本來與太子就沒有什麽交往,今後也不會。”


    楊綸嘴角一抽,你沒有,我有啊,於是他也趕忙道:


    “臣弟也會注意一些,避免與太子見麵。”


    楊廣一臉欣慰的點了點頭,然後跟他的堂兄弟飲酒聊天,事後還一人給送了一個美女。


    從很多年前開始,關於美女,楊廣這邊是隻進不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賞賜給人了。


    醉醺醺的楊智積和楊綸被人扶出船艙之後,兩人交換了一個隻有他們倆自己才懂的眼神,然後就這麽各自返迴自己的樓船。


    楊智積曾經在楊約麵前暗示過,收拾楊廣,扶植楊銘繼位的念頭,他這次在離京之前,楊約派人與他接頭,說是以後大事,可找玄感。


    他之所以這麽恨楊廣,是因為楊廣當年也有辦了他的意思,要不是高熲和楊麗華求情,他跟楊綸一樣,也會被流放出去。


    曆史記載:楊廣即位後,滕王楊綸、衛王楊集並以讒構得罪,高陽公楊智明亦以交遊奪爵,智積逾懼。


    意思是,一個讒構、一個交遊,便辦了三個宗室,把楊智積給嚇壞了。


    這明擺著就是要針對宗室,而太子,卻是一味袒護宗室,該幫誰,根本不用思考。


    至於楊綸,更是恨透了楊廣,他巴不得楊廣立即就死,要不是因為害怕迴來之後再被楊廣搞,他也不會花費那麽大的力氣爭取宗室支持,因為隻有這樣,楊廣才不好動他。


    兄弟之間,這個想弄死那個,那個想弄死這個,這種事情在皇家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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